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7.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书名:审判日[无限] 作者:十权   作品简评:   谢行吟意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游戏世界,在这里他了解到了当年父亲在审判日里失踪的缘由。在和白昼公会会长陆焚并肩作战,经历了无数的惊险闯关考验后,他发现身世神秘的陆焚似乎一直隐瞒了什么,而游戏背后更不为人知的秘密也在缓缓揭开……本文人物形象鲜明,行文生动风趣,用流利的文笔塑造出了一个奇幻刺激的游戏世界,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惊险和幽默并存,扣人心弦,值得一看。 ============ 第1章 进塔   森林深处传来乌鸦凄厉的啼鸣和受惊扇动翅膀的声音。   谢行吟站在三人合抱的梧桐树上,手里紧紧地反握着一把染血的匕首。   高处的风把他浅亚麻金色的头发拂动起来,清晰地露出颇具混血感的深邃五官。   他身上的象牙白衬衣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撕破了,凌乱不堪,衣角上沾着的殷红血迹触目惊心。   谢行吟已经在近十米高的树枝上蹲了很久,久到太阳几近落山。   就在他脚下不远处的树底,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已然不成人形。   ——半小时以前,那还是个活生生的人,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一脚踩成了滩挤扁的肉泥。   天边的最后一缕霞光即将散尽,谢行吟不太确定那怪物是不是真的离开了。   他紧紧地抿着唇,望着远处看不见边际的密林和群山。   眼前这片森林相当古怪,就像是怎么走也看不到尽头。   对于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谢行吟其实一点头绪都没有。他只记得自己是在睡梦中从半空中掉了下来,然后和那东西对峙了许久。   之所以管它叫“那东西”,是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它——   那东西的体型相当大,勉强能看出人形轮廓,在它的身上有一颗头颅和大量的残肢断臂。谢行吟感觉它看起来像是由腐败的人类肢体拼凑而成的,有几只手上还涂了指甲油。   它似乎不吃尸体,只是以杀戮为乐。   森林里的风又大了起来,夹杂着枯枝砂砾打在脸上,让人险些睁不开眼。谢行吟揉了揉被吹得干涩的眼睛,打算下树了。   树上的风太大,冷风从领口灌进来,吹得他后颈飕飕发凉。   “滴答——”   很轻微的声音。但是非常近。   谢行吟微微一愣,看见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滴在了他的脚边。红黑色的,只此一滴就散发出强烈的腥臭味,像是被氧化了的血迹。   “滴答——”   又是一滴。从头顶上滴下来的。   谢行吟心脏一紧猛地抬头,眼神撞见了头顶笼罩着一个巨大的黑影。   那丑陋的肢体怪物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头顶的树冠上,无数双手扒着摇摇欲坠的枝丫,用那对漆黑空洞的眼窝死死地盯着谢行吟。   谢行吟在心里“卧槽”了一声。   没给他反应时间,那剔骨削肉的利爪毫不客气地狠命抓过来,谢行吟条件反射地仰头躲避。腐烂的爪子上生着修长锋利的指甲,险险地擦着他的喉咙抓过去。   也幸而他反应快,如果是被那刀刃似的指甲刮破了颈动脉,保准当场血溅三尺。   ——更别说那玩意儿不知道几千年没洗手了,被它抓伤没准还会感染。   一击未中,那东西凄厉地怪叫一声,完全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手脚并用直直朝谢行吟扑了过来。   它移动的时候就像是黏在树干上一样,同时用数条胳膊爬行,飕飕带着风。转眼间谢行吟已经能看见它黑洞洞的眼窝和咧开的嘴角了。   就在它怪叫着将要扑上来的同时,谢行吟把重心一歪整个人直挺挺地从树上跌落下来,猛地栽进了树下厚厚的灌木丛里。   按理说从十米高的地方跳下来和自杀没区别,但他坠落点的灌木丛里全是层层叠叠的藤蔓,比想象中的还得要柔软。   谢行吟虽然摔得眼冒金星,但是没骨折,还能站得起来。   他根本顾不上看怪物追上来没有,甩了甩发昏的脑袋,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就跑。刚迈出去一步,脚腕上忽然一紧,直接将他前倾的身体绊倒了。   谢行吟龇牙咧嘴地低头一看,脚腕已经被什么东西死死勾住了。那是一条墨绿色的藤蔓,生的罕见得粗。   他奋力踹两下也没能挣开,往腰间一摸时扑了个空。   ——匕首在他掉下来的时候不小心脱落了,此刻掉在了距离他五米开外的树下,闪着金属的光泽。   这藤蔓力道惊人,谢行吟抬头一看,顿时冷汗就下来了。那肢体怪物已经飞快地从树上爬着往下赶来。   那东西形似蜘蛛,数不清的肢体又像百足虫,对于这类诡异生物的恐惧似乎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   眼睁睁地看着那怪物迅速朝他靠近,一边飞奔一边在草地上拖曳出一条血迹,谢行吟却动弹不得马上要被它瓮中捉鳖。   倒霉透顶。就算拿得到匕首也来不及了。   谢行吟瞪着眼睛,眼看着那张令人作呕的怪脸越来越紧,几乎能闻到腐臭味!   ——危急关头,就在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背后树林里“嗖”地一声冷不防地窜出来一支箭,不偏不倚地射进了怪物的眼窝里。   拖着雪白尾羽的锐利箭身没入大半,把它的脑袋扎了个对穿。被偷袭的怪物登时凄厉地怪叫了起来。   谢行吟甚至也跟着拧了一下眉毛,他看着都觉得疼。   果然,那怪物被偷袭者激怒了,放弃谢行吟锁定了新目标,怪叫了一声往他背后的方向手脚并用地追了过去。   一分钟,两分钟……   那怪物跑远以后一直没有回来。谢行吟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抬手掸了掸溅到他衬衫上的枯叶残枝,开始琢磨着怎么处理脚下那条该死的藤蔓。   ——然而,当他发现这藤蔓根本不止一条的时候已经晚了。   无数的藤蔓从地下钻出来,顺着他的脚腕往上爬,紧紧地缠住了他的两条腿,把他整个人都拖进了灌木丛里。   谢行吟两手空空什么武器都没有,满是草根沙砾的草地上连石块都看不见,要对抗这么多藤蔓完全是以卵击石。   很快,越来越多的藤蔓缠住了他的身体,麻绳粗细的藤条缠得越来越紧。那藤蔓粗糙的表皮上满是黏糊糊的分泌液,谢行吟感觉到皮肤被蹭到的地方开始发烫。   他强烈怀疑那是什么腐蚀性液体,会逐渐把他整个人融化成藤蔓的养分!   无数的藤条从地下涌出来,将他的手脚全部束缚住,谢行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见一些藤条钻进了他衬衫里。   它们扯住了他的手腕,缠住了大腿绑的严严实实还不够,有一些还想往他嘴里钻。   谢行吟皱着眉避开,发现藤蔓的某些分支上竟然还长着眼睛,正好奇地看着他。   挣扎过后,他发梢微乱地垂落在脸侧,皮肤因为羞恼而微微发红,看上去有点狼狈。   妈的,还不如让怪物咬死呢!!!   —   “死透了。”一个穿着银黑制服的男人嫌弃地用鞋尖踢了踢散落满地的断臂残肢。   “都烧了吧。”另一个人说,“这么难缠的东西,怎么才掉出来一个A级道具。”   “哎,我说你别管它了行不行,走吧,天都快黑了。我们得在天黑之前赶到营地。”   这些人纷纷行动起来,把地上的怪物残肢烧成了灰,然后重新动身。   “哎等等!你们看,那边有个人!”刚走了几步,其中有个眼尖的人忽然叫了起来。   ……   “别动,越动缠得越紧。”   浑浑噩噩间,谢行吟似乎看见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朝他走过来。   令人窒息的缠绕感忽然消失,他又能呼吸了。谢行吟脸颊因为缺氧微微泛红,眼神涣散地抬头,却看不清那人的脸。   在彻底昏过去之前,他只看见那人领口上的徽章。   倾斜交错着的玫瑰和剑闪着银白色的光泽。   —   【姓名:谢行吟,审判编号0910023】   【新手任务“逃出禁林”已完成】   【结算中……】   【评分等级:A】   【获得生存时间:7天】   谢行吟体力透支,沉沉地睡过去。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有个人低声喊他哥哥,温柔地把他放在床上,修长微凉的指节抚过滚烫的脊背。   但是当他想要看清那个人的脸时,眼前却一片模糊,只能看见他领口的徽章……   等谢行吟猛地睁开眼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窗外阳光正好,在玻璃上映出漂亮的光晕。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床头的瓷瓶插着一束蔷薇花。也不知道是谁从森林里把他带出来,帮他换了身衣服还包扎了伤口。   原来是梦。   如果这里还有其他人,就会发现此刻谢行吟仰面躺在床上,面色疑惑的望着空白天花板发愣。   从睁开眼的那一刻,他眼前的画面就变得有些奇怪了。   眼前浮现着一扇荧光屏,有点像全息游戏的操作界面。   左上角写着他的姓名和编号,而右上角则是一个显眼的倒计时栏。   【剩余生存时间:6天02小时25分00秒】   24分59秒。   24分58秒。   57秒,56秒,55秒……   眼看着生存时间一分一秒地倒退着,谢行吟脸色微变。   没人告诉过他生存时间变成0以后会发生什么,但毫无疑问,倒计时的尽头是死亡。   看起来他的时间不多了。   荧光屏左右有几个排选项图标,谢行吟发现用意念力就能选择,于是挨个点开看了一眼。   其中有个商店功能,里面只解锁了一样东西:   【通天塔普通门票】   票价:1天生存时间   通关奖励:5-15天生存时间   *注:每日限购一张,有效期24小时。请在有效期结束前登塔。   谢行吟不知道这门票该怎么用,但是他看着右上角的倒计时,忧心忡忡。   剩余的生存时间不多,不断倒退的秒数像是在催命一样。   —   夜色正浓。   白昼公会基地顶层露台上,一个身着银黑色制服的年轻男人靠着雕栏抽烟。   他修长的指尖夹着烟,扎起的半长黑发散落了几缕。烟雾缭绕间,露出小半张近乎完美的侧脸。   没有亲眼见过陆焚的玩家绝对不可能想的到,大名鼎鼎的白昼公会会长竟然这么年轻。   ——传言中的修罗恶煞,长了一张很让人想入非非的俊美面孔。   身后寂静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叮”的脆响,像是空酒瓶倒地的声音。   露台的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个女人。   女人大约三十出头,有着一头酒红色的长卷发,黑色的紧身制服包裹着凹凸有致的火辣身材,眉眼凌厉得像是外国电影里的冷血女特工。   “哟,您不是带人出城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女人踢开空酒瓶,抱着胳膊走了过来。   “有点事。”陆焚靠着栏杆,懒散地抖了一下烟头。   “什么事能比狩猎要紧……”   她边拿起摆在一旁的酒瓶,往空酒杯里倒:“我刚听夜行他们说了,你从禁林里带了个人回来?”   陆焚面无表情,只是盯着手里烟头上一点火光。“他受伤了,带回来让你看看。”   女人失笑:“我说呢,陆会长从不管闲事,有这么好心给新人当保姆?原来是要支使我。”   “……”陆焚终于挑起眼皮看她。   “开个玩笑。”女人笑得像狐狸,目光灼灼盯着他看。   “我是真的挺好奇,到底什么样的新人能让你在狩猎中途特意跑回来——那得是多大来头?”   “没什么,你少听他们鬼扯。”陆焚把烟递到唇边,懒得再接茬。   他的表情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显然心情不错。   “娜塔利。”   过了片刻,陆焚叫了女人的名字,“帮我个忙。”   “嗯?”   名叫娜塔利的女人应道。   陆焚把烟头摁灭:   “我还要去一趟禁林,这几天你照顾一下他。”   —   娜塔利端着餐盘上了基地顶楼。在此之前,她几乎从没进过陆焚的房间。   说实话她还真挺好奇,陆焚这王八蛋带了谁回来。   他们陆会长刚满二十岁,很难相信他已经在主城里住了近十年,属于最早的那批玩家之一。当年那些人死的死残的残,如今只剩下他一个。   从小在这样险恶的环境里摸爬滚打长大,论资历他无人能敌,但也冷血得一批。   和陆焚认识了很久,娜塔利很少看见陆焚对什么人流露出关心的情绪。她很难不好奇这个新人和他究竟有什么渊源。   不过陆焚警告过她,不许乱说话。   陆焚的房间在基地最顶层,娜塔利推门进去的时候,谢行吟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发愣。   看到床上坐着的人,她愉快地挑了一下眉。   哟,姓陆的竟然弄了个小帅哥回来。   娜塔利唇角不自觉地勾了一下。如果真的是她想的那样,看来六亲不认的陆会长审美也和她差不多。   “你好。”看着女人径自推门进来,谢行吟有点不明白状况。   “你醒了?”   娜塔利把餐盘放到床头柜上,看见谢行吟眼神茫然地望着她。   “没关系,想问什么就问吧。这里是白昼公会的基地,我叫娜塔利,是公会里的医师。”   谢行吟谨慎地和她握了手。   娜塔利是他醒来后看见的第一个人,但谢行吟隐约记得在森林里救了自己的是个男人。   “是你们把我从森林里带出来的吗?”谢行吟问。   “不是我,我只是公会里的医师。”娜塔利说,“会长带你回来的,你昏睡了快两天,他们现在回去狩猎了。”   提起陆焚,娜塔利耸耸肩,把餐盘往谢行吟面前推了推,换了个话题。“两天没吃东西,你不饿吗?”   是有点饿。   于是谢行吟道了声谢,把餐盘拿了过来。但是当他看见其中一个碟子里熟悉的深绿色藤蔓时,冷不防地呛了一下。   “这是……?”   “魔鬼藤炒肉,在这儿想吃到新鲜蔬菜可不容易。”娜塔利似乎不以为意,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顺手撩了一下头发。   “……”谢行吟沉默了片刻,艰难地咽了下口水,用叉子戳了一下这碟“新鲜蔬菜”。   咕嘟一声,藤蔓里的一颗眼珠子被挤了出来。   “……”   我草。   谢行吟默默地放下了叉子。   “怎么不吃?”娜塔利热情地望着他。   谢行吟艰难地说:“没什么,我在森林里的时候被它攻击过。”   “啊,怪不得你昏迷了这么长时间……”娜塔利眨眨眼睛,“魔鬼藤虽然没什么毒性,但是它的汁液有强烈的催情和致幻的功效。它很少主动攻击人,有可能恰好被你血液的味道吸引了。”   “……”催情。   谢行吟神情难以察觉地僵硬了一下。   娜塔利还在热情地推荐那一碟魔鬼藤:“不介意的话可以尝尝看,很好吃的。”   盛情难却。谢行吟咬着后槽牙尝了一小口,口感爽脆像是腌萝卜。   还行。   不过他一看到这东西就想起之前被藤条纠缠住的尴尬场面,没敢多吃,拿起勺子喝粥。   从娜塔利的语气听起来,她似乎在这里待了挺久,很熟悉这个地方。   于是谢行吟边吃边问她:“你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吗?”   “差不多有两年了。”   “那是挺久的。”谢行吟点头,要是让他在这儿天天吃魔鬼藤,估计活两个星期都够呛。   “我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那片森林里?”   “谢先生,你经历的这一切都不是梦。”娜塔利停顿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你听说过审判日吗?”   三个字刚出口,谢行吟握着餐具的手顿住了,脸上的表情顿时警觉起来,抬起头来注视着面前的女人。   冷意顺着脊背直直爬上来。   审判日。   这么说他遇到的这些事都和审判日有关?   谢行吟脸色愈发难看。   十年前,他的父亲和弟弟就是在审判日里失踪的。   虽然主流媒体禁止报道,但这件事在猎奇论坛和网站里流传甚广。   当时谢行吟不过十四岁。据说审判日到来后世界上凭空失踪了数百万人,这些人就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讯,尸骨无存。   政府不闻不问,只是一味地掩饰什么,甚至搜索“审判日”三个字都只能搜出一片空白。   “审判日”这个词的原义是世界末日来临前,上帝审判世人的日子,由此被恰到好处地赋予了新的含义。   ——毕竟如此大规模的失踪案,除了是上帝的手笔,没人能给出合理的解释。   原来是这样。那些失踪者都来到了这里。   从小听到大的“审判日”怪谈太有震撼力,谢行吟一时缓不过劲来。   再抬头的时候,他的眼神正好落在对面墙上的一副挂历上。挂历上画着被圣光普照的十字架,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神爱世人。”   阳光下的圣母像笑得慈祥。室内明明不冷,但是他生理性地打了个哆嗦。   “那,我们还能回去吗?”   娜塔利摇头:“不知道,或许吧。”   无需她再说下去,谢行吟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他忽然间出现在这里,无论接受与否,这显然已经超出科学的范畴了。   有超自然力量在作祟。而那数万的失踪者一定就代表了失败者的命运。   “别想太多,现在你首先要做的是活下去,想办法活下去。”   娜塔利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在这修养,餐盘就要走时,谢行吟忽然叫住了她。   “请问,这里有没有档案所之类的地方?”   —   档案所里。   谢行吟深吸了一口气,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   “……谢昇确实参加过审判,并且在七年前去世了。但是你确定另外一个人是叫‘陆玠’吗,身份证号有没有报错?”坐在电脑后的男人推了推眼镜。   “该用户不存在,我没有查到任何有关资料。”   “不存在?”谢行吟沉默了片刻,确认了身份信息无误。   最后他叹了口气:“好的,谢谢。”   可能是他自己猜错了。   电脑后的男人点点头,冲他身后喊道:“下一位。”   —   “谢昇是你的父亲吗,那另一个人是谁?”出门以后,娜塔利问他。   “我弟弟。”谢行吟表情在走廊昏暗的光影下晦暗不清,“不是亲弟弟,是我父亲带回来的男孩。十年前他也在审判日里失踪了。”   但是这里查不到关于他的信息,可能谢行吟弄错了,他的失踪压根就和审判日无关。   娜塔利听了也惋惜地点头:“你别太难过了。既然他不在这里,或许在现实世界活得很好。”   谢行吟仰起头:“但愿。”   这些年,谢行吟没少了解有关审判日的传说,可惜真正参与到审判日之中的人没有一个是活着回来的。死人没法告诉他们答案,所谓传言秘闻都只是捕风捉影罢了。   现在真正参与到其中,谢行吟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   从禁林里出来,谢行吟受了点皮外伤,但他同行的这一批新人只有他一个人死里逃生,相比较来说算是相当幸运。   谢行吟在公会里休息了两天,一直没见到传说中的会长。   等到生存时间还剩下两天时,娜塔利叮嘱他把门票买好。   “明天去登塔。”娜塔利宽慰他,“你不用太紧张,普通门票的难度应该不大。你是第一次进塔,我希望你能顺利回来。”   谢行吟淡笑:“但愿。”   翌日,谢行吟消耗了1天生存时间,买了张门票。吃过早餐后,他就和娜塔利一同出门了。   沿街一路走去,谢行吟注意到这里和现实世界看起来没什么两样。街道两边都是熟悉的建筑布局,他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珩城。   商业街的尽头还有一个宽阔的广场,和珩城中心广场布局几乎一模一样。   “你看。”娜塔利的眼神亮了起来,“这里就是主城的中心——通天塔。”   谢行吟抬头望过去,看见广场的中央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大高塔。   通天塔。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建筑,就像是一座巍峨陡峭的山峰,高耸的塔尖宛如中世纪的哥特式教堂,散发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感。   任谁看了都得忍不住喟叹一声,简直是鬼斧神工。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在广场上卖报纸,蹦蹦哒哒地朝他们跑了过来。   “先生,买一份《新手登塔指南手册》吗?”   谢行吟望着塔下排着的长队:“登塔?”   卖手册的小女孩一听,笑了:“先生,你果然是新来的,还没登过塔吧?”   “登塔就是进塔去做任务。”娜塔利给他解释说,“用你的生存时间在商店里兑换门票,完成任务以后会获得更多的生存时间奖励。”   “每个人都得登塔,先生。”小女孩眨眨眼睛,“生存时间不能转让,如果登塔失败或者生存时间耗尽,那你就要死啦。”   小女孩抱着一沓手册眼巴巴地望着他,用天真地嗓音说着残忍的话。谢行吟沉默了片刻,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想拿钱,但被娜塔利抢了先。   “我们这儿的货币和外面不太一样,现金在这里一文不值。”娜塔利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锃亮的金币。   “城里统一使用的是这种塔兰特金币,只能用真正有价值的东西等额换取——比如你的生存时间。”   谢行吟的生存时间少得可怜。听娜塔利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自己这些天都是由娜塔利照顾,吃住都是他们承担的。   一看他的表情,娜塔利就猜到他想说什么。她笑得很狡黠:“不用还,反正不是我出的钱。”   —   通天塔下排着长队,谢行吟站在了队伍的最末端排队。   虽然娜塔利已经给他大致介绍过进塔的规则,但手册里还有些详尽的细节是她没顾及到的。   等待的间隙,谢行吟仔细阅读了手册,然后把门票拿出来看。   【通天塔普通门票】   说明:此门票有效期24小时,过期作废。请仔细阅读门票背面任务提示!   他把门票翻过来,只见背面写着一行小字:   “忘川路11号。”   门票上只有这一句云里雾里的提示,谢行吟根本不知道忘川路在哪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小女孩卖给他的《登塔指南》里说过,在塔里进行任务期间是不扣生存时间的。   “还得排多久啊?”前面的人嘀咕着。   谢行吟扭头看了一眼队伍末尾,发现自己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黑发黑眸的小少年,正低头摆弄着手里的魔方。   那少年看上去大约十二三岁,精致漂亮的小脸透露出一点近乎病态的苍白,纤长的睫毛扑闪起来像两只美丽而脆弱的黑蝴蝶,看上去像个精美易碎的瓷娃娃。   谢行吟盯着他纤细的手指看,一想到他也在等待进塔,忍不住皱了皱眉。   那少年像是感觉到了谢行吟的目光,也抬起头来看他。一双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眸中看不见情绪,谢行吟恍然间捕捉到了一丝熟悉,却又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那虚无缥缈的感觉一晃而逝,像一缕悄无声息从指间漏过的丝,根本抓不住。再一抬头,少年已经重新低下头去继续摆弄起他的魔方了。   那魔方很奇怪,六面都是黑色,只有纹路不尽相同。   谢行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魔方。他微微笑了一下,因为他弟弟也喜欢玩魔方。   这少年让他觉得很亲切。   少年指尖灵活地“咔哒”一扭,把魔方复原了,而后又百无聊赖地重新打散。谢行吟看了一会儿,便转了回来。   一刻钟后,他们终于排到了塔下。   “——到你们了,请依次检票进塔!”   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催促道:“不要拥挤,动作快一点。”   谢行吟检完票抬起头时,排在他前面的人已经进塔了。于是他独自朝塔身那扇黑洞洞的大门走去。   短短十几步距离,谢行吟注意到周围的景象迅速暗了下来。背后排队等待的人群也不见了,只剩门前一盏灯孤独地亮着。   那扇黑洞洞的大门被拉开,谢行吟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第一卷 忘川路11号 第2章 任务   【载入中。初级任务“忘川公寓”即将开启——】   【今天是202x年3月8日,青年侦探谢行吟收到了来自忘川侦探社的邀请,前往调查人面犬事件……】   眼前的黑暗如潮水般退却。谢行吟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   在他左手边,一个破旧的公交站牌上歪歪扭扭写着行字。   “忘川路站”。   临街的商铺都打烊了,外墙上挂着的一盏盏红底黑字灯笼被北风吹得晃晃荡荡,气氛诡秘异常。   此刻街上行人寥寥,只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独自走在人行道上。   目光可及的街道尽头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浓郁可怖。   这条街两端的部分就像经过模糊化处理,刻意抹去了其余部分,只单单截出了一段。   这会儿大街上一个活人都看不见,还阴飕飕地吹着北风。   谢行吟拉紧了衣领。   他脖子上凭空挂上了一个侦探证,上面有他的姓名年龄证件照等等信息。   谢行吟把侦探证放进口袋里收好。当他抬头看向道路尽头时,远处一个移动着的小黑点忽然撞进了他的视野里。   ——那黑点由远及近逐渐放大,原来是一个行色匆匆奔跑着的人,看身形好像是塔下见过的那个少年。   谢行吟连忙迎了上去。   大约往前走出去两三百米,可迎面而来的人却像是没注意到他,径直走进路边一扇黑洞洞的门内,不见了。   谢行吟慢下脚步,在那人消失的位置站住了。   他抬头看着落了灰的门牌。   忘川路11号,门票给的提示就是这里。   被杂货铺簇拥着的忘川路11号门面上挂着牌子,写着大大的“忘川侦探事务所”字样。   事务所的门虚掩着,还在轻微晃动,昭示着刚刚那人进去了。   从外面看起来,这事务所不过是一所平平无奇的两层楼房。   谢行吟眸色微沉,踏上门前的台阶,拉住了门把手。   拉开门的同时,谢行吟在心里诧异了一下。   这间不起眼的侦探社的大厅内部异常开阔,竟然比从外面看起来的面积大了许多倍,有种诡异的空间折叠感。   一楼大厅里聚集了不少人,或是站着或是坐着。   在谢行吟推门进去的时候,那些人纷纷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甚在意,继续自说自话了。   “……忘川路,什么鬼名字!”有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子抱着胳膊在和她的两个伙伴吐槽,“这里到底是忘川河还是黄泉路啊。”   “呸呸呸,别瞎说。”她的同伴吓坏了。   谢行吟反手带上门,视线在大厅里环视了一圈,注意到大厅里已经聚集了十来个人。   谢行吟知道这些都是登塔的玩家。其中似乎有好多个像他一样的新手,表现得有点失态。   果然,他排队时遇见过的黑发小少年已经坐在了长沙发上,沉默不语,依然玩着魔方。   看来没走错。谢行吟松了口气,正想走过去找那孩子说句话,衣角却忽然被勾住了。   一回头,眼前出现了一张放大的面孔。   谢行吟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一下脑袋,才发现拉住他的是个年轻的姑娘。   那姑娘慌里慌张的,一见他就跟看见了救命稻草似的,抱住谢行吟的胳膊不放。   “帅哥,你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这就是塔的世界?这也太太…太恐怖了!”   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是有点奔溃。   大厅里的每个人都处在焦虑之中,哪有人会有耐心安慰她。看着谢行吟推门进来,她似乎笃定了这小哥最像个好人,上来就抱着他胳膊不放手。   谢行吟不知道她是哪里冒出来的,可是看着她一副要哭的样子,也不好意思直接把她推开。   “抱歉,我也是新手。”   谢行吟说的是实话,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   “……我,我叫黎薇,这还是第一次进塔。”   黎薇像是打定了主意要粘着他。“小哥,你叫什么名字?”   谢行吟无奈:“……谢行吟。”   “那,谢哥,你真的第一次登塔?”黎薇还在小心翼翼地试探他。   她看起来是不相信谢行吟的说辞,因为和其他人相比,谢行吟表现得过于冷静了点。   “嗯。”谢行吟确实是新手。   黎薇像是有些丧气,走到长沙发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柠檬水。“到底怎么才能出去啊,我一点也不喜欢这地方。”   看着姑娘眼里泛着泪光像是要哭了,谢行吟挺绅士地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完成任务就可以出去了。”   “谢谢。”黎薇狠狠地醒了一下鼻涕,鼻尖红红的。   “……怎么还不开始?”戴金项链的光头大哥打了个哈欠,忍不住看时间,“都快等半小时了吧?”   “再等等,还有人没到。”一个穿西装戴金属镜框的精英男说。   两分钟后,有个一对中年男女匆匆忙忙推门进来。“请问这里是——”   没等他们说完话,大门就嘭地合上了。   “现在到齐了。”精英男看着周围表情茫然的几个人,笑笑,“看来这次副本里的新手还不少。”   一楼大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谢行吟的视线在房间里迅速扫了一圈,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短暂的等待后,内侧角落里一扇木门忽然动了起来,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   “来了。”   顿时众人的神情都警觉了起来。   伴随着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摩擦声,木门被用力推开。长年累月积落的灰尘伴随着“砰”一声巨响扬了满地。   大家纷纷循声看去,只见角落的木门被缓缓推开,门缝里露出一双眼睛——   一双浑浊不堪的灰白眼睛,像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僵尸。   “人都到齐了吗?”   那对灰白眼珠子微微转动着,它的主人往前走了一步,原本匿于黑暗的面容暴露在了灯光下。   “到齐的话,任务就要开始了。”   那是一张苍老的脸,像是干枯剥落的桦树皮。   谢行吟注意到金链大哥后退了一步,黑发少年则是专注地把魔方打乱又重拼,连头都没抬一下。   刚才从门缝里看见那人的眼睛只到门把手的位置,谢行吟原以为他长得特别矮,等到门完全打开才发现原来是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   老头戴着宽檐帽,两条细瘦的腿无力地耷拉着,浑身都是行将就木的颓败气息。   他一手夹着烟斗,另一手操纵着轮椅来到了他们中间,其他人都下意识地退开了几步,让出一个半扇形空间,想尽可能离这奇怪的家伙远一点。   但是老头也并不看他们,眼睛盯着门的方向,嘴里念念有词的:“一,二,三……”   他念的不算慢,但声调让人像溺水般喘不过气来。   “……十一,十二,十三……”   “好了。”老头咳嗽了一声,掀起眼皮用灰白的瞳仁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谢行吟。   “到齐了,那开始看案件资料吧。”   谢行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注意到老头胸口上挂着“忘川侦探事务所”的名牌,大概就这里工作的老侦探。   就在他还想看得更仔细一些时,老侦探忽然扭动了一下轮椅,苍老的手按下椅背上的什么按钮。   转瞬之间,大厅里的灯光倏地暗了下去,而在众人背后一侧的墙面骤然亮起,雪白的墙壁像幕布一样投影出了画面。   —   画面上放映着新闻视频,播音员嘴巴机械地一张一合,带着“沙沙”噪音的播报声从地上老旧的黑色音响里传出来。   这就是老头口中的案件。   “4月1日,居住在忘川公寓的记者惠子在《忘川日报》上发表文章,声称自己在公寓附近目击了人面犬……”   “自疑似愚人节玩笑的报刊登出后,越来越多的忘川公寓住户声称目击了人面犬,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惠子小姐顶不住压力,亲口承认新闻为其捏造,荒唐的流言不攻自破……”   “然而奇怪的是,其他目击者依然坚称自己看到了人面犬,并且还有源源不断有新的目击者出现……”   “流言逐渐发酵,居住在忘川路的民众甚至组织了一场游行呼吁社会各界重视。人面犬真的存在吗?”   “4月15日,记者惠子小姐被发现留下遗书在家中试图自杀,血迹染红了地板渗出门缝,被邻居发现……”   播报员面无表情地朗诵着稿件上的内容,等念完最后一个字,他背后的新闻画面停留在血腥的场景上,戛然而止。   全场哑然。   大家看着屏幕沉默不语,谢行吟听见身后不知是谁吸了一口气。   “什……什么意思?”   身边的黎薇脸色不太好看,声线因为害怕而颤抖。她无助地抬头看向谢行吟。   “这个记者她、她编造了一个假新闻博眼球,然后成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充满求生欲的作话:主角攻受没有血缘关系没有搞骨科。小少年也不是真的未成年,他是个扮猪吃老虎欺骗纯情少男小谢的狗男人~ 第3章 公寓   其他人听了这话,脸色也都不太好看,连相对冷静的精英男都咽了咽唾沫:“所以,让我们调查的人面犬是什么东西?”   “废话,”金链大哥没好气地说,“人面犬不是犬还能是人啊。”   “顾名思义,应该就是长着人脸的狗吧。”谢行吟也说。   精英男说:“类似斯芬克斯一样的东西?”   斯芬克斯,胡夫金字塔前的狮身人面怪兽雕像,也叫狮身人面像。   “应该差不多,斯芬克斯是人头狮身,换个狗身就是人面犬了。”   在场其他人都跟着想象了一下人面犬长着人脸却在地上用狗身爬行,在垃圾堆里抬起头来的样子,皆是一阵深深恶寒,脊背抖了三抖。   真的会有这样的东西吗。   众人议论的时候,那小少年依然坐在沙发上继续低头转动着手里的魔方,天真浪漫,好像这场游戏与他无关。   怪老头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灰白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个弧度:“在座各位是来自世界各地最优秀的侦探,自愿参与调查人面犬事件。”   “谁自愿了——”   金链大哥不满地嚷嚷了一声,忽然发现大家都在看着他,连那怪老头也直勾勾地看了过来,眼神还怪吓人的。他连忙闭上了嘴。   等他安静了,那老侦探才继续说道:“优胜者才会获得奖励。”   “我想回家。”黎薇低声嘟囔着,眼眶泛红像是要哭了,“抓到人面犬就能走了吗。”   老侦探表情木讷,灰白的眼珠子在她身上扫视了片刻。   “但是不成功的话就得不到奖励了。”他说。   不成功会怎么样?大家心里早已经都有答案了。   “我是第一次来,我不想死。”黎薇用手捂着眼睛,声音哽咽不知道是不是哭了。   “我也不想。”谢行吟耸肩。   老侦探像是被他们的对话逗乐了,难得地勾着嘴角露出了一个令人发毛的笑:“嘿,我就喜欢看别人怕死的样子。”   “不是怕死,是不想死。”谢行吟说。   他还没活够。   老侦探不和他争:“……人面犬案件的资料在那边的文件柜上,第二个柜子三层,对就是那个,把文件夹拿出来,会有用的。”   笨重的老式三层文件柜就立在谢行吟身侧,木门上镶嵌着积灰的玻璃。   离得最近的谢行吟走过去打开了柜门,果然在最顶层找到了贴着“人面犬”标签的文件夹,取了下来。   钢笔写的人面犬三个字已经模糊不清了,文件夹里面夹着几份调查报告,还有些老照片、证词信件之类的东西。   谢行吟打开飞速地扫了一遍,然后递给了身边的精英男传阅。   大部分资料和图片都有些残缺和破损,有些照片还是黑白的,不过还能看得清大致的意思,多数内容和他们刚才看过的新闻报告叙述大同小异。   “谢哥,什么意思?”黎薇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探头看着他。   “……忘川公寓是本地一座单身公寓。”谢行吟知道她不敢看那些血腥的资料照片,给她解释,“记者惠子就住在忘川公寓14楼,她发表文章声称自己遇到了人头狗身的怪物“人面犬”。”   “文章发表后,越来越多的忘川公寓住户声称目击了人面犬,然而这些目击者在写下举报信件后都离奇死亡。”   “半年后,忘川公寓被全面封闭。传闻这是一栋被人面犬诅咒的公寓……”   “真…真的有这东西吗?”   听他说完,黎薇倒吸了一口气。   “刚才那老头说什么来着,要我们去找人面犬,我们也会死吗?”   “呸,死什么死!你说什么不吉利的呢你!”金链大哥破口大骂。   谢行吟瞪了他一眼,金链大哥这才骂骂咧咧地扭过头去。   老侦探没搭理他们,操纵着轮椅到墙边,去开灯。谢行吟往窗外看去,聊天的功夫没注意,天已经昏暗了。   老侦探开了灯,操纵着轮椅扭过身来:“时候不早了,带你们去入住吧。”   “我们今晚要住在哪里?”离他最近的一个女孩抬头看了一眼通往二楼的阶梯。   那上边黑乎乎的,看不清有什么。   但老侦探没打算让他们住在侦探社里。他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摸出来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   “跟我来。”他露出一点诡异的笑容,“今晚你们就住忘川公寓。”   —   众人跟着老头走出了侦探事务所,沿着大街一路往南。   夜晚的街上竟然没有路灯,商铺橱窗里黑洞洞的,挂在门口的灯笼依然飘飘忽忽地闪着红光,像是恐怖片里的场景。   从背后灌过来的北风带来刺骨的凉意,所有人都排成队列跟紧,生怕被落在这鬼地方。   走在谢行吟前面的是个算命的神棍,穿了件破烂长褂,留着两撇山羊胡子,鼻梁上墨镜,背后插的旗子上歪歪扭扭地写着“算命500币一次”。   他拉住身边一位女士,煞有介事道:   “……贫道昨日夜观天象,认为这是一起邪祟作乱的灵异事件。女施主不必惊慌,我看你印堂发黑,要不要算上一卦?”   穿着脱色假貂皮大衣的胖女人一听,好像生怕他要强买强卖坑自己五百块钱似的,蹬着高跟鞋皱眉往旁边挪了两步,挽住了她老公的胳膊。   “哪儿来的要饭的?!不算不算,滚边儿去。”女人骂道。   谢行吟回头一看,走在人群最后方的是那个少年,模样依然是病态苍白又矜贵。果然初生牛犊不怕虎,金链大哥都快吓尿了,这小朋友心大得不行还在埋头玩魔方。   “来,别掉队了。”毕竟是个孩子,谢行吟有点担心的拉住了他。   小少年起抬头看了他一眼,竟然听话地把魔方放进口袋,但漂亮的小脸上还是没表情,也不说话,就用那双盛满了碎光的深邃眼眸盯着他。   看他不抗拒,谢行吟牵着听话的小少年往前走,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拐小孩的怪大叔。   算命的神棍就走在他们前面,不知道兜里揣着的是铜板还是什么,走起来叮当作响,灰蓝色的布包里还露出来半本残破的书籍,上面写着《周易》二字。   这条街不很长,走了没一会儿就过半了。   心不在焉地走着走着,黎薇忽然发现谢行吟不见了,也放慢脚步到队伍末尾来找他们。   “谢哥?”   谢行吟正低声和小少年说着什么,黎薇默默地在旁边盯着他看。   这个男人有着偏浅的亚麻金发色,眼眸深邃看得出有点混血,但是相貌五官并没有显得太凌厉,反倒透着浓郁的东方美人气质。   黎薇好奇问了一句:“谢哥,你头发是染的吗?”   谢行吟摇头:“不是,像我妈妈。”   “噢,浅亚麻金很好看。等出去了以后我也要染一个。”黎薇摸着自己微卷的发尾,眨眨眼说。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又不吭声了。   “谢谢。”谢行吟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弯,“我们会出去的。”   现实世界现在是冬季,除了谢行吟这样窝在家里沙发上吹空调的,就黎薇穿得最少。   她穿着学院风的制服,藏蓝背心和百褶短裙下是过膝长袜和圆头皮鞋,走路的姿态很端正。   这个陌生环境里气候温和,像是处于春夏之交,他们前面那位穿貂皮大衣的女士已经把衣服脱下来拿在手里,露出浑圆的两个肩膀。   谢行吟默默地别开眼去,反正他永远不懂年轻女孩的喜好。   老侦探坐着轮椅,在凹凸不平的人行道很难走快。大约走了五分钟,“到了。”   前面老侦探的轮椅停了下来。众人纷纷抬头看过去,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街道的尽头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座建筑,四周是光秃秃的空地,死气沉沉的灰白色建筑和色彩缤纷的商业街完全是两个画风。   天色已经暗了,明明挺正常的一栋公寓建筑,在黯淡的光影下建筑周身黑黢黢的,唯一敞开着的一扇大门像是在黑暗中张开的嘴,等待着猎物进入。   公寓楼外杂草丛生,看上去很久没有人清理了。   “十年前的案子发生以后,这里就没人住了。”老侦探说。   黎薇已经躲到谢行吟身后去了,怕被他甩开手,这回只是拉着他的衣角。   谢行吟盯着那扇大门,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撇开别的不谈,这房子的朝向怪怪的。   一般的房子都是坐北朝南,方便采光,而面前的公寓正门竟然是向北开的,正直直对着他们来的方向洞开着。   聚阴之地。   “坐南朝北,这他娘的是阴宅啊。”身边的神棍怕热似的摇着折扇,忽然幽幽开口。谢行吟看了他一眼,想起来这里还有个算命的。   “你懂风水?”谢行吟隐约觉得这地方阴恻恻的,没准唯物主义都行不通。   “略知一二。”神棍见他问自己,顿时得意起来,摇着扇子问,“贫道本名叫做梁辛,叫我梁道长或者老梁都可以,敢问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谢行吟想起他五百块算一卦的价格,好像不怎么良心。不过他没说出来,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前面,老侦探没理会其他人的脸色,操纵着轮椅上前把沉重的防盗铁门拉开了。   打开门后,他把房间的钥匙从环上拆下来给了他们,临走前告诫说:   “最多两个人住一间,今晚之前分配好住处,七天内每晚都不许留空屋子。十一点门禁以后不能再开门。”   老侦探交完钥匙,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滚着轮椅头也不回地走了。其他人站在洞开的公寓门外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想第一个进去。   “见鬼了,那老头说忘川公寓里有那什么狗,为什么还让我们进去?”金链大哥带来的其中一个鸡冠头小弟嚷嚷道。   “废,废话,”另一个贼眉鼠眼的小弟是个结巴,一巴掌拍在鸡冠头小弟脑袋上,把他发型都弄乱了,“不进去怎,怎么调、调查。”   “那也不用让我们住进去吧!”鸡冠头小弟骂道,“这地方太他妈讨厌了,睡垃圾房都比睡死过人的房子强。我不想去,彪哥,咱们为什么要听那死老头的?”   谢行吟回头看见对面居然还有个学校,开玩笑对老梁说:“还是个学区房。这里的地段不错,物业费估计也不便宜。”   老梁望着空荡荡的操场打了个哆嗦:“连个人影都没……”   说话间,有个胆子大的老手已经率先走进了公寓。   那彪哥看着魁梧,实际上胆色不怎么样,带着两个小弟站在门口犹犹豫豫地观望着。   谢行吟瞥了他们一眼,和老梁他们也跟了进去。   这所公寓内部出乎意料得整洁明亮,像是每天都有人打扫一般。   公寓的大门位于一楼长廊的正中央,左右延伸的长廊两侧都是房间。   外面的天色昏暗,风也刮得挺大。有人带头以后剩下的人也都跟着走,就连刚才宁死不屈的鸡冠头也口嫌体直地跟了过来。   所有人都进了门。   公寓大门外,藤蔓虬结的外墙斑驳剥落,阴恻恻的夜风拂动起藤蔓叶,露出墙上用红油漆写成的四个大字。   “禁止入内。” 第4章 电梯   精英男打头,谢行吟他们紧随其后进了公寓。   资料显示这里早就已经变成空楼了。荒废已久的公寓空荡寂静得渗人。   但除了过分安静和昏暗了一些,走廊里看不出任何异样,墙砖整洁,地面也没有杂物。   一楼的走廊狭长,左右两侧都是相同的小隔间。谢行吟想起他读本科时候住的学生宿舍,也是这样一层楼有数不清的房间。   粗略估计,忘川公寓一层楼有五十个房间,十四层楼就是七百个。要在这么大的范围内找东西,无异于是大海捞针。更不要说他们要找的不是静物,而是会跑会动会伤人的怪物人面犬。   谢行吟在心里暗暗琢磨着,够呛能找着。   彪哥和两个小弟是最后进门的,跟着其他人往走廊深处走着走着,他忽然后知后觉地一拍脑袋,停住了脚步。   “哎等等,不对啊!那老头是不是少给了一把钥匙!”   走在前面的人回头,看着他把老侦探刚才给的钥匙拿了出来。   钥匙是很普通常见的那种铜钥匙,用便签贴了门牌号数字,横竖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彪哥手里拿着的钥匙是一串,六把。   在场的有十三个人,那老头只给了他们六把钥匙。每个房间最多只能住两个人。   住不下。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纷纷往自己熟识的同伴身边靠拢,眼中流露出了警惕。   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今晚有一个人必定会被抛弃在门外。   “是…是不是搞错了……”只有脑袋缺根筋的彪哥还在坚持着。他抖着手又数了一边钥匙,还是不对,低声骂了一句娘,扭头就往大门那边走。   “我去把那死老头追回来问问!”   可彪哥还没走到门口,远处毫无征兆忽然传来了的一声闷响。   “砰——”   重物砸到地面上的声音。   声音是从公寓大门的方向传来的。谢行吟瞳孔收缩了一下,心里暗想不好,也追了过去。   走近一看,彪哥手足无措的站在大门前,面色慌张。内侧那扇厚重的防盗大铁门已经砰然合上,像是监狱的牢笼,把他们有人都困在了里面。   见其他人下意识地都盯着自己看,彪哥慌慌张张地把双手举过头顶以示无辜:“不是我关的门!这是谁干的,谁关的门!”   离得近的其他人也看清了,那铁门分明是自己落下来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这老哥是个暴脾气的,发现门打不开顿时就急眼了,还以为有人捉弄他呢,不由分说地就“啐”了一口,抬腿就往门上踹去。   可他刚踹了两下,忽然停了下来。   “……不对啊!咱们刚才都在这儿,那是谁关的门?”   “大、大哥,这门打不开啊!”上前查看情况的结巴小弟脸色煞白。   其他人也慌张起来,纷纷探头看过去。   “这铁门……开关好像是在外面吧?”精英男观察了片刻,也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他们刚才看得清清楚楚,老头就是在外面打开的铁门。   “我操,那死老头想害我们?!”彪哥嚷嚷起来。   “这里面不会有……有鬼吧!”鸡冠头慌张地叫起来。   “鬼个屁的鬼,你怎么也结巴了。别他妈自己吓自己了,肯定就是那死老头故意整咱们的!”   但其他人的脸色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好看起来。   如果那老头锁门真的是为了害他们,恐怕在这栋楼里有更大的威胁等待他们。   天逐渐黑了,狭长的过道里只有一盏惨白昏暗的声控灯亮着。   整栋公寓楼里一片死寂,别说老鼠了,就连绕着灯罩乱飞的小虫都没看见。除了他们这倒霉催的一行人,整栋楼里干干净净再没有其他活物。   说不慌张是不可能的,彪哥和两个小弟对着大门连撬带砸,使了几记连环飞踹,可那铁门就像有金刚不坏之身一样,砸得“哐哐”作响但门上连条刮痕都没留下。   “我劝你们省点力气吧,没完成任务出去也是死路一条。”精英男看着他们砸门,没有上去搭把手,像是司空见惯了。   “走吧,去看看老头给我们分配的房间。看上去我们接下来七天都得在这公寓楼里度过了。”   其他人听了他的话,顿时都把这位老手当成了精神支柱,往他身边靠近了一点。   “呸,”彪哥提了提裤腰,“不就是找条狗吗,老子最爱吃狗肉了,等找着了看我不炖了它。”   天色已晚,大家商议后还是决定先上楼去老侦探给他们安排的住处看看。   电梯位于左侧长廊的尽头,谢行吟注意到整个楼层只有这一台电梯,旁边有一个应急楼梯通道。   老头给他们的钥匙全是十一楼的。   按下电梯键后,电梯门应声打开了。   电梯厢内部整洁光亮,在明亮顶灯的照射下隐约还能映出人影。   “我们走楼梯还是乘电梯?”谢行吟看着电梯迟疑了一下。   身边的彪哥看了一眼黑洞洞的楼梯口,哆嗦了一下。   “那边连盏灯都没有,走电梯吧,走电梯吧!”他二话不说就迈步往敞亮整洁的电梯里走。   但是没等他走进去,站在他身后的老梁忽然脸色煞白,大吼了一声死命地拉住他,硬生生把他拖了回来。   “——都别进去!”   听了他这话,谢行吟也后退了半步,抬眼重新审视了面前的电梯厢。   在他背后,刚伸出半条腿的彪哥也瑟缩了一下。模样太过滑稽,引得背后不知道是谁忍不住笑了一声,让他很没面子。   但是谢行吟警惕地看着电梯壁上模糊不清的影子,静静等了片刻,什么都没发生。   “你别装神弄鬼的吓唬人啊我告诉你!”彪哥觉得丢了面子,于是指着老梁骂道,“刚才还没进门的时候就想说了,你再阴阳怪气的信不信老子抽你。”   但是老梁懒得理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圆片墨镜,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   “电梯里死过人。”他抬起头来对谢行吟说。   谢行吟往电梯里看去,正好望见金属内壁上倒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冷飕飕的寒意顺着地上的缝隙从电梯井里灌出来,顺着脚底钻进裤腿。   “可以乘电梯吗,不会掉下来把我们全摔死吧?”黎薇小心翼翼地问。   毕竟封闭的电梯是恐怖片最著名的闹鬼景点之一,光是看着就瘆人。   “走楼梯也可能遇上鬼打墙把我们全困死,”精英男耸肩,“现在谁都不知道哪边安全,选哪边都是赌。”   “那要不然兵分两路?至少不会团灭。”老梁提议说。   彪哥像是要把刚才丢掉的面子找回来似的,把老梁提溜起来:“我说,你个臭瞎子就别装神弄鬼地吓唬人了!想走楼梯你们走,老子要坐电梯。”   他率先迈步进了电梯,嘴里还在嘀咕着:   “电梯里有什么东西,在哪儿呢?我怎么看不见!一惊一乍的自己吓自己,有毛病?”   他动手按下了11楼的按钮:“要乘电梯的快点上来,想走楼梯的就去走楼梯吧。”说着,他狠狠地瞪了老梁一眼。   听他这么一说,剩下的人相互对视一眼也都跟了进去。谢行吟本想去楼梯间看看情况,却一头雾水地被小少年拉住,抢先挤进了电梯。   他们这一波人数不少,好在姑娘们和那个小少年的体重较轻,等所有人都走进了电梯,超载的警报也没响。   鸡冠头小弟一如既往的怂兮兮,站在最后面。等所有人都进电梯,什么事都没发生。   “你走不走了?”彪哥按着开门键,不耐烦道。   鸡冠头小弟几乎没有犹豫。求生的本能和直觉告诉他,在这种环境里落单非常危险,如果他一个人去走楼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望着站满了人的电梯厢,最后一个走了进去。   “走吧。”   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黎薇往谢行吟身侧凑过来了些,低声和他商量:“……谢哥,晚上我和你住一间行不行?”   谢行吟:“啊??”   “我,我实在是害怕,咱们现在的情况真的顾不上那么多了。”黎薇恳求说,“求求你了谢哥,让我睡地板也行的,我不打呼噜保证不会打扰你。”   可是孤男寡女同住一间,怎么说都不太好。   “我也是第一次进塔,你找其他人带你,怎么说都比我靠谱。”谢行吟这是回绝了。   黎薇犹犹豫豫,心有不甘还想说什么,但是被身边彪哥突如其来的叫声打断了。   “怎么回事!这破电梯怎么还不走?”   说了两句话的工夫,差点没注意到这电梯还没启动。   谢行吟嘴上没说什么,但隐约觉得有点不妙,在拥挤的电梯里往楼层按钮处挪。   彪哥按了好多下开门键,电梯毫无反应,已经急得开始用拳头捶门了。不过是白费力气。   “大、大哥,你按楼层了吗?”结巴小弟已经被挤到角落里去了,贴着电梯内壁动弹不得。   “我按了呀!”彪哥叫道。   靠在门边的老梁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大喊了一声“不好!”慌慌张张地就要去按开门键。   可无论怎么用力猛按,按钮都快被按烂了,电梯门都纹丝不动,冰冷的电梯门闪着僵硬的金属光泽。   冷汗爬上了所有人的脊背。这电梯果真有问题。 第5章 伤亡   三秒钟后,电梯的顶灯短路似的抽搐起来,“刺啦”的噪音像是女鬼在用她长长的指甲刮着钢板,几番闪烁后,灯忽地熄灭了。   电梯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烧焦,不对,更像是腐臭味。   谢行吟皱眉,直接用袖子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这味道简直难闻吐了。   没人说话,但是谢行吟能感觉到身边有人在发抖。没有了顶灯照明,封闭禁止的电梯厢內陷入了可怖的黑暗。   “……鬼、鬼吹灯?”结巴小弟缩了缩脖子。   “吹吹、吹你妈的灯呢!”彪哥格外暴躁,“哪有鬼他妈的吹电灯的!”   即使没有幽闭恐惧症,黑暗封闭的环境也能让人感觉浑身不自在。   电梯停电,开门键也失效了。他们彻底被锁住了。   黑暗中,谢行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扯了扯他的衣角,顿时脊背一僵。   片刻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抓住了他的手,谢行吟绷着的心顿时放下了。是那个黑发小少年。   他把少年拉到自己身后,抬头看了一眼灭掉的灯。   放到平时,乘电梯停电绝对是件倒大霉的事,但现在对他们来说,纯粹停电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因为如果不是,他们恐怕很难平安无事地出去了。   谢行吟抓紧了小少年的手,安慰地把他揽近了一些。小少年也很安静,手心微凉干燥。   黑暗中,变故在瞬息之间就发生了。   伴随着一声钝物敲击头盖骨的恐怖声响,电梯箱里忽然爆裂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近乎于嘶吼像是困兽在垂死挣扎。   谢行吟也猛地吓了一跳。人类在临死前爆发出的高分贝恐惧尖叫,这种惊恐的情绪非常具有传染性。   恐慌之下,其他人也跟着尖叫起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谢行吟看不清情况,只能尽量把小少年护在身后。   片刻后,那声音戛然而止,它的主人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就连无谓的呻吟都发不出来了。   等那毛骨悚然的叫声平息下去,一切归于沉寂。   顶灯重新亮了起来,有些晃眼,随后电梯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谢行吟眯着眼睛还没等完全适应光亮,又听见了同时爆发出的几声受惊的喊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黎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到前面来的,谢行吟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看见了一个软绵绵瘫倒在墙角的人。   是那个鸡冠头,惊恐地瞪着眼睛往上看,满脸都是血,掉在他脚边的金属灯罩被血染红了。   谢行吟立刻抬头,电梯厢里的顶灯果然没了灯罩。   “没气了。”精英男上前探了他的鼻息,站起身来,“被掉下来的灯罩砸死的。”   没了灯罩的灯泡闹鬼似的闪了闪,很快重新通上了电,稳定持续的发着光,电梯也“叮”地一声响,缓缓运转上升。   彪哥吓得干呕起来,拼命按开门键,扒着电梯门。   电梯恢复正常运转,被他按停在了二楼。门一打开他慌不择路的就跳了出去,说什么也不肯再进来了。   彪哥顾不上鸡冠头的尸体了,慌慌张张地招呼他仅剩的另一个小弟:“我们走楼梯去,这破电梯不能坐。”   和一具满脸是血的尸体待在一个电梯间里,着实是件不太愉快的事。还有其他人犹豫着也想下去,却被精英男抢先按下了关门键。   “走楼梯未必更安全。”他说。   谢行吟瞥了他一眼,没作声。   恐怕精英男他自己也未必能确定哪边更安全。不过留在电梯里的人越多,轮到他自己死的几率就越小。   算盘打得不错。   电梯重新运转,众人尽可能远离鸡冠头的尸体,把电梯的那一角空出来,陷入了持久的沉默。   鸡冠头的死绝不是个意外这么简单,刚才灯灭了以前他明明站在最外侧的角落里,正中央的顶灯灯罩怎么偏偏就会不偏不倚砸到他头上,还直接就把他砸死了?   谢行吟知道那种灯罩,根本没多少分量的。   他疑惑的目光落在了电梯铭牌上,忽然心口一紧。   铭牌上沾染着黑红色血液,那血液像是被吸收了一样迅速褪去,这才逐渐露出一行小字。   “电梯荷载十二人。”   分明他们刚才进电梯的时候还没有这行字的。   黎薇胆子小,用手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看了鸡冠头一眼,“呀”了一声连忙别开脸去,害怕地拉住了谢行吟的袖子。   狭窄的电梯里避无可避,大家都尽量贴着墙角,远离倒在地上的尸体。   谢行吟挡在姑娘们的面前,看着老梁蹲下身去看鸡冠头的尸体。   老梁一低头,墨镜顺着鼻梁下滑,一双眼睛从墨镜后露出来。   一只眼珠子乌黑透亮,另一只瞎眼却是灰白色的,看着有些瘆人。   “这瞎子怎么知道电梯有问题的,难不成这家伙真有阴阳眼?”黎薇低声说道。   谢行吟摇摇头,他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向来是不太感冒的。   “叔叔,这样戴着墨镜能看得清吗?”一直沉默的小少年忽然出声。   “当然看得清。”老梁宝贝他的眼镜宝贝得不得了,用袖子擦试着。   “我有点害怕。”黎薇又往谢行吟身侧靠近了一点,低声说,“鸡冠头死得太蹊跷了,就那么个破灯罩怎么能砸死人。”   谢行吟望着铭牌上的“荷载十二人”,低声道:“十三个人,死一个就是十二个了。”   说起来他还有点后怕,如果不是黑发少年忽然拉着他进电梯,最后一个进电梯的可能就是他。   不过好在,这也说明现在他们安全了。   “叮——”电梯到了11楼。   谢行吟和精英男从走廊上拉了块破窗帘,把鸡冠头的尸体裹了,抬到外面的角落里。   老梁站在楼道口,从布包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罗盘看了起来。罗盘的指针正在疯狂转动着,好像里面有什么被封印的恶鬼想要挣脱出来。   “嘿哟,”老梁一笑,“真够邪性的。”   他刚看了两眼,鼻梁上忽然一轻。他的眼镜不见了。   一抬头,那个病弱的漂亮少年正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他的宝贝眼镜,毫不客气地“咔哒”拆下来一个圆圆的镜片,拿在手里抛着玩。   “借我玩玩。”   老梁见是他,立刻叱喝道:“哪儿来的小屁孩,我这眼镜可宝贝着呢,弄坏了叫你妈妈来也赔不起!还不快给我。”   说着,老梁伸手就要去抢,却忽然哑了声。   他感觉到腰间抵着什么坚硬的东西,咽了咽口水缓缓地垂眸看去,那小少年手里的魔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拼装手枪。   那把闪着漆黑的光泽,根本不像是玩具枪,是把沉甸甸的真货。少年依然是那般病弱苍白的模样,但是梁辛却在那双眼中看见了某些让他后背发凉的东西。   刚才还叫嚣着要找他妈妈的老梁直接吓得魂飞魄散,“我操”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小少年拆了他一个镜片,把剩下一个镜片的眼镜丢给他,抛着他的镜片悠闲地走了。   等他走远了,跌坐在地上的老梁才回过神来啐了一口,骂道:“嘿,这死小孩……”   没被鬼收拾,差点被个小孩给收拾了。   —   因为刚才电梯里发生的事,彪哥坚决不肯乘电梯了,一路爬楼梯上来,过了好几分钟才气喘吁吁的赶到。   鸡冠头的尸体已经从电梯里搬出来,用衣服盖住摆在了楼道一边,蜿蜒流出来一小滩黑色的血迹,弄脏了地板。   彪哥还在骂骂咧咧,用粗话给自己壮胆:“他奶奶的,天都快黑了,一路爬上来没看见一个楼层开着灯,黑咕隆咚的吓死爷爷了。”   精英男清点了一下人数。“都上来了吗?那我们先分配一下房间吧。”   “行。那怪老头刚才说的条件是什么来着?”   老侦探给的钥匙是1101-1106,谢行吟注意到这些门牌号全部是朝北的房间,连成一排。其他房间的门都紧紧地锁着。   “六间房,最多两人一间,不能留空房子。”谢行吟复述了一下分配条件。   剩下的人有些庆幸,如果刚才鸡冠头没死,估计房间的分配又要出大问题了。   谁都不希望被踢出去的是自己。   “正好十二个人六间房,那就自由分配吧。”   谢行吟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牵住了,垂眸一看,是那小少年。   少年仰着那张精致的小脸,对着他微微牵动了嘴角,露出了一点好看的笑容。   谢行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在向自己示好。   “你想和我住一个房间?”   少年抿着薄唇,点点头,还是抓着他的手不放。谢行吟感觉他的手有点凉。   “好。”谢行吟一手牵着少年,从彪哥手里挑了把钥匙,1104房间。   “我叫谢行吟,也是第一次进塔。”他自我介绍说。   小少年只是站在他旁边,沉默不语。不过没有人会逼着一个孩子做自我介绍,没有吓傻就不错了。   其余的人分配房间,挨个做了自我介绍。   三个女孩都是珩城二中的学生,刚上高一,其中有个短发女孩是体育生。   那精英男自称叫做贾鸣,谢行吟看他之前警惕的样子,总觉得他报的不是真名。   谢行吟暗自有点后悔,没提早给自己起个化名。   老梁戴着少了一个镜片的墨镜,看起来格外滑稽。他看着谢行吟欲言又止,被那少年瞪了回去,只好悻悻地闭嘴。   分明就是个小恶魔,装什么小可怜呢。   等大家各自选了房间,准备回去休息,谢行吟却听见背后的贾鸣说:“等一下。”   大家都看了过来。   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贾鸣站到了谢行吟面前,上下的打量着他,随后沉声说:“为什么要假装新人?” 第6章 敲门   此言一出,其他人脸上顿时都浮现出了警惕的神情。甚至连黎薇也微不可见皱了一下眉,像是在困惑。   谢行吟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敌意,一愣。“什么意思?”   “我就是在想,什么风能把你们白昼的人吹进这种新手局里?”贾鸣深情复杂地抬头,面对其他人说道,“你们难道不觉得,这次的任务对普通门票副本来说,实在是太难了一些吗。”   他此言一出,队伍里稍微有经验的几个人都面露忌惮。   普通门票的任务大多简单,难度会依据登塔者的实力在一定范围内浮动。   在场有不少人自称是第一次进塔。谢行吟、黎薇、三个女高中生,加上彪哥他们三个,整整八个新人。   剩下的人中,貂皮大衣夫妇自称第二次,老梁、贾鸣的登塔经验也不超过五次,一直在低端副本里徘徊。   在这种条件下,他们不太可能会遇到这种规模的副本。   比起在场这么多人都在撒谎,谁都会更倾向于另一个更简洁的解释——   在场的人里有个大佬级别的玩家。   谢行吟察觉到了贾鸣话里的敌意,反驳说:   “我是第一次进塔,也没有加入过任何公会。”   “但你穿的是白昼公会的衣服。”贾鸣一针见血地说。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都齐齐看向了谢行吟。   能一己之力让初级副本难度直接封顶,起码是高级玩家以上。   这么一来,穿着白昼公会制服,却是自称第一次进塔的谢行吟就显得尤其可疑了。   谢行吟皱眉。   他原本穿的衣服从禁林里出来时撕裂了,现在身上的衬衣不知道是谁的。很普通的款式,只不过领口的纽扣上有个玫瑰利刃的徽章。谢行吟进来之前留了个心眼把扣子剪了,领口微敞着。   没想到贾鸣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既然他看出来了,谢行吟只好承认。“我从禁林出来的时候被魔鬼藤缠住了,是白昼的人救了我,衣服是向他们借的。而且如你所说,如果这个公会真的那么很厉害,怎么可能要我这样一无是处的新人?”   听他这么解释,贾鸣脸上却露出了更为疑惑的表情。他上上下下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谢行吟一番,忽然嗤笑一声。   “好吧,我相信你是新人了。”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但凡你在这里待得久一点,都不至于扯出白昼那些怪物会救人这种天大的笑话。”   周围其他人也憋不住嗤笑出声,似乎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   “好了。我不管你这衣服是哪里来的,偷来的也好,捡来的也罢,别耍花招就行。”贾鸣露出了高深莫测的表情。   其他人虽然对谢行吟的解释将信将疑,但是也没多嘴。   如果是白昼的人,那他们惹不起,如果不是,那他们更没必要管了。   谢行吟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他对这个所谓的公会的了解,真的还没有贾鸣他们多。   六个房间这样就算是分配好了。黎薇把额发往耳后捋了了一下。她之前提议和谢行吟一起被拒绝了,有点不甘心,但也没办法。   黎薇看着钥匙,开门的时候忽然说:   “那老头还说不能有空房,咱们来的时候是十三个人,怎么会有屋子空出来,除非……”   她忽然被掐住了喉咙一样说不下去了。   除非他们中间有人死了。   而且老头这么说,证明他很有把握很快就有人会死。   老侦探转身离开前露出的那个诡异的笑容,在脑海中扭曲浮现,显得毛骨悚然起来。   “床头朝北睡死人。”老梁盯着敞开的房门,幽幽地说了一句。   —   像资料上显示的那样,忘川公寓是一所大型单身公寓,大部分的住户都是单身女性。每个房间都是酒店的单人间大小,带一个独卫,房里只有一张1.5米的单人床和一副桌椅。   床头就像老梁说的那样,朝北。   谢行吟原本不太讲究这些,但横看竖看总觉得怪怪的。这所公寓里的一切规格布局都和正常情况相悖。   位于房门右侧的卫生间大约五平米,没有淋浴间,只有一个简陋的莲蓬头,以及马桶和带镜子的盥洗池。   谢行吟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小少年坐在床上摆弄从老梁那里抢来的镜片。   “玩什么呢。”谢行吟看出来那镜片是老梁的了,摇头笑笑。   没想到这孩子还挺皮的。   谢行吟在床头柜里发现了两把便携式手电筒,还在储物柜里找到了食物。里面有一袋子压缩饼干、十几桶泡面和半箱纯净水,甚至还有一小瓶维生素,看不见生产日期,也不知道过期没有。   食水是足够两个人用七天的分量,如果省着吃还能坚持更久一些。谢行吟刚才检查了卫生间的水龙头,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很干净,拿热水壶烧开了就能喝。   有充足水源的情况下,他们在这里多生活几个星期也不是问题。   不过想来可能没有意义了。那老头说七天,他们肯定也就只有七天时间。   谢行吟接了水,插上电水壶的插座。   他看了一眼窗外,雾蒙蒙的黑暗笼罩着整个天空,连星星也没有。   —   收拾好了房间,谢行吟拉开门打算出去看看,问问老梁知不知道关于那个公会的事情。   一出门,他发现彪哥和贾鸣他们几个都站在走廊上。   “怎么了?”谢行吟问道。   “来,帮把手。”彪哥不知道从那里弄来的一个灭火器瓶子,用它砸着对面房间的门锁,“我们把其他房间的锁砸开看看。”   谢行吟挑了一下眉梢,望着那些紧锁的木门死气沉沉。   “不是要找狗吗,我看外面这些房间神神秘秘地上着锁,肯定有古怪。”   “就是,这里的房门到处都上了锁,它还能躲哪儿去?狗肯定就藏在哪个房间里,咱们快点找出来,早点回家。”   刚刚目睹了鸡冠头被砸死的惨状,谢行吟总觉得这不是好主意。   “现在就砸不太好吧。”谢行吟迟疑着说,“时间也不早了,要不然你们都先回房间去。真有什么想法我们明天再说。”   其他人似乎也觉得有道理,沉吟片刻罢了手。   “行吧,那就先回去休息。大晚上的就算找到了也不方便抓。”   等众人都散了,谢行吟看了一眼走廊尽头。鸡冠头的尸体还在那里,身下的一小滩血迹已经干涸了,在白瓷地板上凝结成黑红的污垢。   虽然和鸡冠头素不相识,但是他的尸体却强烈地提醒着所有人,这是真实的死亡游戏。   违反游戏规则的失败者,鸡冠头就是下场。   —   谢行吟果真从老梁那里打听到了,高级玩家都会自行组成玩家公会,而白昼公会就是其中最出名的一个。   “厉害归厉害,在游戏里遇到他们绝对不是好事。但是白昼公会的名声一向不太好,尤其是他们的会长。”老梁似乎对此挺避讳,压低声音说,“听说他连自己的父亲都杀了。”   谢行吟心头一凛,老梁却不再说下去了。   “我看谢老弟你挺有胆色的,要是哪天成了高级玩家,别和他们打交道,见了他们的人千万记得绕道走。”   谢行吟再次回房间的时候,水壶已经烧开了,小少年沉默地坐在床头玩魔方,暖色的灯光洒在他身上,微微洗去了几分苍白,多了几分精致和漂亮。   开水沸腾的声音让他想起了家的感觉,谢行吟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他泡了两桶泡面,放在桌上和那小少年一起吃了。   谢行吟一边吃一边思考,今晚开门就是死亡条件。他大概也没那个闲心半夜出门看月亮。   他的视线在不大的房间里扫了一圈,心里却想着:不开门,那开窗行吗。   谢行吟吃过了饭,走到窗边掀开灰绿色的窗帘看了一眼。玻璃外面是防盗窗,铸得相当坚固。   不过即使没有防盗窗,谢行吟也不认为在十一楼高的地方爬窗户是个好主意。   这天晚上,谢行吟简单地洗了把脸以后就坐在床头看着小少年玩魔方,等待宣判一样地等着门禁时间到来。   谢行吟总觉得这孩子身上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气质。撇开别的不谈,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看到死人可不会这么镇定。   但这孩子沉默漂亮还非要黏着自己,让人忍不住想逗逗他。   “为什么跟着我?”谢行吟沉声问他。   小少年低头转着魔方不说话。   “喜欢哥哥?”   小少年点点头。   谢行吟笑起来的样子神采奕奕。他又指指自己:“我看起来像好人?”   小少年又点点头。   “巧了。”谢行吟忽然伸手把他的魔方抢了,抬手放在了他够不到的位置。小少年漆黑漂亮的眼睛看着他,还是不说话。   “我不是好人。”谢行吟说。   看着小少年一副淡然的表情,谢行吟摇摇头。实在太乖了。   “小可怜,你叫什么名字?”   小少年还是不说话。   谢行吟平时话不算多,难为他还能一个人坚持不懈地唠叨这么久:“你姓什么你总该知道吧?”   “姓陆。”哪怕开口了,说的字节还是少得可怜。   “好的,小陆小朋友,”谢行吟笑笑,揉揉他的脑袋,把魔方还给他。   “叫声哥哥,哥哥罩你。”   但是小陆不肯叫,只用漆黑漂亮的眸子望着他,谢行吟也不再坚持。   “我总觉得看你挺眼熟的,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谢行吟问,“……小陆你也是珩城人吗,你家住哪里?”   谢行吟本以为他不会回答,没想到他开口了:“城北公馆。”   谢行吟“咦”了一声:“那怪不得了,我们住一个地方。”   难怪看这孩子眼熟。   这里的时间和外界不同,谢行吟的生存时间倒计时果然停了,墙上挂着的钟却是正常转动着的。   秒针颤动地转着,分针越来越贴近11点。   门禁的时间到,吊灯忽地灭了。   “睡吧。”   谢行吟已经把原本放在房间中央的床推到了墙边,让小陆睡在内侧,以防半夜有什么东西悄悄把他拖走。   他把被子给小陆拉好,问:“你怕不怕?”   小陆摇头。   “那就好。“”谢行吟笑笑,叮嘱他,“怕的话可以抱着哥哥睡。记得,晚上绝对不要开门,也不要一个人起来上厕所,如果有事可以把我叫醒,好吗?”   小陆望着他依然没说话,点了点头。   —   “砰,砰,砰——”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那声音不轻不重,不缓不急。但是有节奏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夜晚听起来格外清晰。   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凌晨一点。   床上的被子散落在一侧,谢行吟仰面躺在床上睡着了。他睡得毫无防备,完全不知道原本睡在他身侧的小朋友不见了,取而代之地变成了个年轻男人。   那人就像是没听见敲门声一样,非但自己不为所动,还顺手捂住了谢行吟的耳朵。   过了许久都没得到想要的回应,那敲门声像是觉得没趣,终于消失了。   陆焚松了手,垂眸看着躺在自己身侧的年轻男人。谢行吟在睡梦中无意识地一翻身,胳膊和小腿都搭到了他身上。   隔着薄薄的衬衣布料,体温和心跳清晰地渗透过来。陆焚别开眼去,万万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竟然会产生诸如“不太好意思”这样的情绪。   朦胧的光从窗边射进来,洒在床上。   半晌,陆焚抿了抿唇,唇角像是觉得有意思般轻轻上扬,低声吐出两个字:   “哥…哥。”   —   第二天清晨,谢行吟是被敲门声惊醒的,脑袋昏昏沉沉,一睁眼就看见小陆抱着他一条胳膊,乖巧地睡着。   谢行吟披上衣服从猫眼处往外看,门外站着黎薇。   “谢哥。”黎薇神色有些慌张。   “昨晚出了什么事吗?”谢行吟看她脸色不大好,连忙开门。   谢行吟侧过身示意她进来说,但是黎薇没动。   “谢哥,你看窗外。”   谢行吟拉开窗帘,顿时愣了。明明已经是清晨,窗外竟然还是夜色幽深,圆月高悬。   “这座公寓里,好像没有天亮。”   谢行吟心头一凛,这地方果然邪门。   黎薇紧皱的眉迟迟没有舒展开,指了指走廊外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件怪事,我一早起来发现鸡冠头的尸体不见了。”   谢行吟表情严肃了一些,看向墙上的钟。清晨六点刚过五分。   他给还没睡醒的小陆捻好了被子,跟着她出去看。   走廊尽头,原本用白布裹好的尸体果然不在了,地上只剩下血迹干涸的红褐色痕迹。   “尸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谢行吟表情严肃。他余光注意到其他房间的门都还紧闭着。   “不太清楚,看样子是昨晚。”黎薇愣愣地蹲下身,盯着那滩血迹,“我实在是太害怕了,一晚上没睡着觉。等门禁一解除我就跑出来找你,看见尸体不见之后敲了你的房门。”   谢行吟点头。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太可能是他们之中的人把尸体弄走了。   “要我说的话,最不好的猜测……你知道我们是来找人面犬的。”谢行吟说着蹲了下来,侧着脑袋借着光影看地上的脚印。   昨晚搬尸体的时候他们留下了不少脚印,凌乱地分布在周围,一时间也分辨不出是谁的。   他知道黎薇的意思,如果没人动过尸体,那只可能是别的东西了。“或许就是那个怪物干的,它就在我们附近。”   如果人面犬是个吃人肉的怪物,那他们的处境就危险了。   “我先去看看其他人有没有事吧。”黎薇见这边看不出什么线索,摇摇头站起来。   谢行吟“嗯”了一声,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没动。   他清楚地记得,昨晚他最后进屋的之前还看见过鸡冠头的尸体。既然夜里没有人出来过,尸体怎么会凭空消失。   背后传来黎薇敲门的声音,她挨个地敲开了其他房间的门询问。   谢行吟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其实要他说来,真正有作案时间的反而是黎薇。   不过这想法太夸张了。   忽然间,谢行吟余光忽然瞄到了什么影子。抬眼一看,发现是小陆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了。   “睡醒了?”谢行吟冲他笑笑。   “嗯。”小陆眨眨眼,忽然把什么东西递到了谢行吟眼前。   是老梁的眼镜片,他看见小陆昨晚拿着玩过。   谢行吟原本想让他别闹,但是透过漆黑的镜片,他竟然瞥见地上干涸的血迹散发着幽幽绿光。   谢行吟伸手接过了镜片。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打算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第7章 大凶   按下电梯按钮,正停在十一楼的电梯门随即打开了。   透过那枚镜片,谢行吟清楚地看见电梯厢内壁布满了凌乱斑驳的荧光蓝色的血手印。   荧光色流淌在整个电梯厢里,像是流淌在冥界发着幽绿光芒的暗河。   显然这些荧光也代表着血迹。但是拿开镜片,电梯厢里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看见了什么?”小陆也凑过来看。   谢行吟把镜片递到他面前,让他看那些蓝绿色的东西。   “这些是什么?”小陆不害怕,反而好奇地问。   “应该是血。”谢行吟说,“……刑事侦查时会用鲁米诺试剂检验犯罪现场的血液痕迹,检验到血液的时候,被氧化的鲁米诺就会散发出蓝绿色荧光。”   小陆漂亮的眼睛看着他,似是而非地点头。谢行吟摸摸他的脑袋:“这种检测方式非常有效,能检测到被稀释成百万分之一的血,哪怕是被清洗过后肉眼完全看不出来的血痕。”   小陆“哦”了一声,像是听懂了:“所以算命的昨天说电梯里死过人,是因为看到了这些血迹?”   “我也是这么想的。”谢行吟点点头,“看这里满地都是荧光,这么大的失血量足够致死了。老梁这眼镜片具体是什么原理我不清楚,不过透过它能看到血液,可以充当鲁米诺试剂的作用。”   这东西非常有用。   借此他们可以看到血液痕迹,试着还原这所公寓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行吟拍拍小陆的肩,把那镜片收好。   —   等到八点半的时候,其他人陆续都起床了。   大家都发现了天不会亮这件事,贾鸣愁眉苦脸地说:“走廊里有声控灯,房间里也有。我们尽量待在有光的地方,节约手电筒。”   过了一会儿,彪哥顶着两个黑眼圈跑出来,像是一整宿都没睡好,一出来就慌慌张张地抓着其他人问:“你们,你们昨晚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他那个结巴小弟更是疯疯癫癫的,嘴里含糊不清地嚷嚷着:“敲门……鬼,鬼啊!有鬼啊!”   谢行吟正要摇头,就听见身边的貂皮大衣女士慌忙附和:“昨晚是有人敲门,你们都听见了吗?”   她和她老公两个人都是一脸衰相,显然都没睡好。   “我也听见了。”老梁也说。   “我们房间也是。”同住一间两个女高中生说。   其他人纷纷紧张地附和,只有和黎薇一个房间的短发女孩神情犹豫。“我们房间倒是什么都没听见,也可能是我睡得太死了。”   所有人都集中在了走廊上,谢行吟扫视了一圈,发现黎薇不在。   “黎薇人呢?”谢行吟悄悄问旁边的短发女孩。   “她刚才吃过早饭觉得不舒服,我让她在房间里躺着。刚才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有点烫,有可能是昨晚着凉了。”短发女孩说。   谢行吟点头:“还好。昨晚没有人开门,也没人死亡。这是不是说明只要我们遵守规则,大家全都完成任务活着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全都能活着出去。   剩下的人像是被这句话安慰到了,纷纷露出欣慰的神情。可贾鸣却像是觉得他们幼稚,只是冷淡地哼笑了一声。“想得美。”   “等等,你们有人看见昨天放在走廊上的那具尸体吗?”谢行吟问。   鸡冠头的尸体不见了,其他人看着空荡的走廊尽头,也都一头雾水。   “没人动过吧?”   “谁会动那种东西?晦气。”   “有没有可能是游戏自动清理掉死者?”谢行吟猜测说,“我玩射击游戏的时候,打死的尸体过一段时间就会自己消失。”   “这个猜测很有意思——不过现在我相信你真的是新人了。”贾鸣说,“我进塔很多次了,非常遗憾,队友的遗体从来不是无缘无故消失的。”   谢行吟隐约从他的话里窥见了什么恐怖的事。   “……算了吧。”彪哥说,“人都死了,尸体有没有了都一样。”   “是啊,总不至于非得去找一具尸体呐。”   其他人纷纷表示赞同。   众人聊完各自散了,谢行吟进房间去看了黎薇。她盖着被子躺在床上,额头上敷着毛巾降温,脸色苍白嘴唇有点干。   一个短发女孩在旁边照顾她,用水银温度计给她量了体温。   38.5℃。   谢行吟忍不住皱眉。怎么忽然就发烧了。   “你们房间里有退烧药吗?”谢行吟带上门出去,低声问其他人。其他人都摇头。   料想塔也不会那么好心给他们准备药品。   在这种地方生了病着实棘手,他们根本没条件医治。   贾鸣似乎看出了他的焦虑,冷笑说:“这就是为什么那些公会里的医师都拽了吧唧的,请他们进塔比请一群保镖还贵。”   果然还是要有一技之长,谢行吟暗暗想。他是历史系毕业的,暂时派不上用场。   “嗨,我说,咱们先把这些房门砸开看看吧。”彪哥谋划着,“这些都是以前住过人的房子,没准能找到可以用的药品和食物。”   谢行吟点头表示赞成。   这座公寓阴森森的,其他人也暂时不想去其他楼层搜索,先在本层搜索一下也好。   “那我们先在这一楼找找线索吧。”   “……我,我总觉得门后面有什么东西。”彪哥盯着对面紧闭的房门,迟疑着来了一句。   如果放在平时,其他人可能会被他吓到,不过现在仗着人多势众,人的胆子也肥了起来。   “胡说什么呢。先撬一扇门看看吧。”   这些房门看起来像是用了十多年,全是漆木的,不是现在常见的防盗门。   门锁看着挺容易砸,但是谢行吟找工具砸了两下,发现还挺结实。   “我来吧。”老梁从兜里摸出一根细铁丝,绕在手指上搅了搅。   “你还会开锁?”   “咳咳,”老梁一边把铁丝捅进锁眼里一边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算命开锁通水管抓小三,什么都会一点才不会饿死嘛。”   “……”谢行吟看着他,总感觉这家伙不太靠谱。   不过他开锁的确有两下子,只用铁丝搅了几下,门锁“咔哒”应声开了。   谢行吟正要伸手拉门,听见背后的彪哥粗声粗气地说:   “老弟,你小心点。里面不知道有什么,别一开门被人面犬扑了。”   众人纷纷后退了半步,看着谢行吟缓缓拉开了房门。   木门像是很久没人动过了,门轴和合页处已经锈迹斑斑,开门的时候发出刺耳的声音,像是要掉下来。   开门之前,谢行吟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是门真的打开以后,眼前的景象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愣了一下,在场其他人也愣住了。   门里面是一堵砖墙。   实打实的一整面砖墙,直接把整个房间完全砌死了。   这墙砌得也太蹊跷了,就好像后面有什么绝对不能放出来的东西。   谢行吟抬手,用指节在墙砖上叩了叩,声音回荡在静谧的走廊上,像是在敲门。   墙砖很厚。这么敲了几下,谢行吟也没听出来这墙后面是空的还是实的。   大家的注意力纷纷被这古怪的水泥墙给吸引了去,探头探脑地绕着门转。   老梁脸色不太好看,抖着手慌慌张张又开了几扇门锁。一连开了六扇门,门后全是一模一样的砖墙。   “我我……我操!”老梁盯着那面墙嘴唇颤了老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也不知道是被什么吓着了,他表情惊恐屁滚尿流就往后逃,被彪哥一把揪住后领子拎了回来。   “不就是面破墙吗,砸了不就完了!你整天在这咋咋呼呼什么呢你!信不信老子揍你啊!”   老梁“呸”了他一脸口水。   “你懂什么!”   说着,他扭头朝谢行吟喊道:“先把门都关上!快关上!”   他脸上的惶恐太有感染力,谢行吟下意识地照做了。   等门砰然合上,瞎子才舒了口气。他鼻梁上的墨镜只剩下右眼一个黑色镜片,模样十分滑稽。   “怎么回事?”谢行吟挑眉问他。   “呼——”瞎子摆了摆手,“在风水上,只有那种大凶的凶宅,符水桃木统统不管用,连阎王爷都镇不住了才会拿砖给砌死,不让里面的东西出来。也不知道这公寓里有什么东西,非要把房间全封死了才行!”   “整栋楼那么多房间全给砌死的,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一回,在湘西的深山老林里。”   “年轻人不信邪,那次我们进去了十多个大男人,然、然后……”他不知道回忆起什么来了,声音哆嗦起来,表情是难以言表的苦涩,“反正最后……进去十二个人,就我一个人活着出来了。”   “我的左眼就是那时候瞎的。”瞎子说着,摘下墨镜掀起自己的眼皮,直接把他的左眼球摘了下来,空荡的眼眶处留下一个可怖的黑红窟窿。   “我的一只眼睛直接就被那东西剜了,现在这个是仿生的假眼球。”   彪哥缩了缩脖子:“你你你快、快安回去,你丫这没眼珠子的样子比鬼还吓人。”   瞎子不紧不慢地把假眼球安好,重新戴上墨镜。   其他人都不再觉得他的样子滑稽了,相反还觉得有点恐怖。   “要拆墙你们拆,谁不怕死谁就拆吧,反正我是不会进去的,我可就剩一只眼睛了。”   老梁平时怂归怂,这会儿的态度异常坚决。贾鸣问:“现在怎么办?”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刚才提议开门砸墙的彪哥也怂了。   “打开看看吧。”最终还是贾鸣说,“游戏不会提供无用的场景给我们,没准这里面有线索。”   谢行吟也点头:“最重要线索总是在最危险的地方。找不到线索七天到了一样是死。”   虽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但是蹊跷的东西下必定有古怪。人面犬未必会自己送上门来,他们得主动去找线索。   “那我们就投票决定吧。”贾鸣说。   除去还在房间里休息的黎薇和神神叨叨的老梁,剩下的人一起商量。   谢行吟倾向于砸开看看。他一向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事不怎么感冒,只想快点解决问题——毕竟这里的泡面和压缩饼干太难吃了,还不如魔鬼藤炒肉。   小陆,彪哥和结巴小弟,一个短发的女生,还有贾鸣也都赞成砸开看看。   另外两个高中生和貂皮大衣夫妇倾向于不砸开。   “那就准备拆墙吧。”贾鸣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心理作用,谢行吟再看那边普通的砖墙时,总感觉墙砖上好像透着种诡异的色泽,艳红得不像话,像是渗饱了血的风干腊肉。   两个高中生姑娘像是害怕了,靠在墙根处小腿发抖,回房间也不是,待在这里又害怕。   见状,谢行吟体贴地说:“我们还得砸一会儿,你们要是害怕就回房间去。”   剩下几个人各自去找趁手的工具敲墙,彪哥找不到家伙,还拆了个椅子腿。   在场这么多人,要砸开一面墙不是什么大问题。   等砖墙被敲得破碎松动了,小陆忽然不知道从哪儿抽出一把刀,对着墙砖敲了几下。   “咦,小朋友,水果刀砸墙可不行啊。”彪哥笑话说。   谢行吟循声看过去,一眼就看出来那通体漆黑的刀身不可能是切水果用的——虽然和水果刀尺寸挺相似。   那是把卡巴军刀,一种多用途战斗刀具。   Ka Bar的名字本意是kill a bear,即用这把刀甚至可以杀掉一头熊。从二战起被沿用至今,至今仍被美国海军陆战队广泛使用。   对着走廊上的光看了几眼,谢行吟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这把刀刃似乎和常见的军刀材质不一样。   小陆专注地站在那面墙前,用刀刃沿着砖缝抠挖起来。破裂的砖块之间缝隙不很严密,马上快就有一块砖松动了。   “先把砖抽几块出来。”贾鸣说,“也不知道墙里面是实的还是虚的,如果一屋子都是砖我们就算是白砸了。”   小陆将沾了灰的刀身在衣服上蹭了蹭,重新入鞘。那刀刃果然是特殊材料做的,这么粗暴使用过后刀身上甚至没有留下一点划痕。   谢行吟怕小陆力气不够,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后退,自己来拆墙砖。   松动的墙砖往里推容易,要往外抽就难了。   谢行吟本来想把砖整个推进去,但是只推动了半厘米就卡住了。   “推不动了。”谢行吟说,“里面可能真是砖头。”   不过还是得打开看看。   他又借了小陆的刀,把刀刃插进砖缝里撬,等撬出来了一截就用手抓砖块着外抽。砖缝里碎片相互大力摩擦着,漱漱地掉落下砖头碎片和呛人的灰尘。   谢行吟抽出了那块砖,手一脱力掉在地上。面前的砖墙上露出一个方洞,洞里黯淡无光。   他手扶着墙俯下身,往洞里看去。   黑漆漆的砖洞里,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第8章 死者   “…………”   谢行吟俯身的动作一僵,和墙里的那双眼睛对视了几秒钟。   怪不得推不动。   “那是什么!”   背后探头凑热闹的人也看清了墙后的东西,纷纷惊叫起来。   墙上的洞在谢行吟腰部稍稍偏上的高度,他能想象得出里面人的姿势。可能是蹲着,也可能是趴着,反正肯定不是好好站着的。   倒是挺符合人面犬这个描述。   不过谢行吟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注意到墙里这双眼睛瞳孔涣散灰败,一瞬不瞬,眼皮已经溃烂光了——显然是属于死人的。   “没事,继续凿吧。只是个死人。”谢行吟说。   “什么叫只是个死人。”彪哥像是怂了,他虽然从小架没少打祸没少惹,但是从没干过闹出人命的事来,没想到第一次进塔就接二连三地遇到了这些要命的东西。“要不你先别拆墙了,谁知道这是不是僵尸啊?”   谢行吟还真的检查了一下,顺着他的话说了句:“没长毛,不是僵尸。”   他试着把周边的墙砖清理了,拆出来一个勉强能让人躬身钻进去的大洞。   而墙内那具尸体的真面目也随之露了出来,是具有些风干的女尸,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居家服,皮肤灰败发青。   看起来是这家的女主人。   其他人用衣服捂着鼻子把女尸从墙里边拖了出来。   等看清楚女尸的样子以后,彪哥怂怂地“嘶”了一声。“我、我的妈呀——”   “什么,这是你妈?”老梁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眼,被恼羞成怒地一巴掌拍了回去。   谢行吟打开了从衣柜里找到的便携式手电筒,透过墙洞观察房间内部的格局。听到争执声声,他也回过头来看。   女尸被平放在地面上,几个年轻女孩子已经躲到远处去了,用衣袖捂着嘴像是要吐了。   大家仔细一检查,发现了女尸有些异常——她的手脚自腕处齐齐切断,露出森森的白骨。失去了手掌和脚掌的她无法直立行走,所以只能用前臂和小腿像犬类一样贴着地,用前臂和膝盖爬行。   他们背后的房间里一片昏暗,静悄悄的。   谢行吟站在门口,用手电筒往里四处照了一会儿。外面的人听见他“啊”了一声。   “还不止一具。”   谢行吟照了一圈没发现异常,于是率先猫着腰钻了进去。贾鸣跟在他身后进来了。   房间里面积了厚厚的灰尘,干燥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陈年腐臭味。灰绿色的窗帘紧紧地拉着,整个房间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昏暗惨淡。   “你看。”谢行吟把照明灯光照着门口的地方,示意他往那边看。门口的一整面墙被砖砌死了,筑成了一堵结实的水泥砖墙,他们刚才就是打破那堵砖墙进来的。   在水泥墙边的角落里,跌坐着一具体型稍小的尸体,皮肤青绿发灰,两个眼眶里只剩下眼白,用活人不可能做到的姿势歪歪扭扭地耷拉着脑袋,也已经死透了。和女尸一样,原本应该有手脚掌的地方也是空空荡荡,像是被什么东西整齐地切断了。   房间的墙角处散落着一些食品包装袋和空罐头,除此之外再没有半点食物。   “不是说忘川公寓的住户全都搬出去了吗?”谢行吟皱眉。很显然屋里这两具脱相的尸体极有可能是被困在墙里,活活饿死的。   他们用袖子捂着口鼻,防止被飘散的灰尘呛到,然后在房间里搜寻起来。   屋里的光线很暗,谢行吟发现顶灯已经坏了,于是去拉开窗帘。   但是落满了灰尘的窗帘一拉开,赫然露出来的却不是想象中的玻璃窗——那竟然是一个已经被水泥砖封死了的窗口,水泥砖上还印着半个模糊不清的血手印。   谢行吟静默地看了片刻,重新把窗帘拉上了。   怪不得房间里一丝光亮都没有。非常简单粗暴封死了门窗,凶手甚至都不需要采用什么侦探小说中的密室杀人手法,只要等着里面的人在食水耗尽活活饿死就够了。   手法相当残忍。   屋里死在墙边的一大一小两具尸体,应该就是住在这间公寓里的母子俩。尸体上没有明显的伤痕和血迹,也没看见明显的打斗痕迹,临死前都趴在墙边,形容枯槁瘦得脱相,已经虚弱得站不住但依然瞪大眼睛扒着墙砖想要逃出去。   趁着贾鸣进卫生间去的空隙,谢行吟悄悄从口袋里摸出了那枚镜片,里里外外照了一圈。房间里很干净,没看见血迹。   卫生间里一无所获,彪哥抖抖嗖嗖地跑进来,和谢行吟分享他得到的线索。“我们发现女尸口袋有一部没电的手机。”   谢行吟接过他递来的手机。那是一部老式的按键手机,近些年市面上根本看不到了。   这让他们眉间愁云更甚了。   “一个带着孩子的成年女人,身上有手机,真的这么容易被困死吗?”   再不济,难道没有邻居发现他们失踪了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贾鸣不知什么时候从卫生间出来了,赞许道,“这不像是简单的人为报复。”   “把其他房间也砸开来看看吧。”谢行吟说。   彪哥很快出去了。剩下两人在房间里仔细翻找了一圈,没发现能用得上生活用品。大衣柜里倒是还有些衣物,但是死人的衣物他们也不敢穿。   谢行吟注意到鞋柜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双鞋,是属于那对母子的。   显然,他们并不是一开始就没有手脚的。他们临死之前究竟遭遇了什么?   他们搜索了一圈,依然没什么头绪。   唯一有价值的是在床边找到的一本日记本,像是女主人在精神狂乱的状态下写的。   “听说昨晚住在十一楼的小怪胎死了。死得好,上次澄澄被她吓得哭了一整晚。”   “公寓里又有孩子失踪了,今天上楼的时候看见忘川侦探所的野田先生也来了。怎么搞的,这已经是第五个了。”   “最近压力太大失眠了,每晚都听见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抓我家的门。过几天找心理医生看看。”   “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我看到她了……她会报复我们吗……”   “出不去了,出不去了……救命!快放我们出去!!我们不是怪物!我们不是怪物!!!”   写到后来,那字迹狂乱得几乎要从纸页上飞出来,似乎是在精神极端崩溃的状态下写成的。但是某一天,日记上的记录戛然而止了。   日记本的主人失去了双手,没法再记录了。   谢行吟看向倒在墙角的孩童尸体,叹了口气。   “啧,什么深仇大恨。”谢行吟叹气说。   屋里的光线很暗,他把日记本放进了包里,打算出去再看。   那个小男孩的尸体大概就是女人的儿子澄澄。   想必被封死在房间里,他们绝望地扒着墙想出去,可是没手没脚的连抡东西砸墙的能力也没有。   小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蹲在墙边,盯着地上的尸体看。谢行吟用手捂住他的眼睛,带着他出去了。   他们又如法炮制地砸开了相邻的两个房间,房间里面的情况基本上都差不多,死在被砖墙堵住的门边。除了这对母子,公寓的单身住户更多,独自被活活困死的时候不知道有多绝望。   这并不是老梁说的那种砌墙镇邪。忘川公寓里的住户并没有搬走,全都是活活被封死在里面的。   怪不得没人能帮忙了,因为这座公寓里的所有人都被困住了。   想到一墙之隔就是这些,貂皮大衣扶着她老公剧烈地干呕起来。   贾鸣显得有点丧气:“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这里少说有个六七百房间,一天敲一百面砖墙,挨个敲开看看里面有没有人面犬?”   “人面犬也未必就在房间里面。”谢行吟说。   一整个早上都在撬锁砸墙,体力消耗不小。彪哥已经脱了外套,只穿着件汗衫,抬手一抹额头上的汗:“太累了,都歇会儿吧。”   谢行吟看向窗外:“行,先休息一下,其他的事下午再说。”   众人蹲在走廊上吃泡面。对着女尸吃泡面真不是件愉快的事,彪哥让小弟把它弄回了原本的房间里。   谢行吟独自走到窗口,往楼下看。   外面是那条叫忘川路的商业街。天依然没有亮,路上看不见行人,不远处是乌压压的群山遮挡,再远就看不清了。   “下午我们去楼上看看。”吃完饭以后,谢行吟把泡面桶收了,“我想去发现人面犬的女记者房间看一眼。”   午饭后,谢行吟从贾鸣手里把资料拿了过来。   老头给的文件夹里的线索很繁杂,除了真正的有效信息之外,其中还有大量无用的干扰信息需要他们自己分辨。   看着面前厚厚的一叠A4纸,谢行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一张配图吸引了。   资料里竟然配了一张惠子自杀现场的血腥配图,他潜意识里认为这张照片里一定有什么重要线索。   谢行吟仔细地盯着这张照片看,照片里的只拍出了惠子的半身,从胯部到脖子的一段,没露脸。惠子穿着很普通的格纹裙子,割了腕,血流了满地。   盯着这张图看了一会儿,谢行吟觉得她手上似乎握着什么东西。但是资料里的黑白照片有点难分辨,他勉强看出了那是几枚硬币之类的东西,其中有一枚从手里掉了出来。   被血染红的硬币上依稀能辨认出印着戴橄榄枝的男人头像,应该是某种外国纪念币。   “这谁?亚,亚里什么多德?”彪哥凑过来说。   “凯撒。”   谢行吟盯着图上的硬币看。   凯撒是罗马共和国时期的独裁者。但凯撒和人面犬又能有什么联系?   —   黎薇在房间里躺了一上午,情况依然没有好转多少。温度计一测,高烧到39度了。   照顾她的高中生姑娘们喂她喝了点水,勉强吃了点压缩饼干。   “留下点人照顾她,其余的人下午去其他楼层找找线索吧。”谢行吟说。   但是黎薇却拒绝了。   “不用管我。”她病得很重,说话间直喘气,“我把门反锁上就行了,房间里很安全。你们快去找线索吧。”   谢行吟看着脸色苍白的黎薇,点点头。他们在塔里根本找不到有效的救治方法,如果黎薇再不退烧,拖过七天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出去了。   如果能尽快完成任务,带她出去找娜塔利治病或许还有得救。   “我找到了几包感冒灵冲剂。”贾鸣从一面新凿开的砖墙后走出来,压低声音对其他人说,“得再找找药,不单是为了那个女孩。这地方环境不好,也没多少有营养的食物,难保其他人不会生病。”   高中生们留在房间里照顾黎薇,翻看老侦探给的资料。彪哥和小弟留在这里砸墙找药,贾鸣、老梁还有谢行吟合计之后,决定分头找线索。   “根据我之前进塔的经验来看,白天鬼怪随意伤人的几率不大,我们得抓紧时间快去快回。”贾鸣说,“我想去一楼看看,你们自便吧。”   谢行吟打算上楼去惠子的房间看看。小陆也跟着他来了。   电梯上行到十四楼,停了下来。   十四楼是整所公寓的顶层,楼层高度还不到两米,站在走廊里有种莫名的压抑感。   如果谢行吟长得再高一些就要磕到头了。   除了楼层低一些,这一层的布局和其他楼层无异。他们很快找到了位于走廊中段的1404房间。   但是一看见1404房间的门,谢行吟表情顿时难看了起来,看这扇门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了封印僵尸的棺材板。   这扇房门看上去和其他房间没有分毫差别,但是眼前这扇1404的门上却贴了一张黄底红字的符纸。   谢行吟当然看不懂意思那些鬼画符的意思,但是符咒无非就是用于辟邪镇压之类的,直觉知道不是好事。殷红的朱砂掺黑狗血画成的符号格外刺目,像是在警告着活人勿入。   更离奇的是,谢行吟还注意到了一个细节。眼前这扇门的合页也是红锈斑驳,但是轴承却崭新锃亮。说明这门经常被开合。   “这扇门没生锈,难道近期还有人在用?”   谢行吟试图用说话的声音来打破空气中诡秘的气氛。   “谁知道是人是鬼。”小陆眨眨眼睛说。   少年天真的语气让气氛更加怪异了。   谢行吟无奈地站了起来,对小陆说:“你后退一点。”   会开锁的老梁没跟上来,谢行吟正准备暴力破开时,小陆已经抢先一步上前上去了。他手里拿着的铁丝也不知道是不是老梁那儿抢来的。   “你还会开锁?”谢行吟好奇道。   小陆“嗯”了一声。谢行吟没看清他是怎么做的,只听门锁“咔哒”一声响,还真的打开了。   谢行吟本以为打开门又会看见面一模一样的砖墙,然而不是。   这扇门里没有砌墙,整个房间的布局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了他们面前。整个房间的地板一尘不染的,静谧干净得像是还有人在住。”   忘川公寓里房间的规格都是一模一样的,狭小的房间一眼就能望到头。   这里既没有人,也没有尸体。   谢行吟拉开卫生间的门看了一眼,也只有简单的马桶和洗手台。   “怎么连张床都没有?”他奇怪道。   靠着墙的位置有个一米高的小书柜,书柜上空空荡荡的连灰尘也没有,只摆了几沓《忘川日报》。   谢行吟翻了翻,报纸按日期叠放的很整齐,几乎每一天的报纸都有,但是唯独缺了5月2日版的。   5月2日,好像是惠子自杀的第二天。   谢行吟拿着报纸,脸色凝重。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资料里说惠子自杀未遂,原本以为她和其他住户一起搬出去了。现在其他住户都死在楼下,那惠子她人在哪里?老侦探给的那些资料里根本没有介绍惠子的去向。   在书架底层有几个抽屉,谢行吟连续打开了三个空抽屉后,在第四个抽屉里发现了一个日记本。   是那种老式的日记本,古朴的黑色皮质封面,扉页用秀气的小楷写着惠子的名字。   谢行吟顺手翻了几页,发现日记本里的内容却很平常,基本上讲的都是她日常工作的事。他随手把日记本收好,打算回去再仔细研究。   公寓的房间很狭小,区区二十多平米的房间一眼就能望到头,很难藏得下暗室。   不过这里是顶层,谢行吟想到楼上会不会有隔间。   两米多点层高,他直接抬手就能摸到天花板。抱着求证的心态四处敲了敲,谢行吟把整个房间的角角落落检查了个遍,连卫生间顶上都没放过。   然而手感全是实的,不像是有什么阁楼入口。   谢行吟原本以为会在惠子家里找到最关键的线索的,但是没有,有些沮丧。   算了,回头再研究一下惠子日记本,没准会有线索。   临出门前,谢行吟把日记本塞进口袋时,摸到了口袋里老梁的镜片。他把镜片拿出来,不报什么希望的照了一下,却顿时被惊到了。   和之前那些杂乱的房间不同,这个肉眼看上去最干净整洁的1404房间,蓝荧荧血迹流了满地。仔细分辨还可以看出不少拖动和喷溅出来的血迹。   “我的天。”谢行吟忍不住倒抽了口气。   这房间里发生过什么? 第9章 线索   光是看着眼前的场景,谢行吟几乎就能想象出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了。   这样的出血量,别说一个人,十个都不够。   整个房间里到处都淌着浓稠的荧光蓝色,幽暗的绿光像是通往阴曹地府的忘川河。   不难想象,当时房间里血液的厚度怕是能淹没脚踝。   除了地板,房间的四面墙壁上都有喷溅式的蓝色血迹,像是被咬断或是砍断了大动脉造成的。更夸张的是,连天花板上都溅上了斑斑点点的荧光色。   简直是灭门惨案现场!   可是资料显示,惠子她一直都是独居,没有亲戚,连朋友也没几个。房间里哪儿来的这么多血?   谢行吟脸色微沉,拿着镜片的手垂了下来。   在肉眼之下,房间的地面瓷砖依然光洁如新,看不出丝毫异样,正常得仿若风平浪静的海面。但谁也不知道究竟这表象之下潜藏着怎样的暗潮。   “哥哥,看到了什么?”小陆踮起脚凑过来,好奇地想看。   “血,很多血。”谢行吟抢先一步把镜片踹回了口袋。“乖,别看。血腥暴力是限制级,有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   谢行吟总觉得这房间不简单。   影视剧里,暗室通常都是藏在书架后之类的地方。于是谢行吟的目光落在了墙边的书架上。   但是眼前的书架实在是太小了,高度堪堪及腰,根本藏不下什么暗门,所以谢行吟进门后没有急着去搜。   他抓着小书架的左右两角,试着使劲往外拉动,看上去重量不大的书架却纹丝不动。仔细观察后,谢行吟注意到木板和墙壁完全是钉死的,用蛮力也拉不开。   谢行吟缓缓直起腰来,双手撑在木板上,眉间疑虑未消。   如果没有透过镜片看到异常,这个房间很有可能会被人忽略。但是现在,谢行吟已经非常笃定这里发生过的事情一定是关键。   整个14楼的氛围都有些古怪,时间也不早了。谢行吟潜意识里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打算先带着小陆下楼。   可是一回头,原本跟在他身后的小陆不见了。   谢行吟一愣。   厕所里传来轻微的响动,他连忙走过去,看见小陆正踮着脚站在洗手台前洗手。   谢行吟松了口气。   “走吧,我们先回去。”   小陆甩了甩手上的水,乖乖牵起他的手,跟谢行吟下楼了。   —   从十四楼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间。   谢行吟先是敲响了隔壁的房门,想看看生病的黎薇。但是敲了有足足半分钟,并没有人开门。   于是他试着推了推门把,却发现门是反锁着的。   这时候,和黎薇同住一间房的短发女孩忽然从她两个同伴的房间里探出头来,她也知道谢行吟是来看黎薇的。   “小薇的状况还是不太好。体温比昨天稍微低了一点点,38.4℃。”   黎薇兴许这会儿还在睡,谢行吟没再打扰。   他拿出从1404房间带回来的报纸,将检查报纸信息的工作分配给了三个高中生,让她们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回到房间里,谢行吟站在洗手台前洗了把脸,小陆忽然低着头推开卫生间的门进来了。   谢行吟把毛巾挂回架子上,让出洗手台前的位置给他。   “怎么又在发呆?”谢行吟顺口逗他。   这两天接触下来,谢行吟发现这孩子怪有意思的,一开始挺高冷,熟悉了以后话也挺多的。   小陆没看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地面。   谢行吟笑笑,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在公寓里无所事事这么些天,恐怕是被闷坏了。   “你在看什么?”谢行吟把手搭上他的肩。   小陆并不回答。谢行吟顺着他的眼神低头看去,也不知道卫生间有什么好看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产生了一个荒诞的想法——在十四楼的时候,小陆独自跑到厕所里去,也是在看什么东西吗?   —   这一天,贾鸣回来的最晚。他回来的时候大家都聚集在走廊上吃泡面。   “一楼有什么发现吗?”谢行吟问他。   贾鸣状似遗憾地摇头。“什么也没有,公寓铁门还是锁着。”   说到底,人还是喜欢群居的动物。在走廊里闲聊待到很晚,大家才各自回房间去。   和贾鸣擦身而过的时候,谢行吟无意中瞥见他肩胛骨偏后的位置上沾着一抹红油漆。   贾鸣自己肯定看不见自己衣服后面脏了。   “哎——”谢行吟正想提醒他的时候,面前的房门已经砰然关上了。   —   第二天门禁一解除,谢行吟带上小陆,顺手拎走了还在打哈欠的老梁,再次踏进了电梯里。   虽说是清晨,天还是没有亮,走廊上的光控照明灯还亮着。月亮悬挂在半空中,又圆又亮,大得瘆人。   “干什么干什么?”梁辛被他抓小鸡一样轻而易举地拽进电梯,嚷嚷起来。他的破眼镜滑到了鼻梁上,看起来很滑稽。   “带你看个东西。”谢行吟说,“老梁,你懂符咒吗?”   老梁莫名地看着他:“当然,我就是靠这个吃饭的。平安符三元一张,十元三张,你要不?”   小陆在一旁冷笑,老梁和他大眼瞪小眼。谢行吟没理,带着他们到了1404的房门前,让老梁看门上贴着的那张符。   “那你知道这个符是做什么用的吗?”   但是老梁看着那张符,皱眉。   “这个……看这张符的笔触,应该是属于镇宅符的一种,但是画法又和一般的镇宅符略有差别……具体的效用我不确定,总之是用来辟邪的没跑。”   “废话。”小陆抱着胳膊说。   老梁看他就来气,撸起袖子就要收拾这小兔崽子,但是被谢行吟拦住。   “先进去看看再说。”   进门以后。老梁嘴唇哆嗦了一下,眼镜差点从鼻梁上滑下来。“怎么这么多血啊……”   谢行吟知道他也看到那满地的血迹了,摇摇头。   他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拿出了个罗盘。罗盘的指针晃晃悠悠的,谢行吟看不懂这个,只看着老梁念念有词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末了,他什么也没说,往卫生间里去了。   走进卫生间以后,他手里的罗盘忽然剧烈地转动了起来,像是被困住的兽在剧烈挣扎。老梁疑惑地“嗯?”了一声。   谢行吟往卫生间里看去,想起来昨天小陆也是这样,对卫生间莫名有兴趣。   谢行吟的目光在厕所里转了一圈。厕所虽然是鬼片5A级景点,但眼前的厕所实在是太小了。适合闹鬼的镜子啊,浴缸啊,什么都没有,发挥实在有限。   唯一说得上的……只有墙角的马桶了。   谢行吟眼中流露出了一闪而过的嫌弃。   老梁虽然没找着鬼,但似乎看出点什么来了,走到墙边敲了敲。   “墙里面可能有东西。”他很笃定地说。   谢行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光凭肉眼看不什么异常。   老梁在来来去去了一阵子,小陆忽然拉起谢行吟带着他走出卫生间,让他仔细看。   “看不出来吗,卫生间里面和外面有什么区别。”   老梁疑惑地“咦”了一声。“这两边的墙厚度不一样。”   谢行吟仔细看了一下,怀疑自己才是瞎了眼的那个。   等他们一人一边贴着墙站好,谢行吟仔细往里面看了一眼,又往外面看一眼,才看出来差别。   两边墙壁厚度区别不到十厘米,都是白色的背景墙,如果不仔细观察,很容易被肉眼忽略。   谢行吟垂着眼眸望着墙角的瓷砖,神情凝重了一点。   一块方砖的长宽是五厘米左右,这么小的差异光凭肉眼很难看出来,谢行吟自己根本没感觉到,也不知道小陆是怎么发现的。   但五厘米的偏差虽小,房屋的建造是很严谨的,绝不可能有房子建成这样。   谢行吟有点自惭形秽,发现自己的观察力还不如老梁这个瞎子。老梁似乎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了,嘚瑟道:   “你别看我瞎了一只眼,但我这只好眼的视力比常人还要好上许多。”   面前这堵可能是承重墙,和楼下他们砸过的那些水泥墙不同,不方便随便砸。   “如果后面真的有东西,这附近应该能找到入口。”   他们把能搬的东西都搬了一遍,谢行吟的目光绕了一圈,最后又落在了马桶上。经过片刻的心理斗争后,谢行吟还是狠下心,攀住马桶边沿用力往上一提——   他没使上太大的劲,竟然轻轻松松就把马桶提起来了。这马桶水箱连水管都没有接,根本就是个摆设。   谢行吟眼中的嫌弃之色更甚,咬牙一鼓作气把它搬到旁边。   “咚——”他松开手,马桶被重重丢在了一边,原本被水箱遮挡住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   果然,通道在这儿呢。   那洞勉强有一人宽,洞里乌漆麻黑看不见一丝亮光,低矮的造型看起来像是……狗洞。   很显然这面墙是被重建过的。   谢行吟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直觉——这第一个发现人面犬的女记者可能和人面犬有着脱不开的联系。   他们这两天一直在楼里上蹿下跳地找人面犬,但是一无所获。老侦探既然说了要他们找到人面犬,那人面犬肯定就藏身于这栋楼里。   说不定就在这个狗洞一样的东西里面。   望着逼仄的洞口,谢行吟迟疑了。   爬狗洞的羞耻他咬咬牙可以忍受,反正这里除了他们再没别人。可眼前的洞口实在太窄,勉强只能容纳一个成年人缩着肩膀爬着进去——如果像是彪哥那么壮实的成年人,爬到一半可能还会卡住。   不得不说,往这种狭窄的地方钻进去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和不怕死的毅力。逼仄幽深的洞里面手脚都伸展不开,要是撞上了什么东西,想逃都来不及。   谢行吟用指关节轻轻叩着墙壁,斟酌着和老梁商量。   “……要不然我们先下楼,去找其他人一起商量。”   站在一旁的小陆愣愣地望着那个洞口,像是被深不可测的黑暗吸引住了。谢行吟余光瞥见他忽然蹲下身,毫无征兆地往墙边蹿了过去,身子一弓直接钻进了那洞里!   “哎——!”谢行吟和老梁都被他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拉,但是小陆的动作出乎意料的灵活,谢行吟连他的脚腕都没抓到。   眼看着小陆的身影就这么消失在黑暗中,谢行吟和老梁面面相觑。   “我呸!这小兔崽子怎么回事!疯了吗??!”老梁破口大骂。   谢行吟也瞪着眼睛,不明白小陆为什么就这样钻进去了。   他一手扶着墙,对着洞口往里面喊。“小陆?小陆!你爬里面进去干什么!”   谢行吟冲着洞口喊了几声,没人回应,他头皮针扎似的麻了一下,心里多了一个吓人的念头。   小陆该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吧……?   回忆这些天,谢行吟也没怎么怀疑过他。小陆这孩子相当讨人喜欢。   事情还不明朗,可让他就这样不管这小朋友了,谢行吟也做不到。   他望着那黑黝黝的洞口,最终把心一横,回头对梁道长道:“我先进去看看,万一里面有什么情况你就下去叫其他人。”   “哎你等等——”梁道长跟在他屁股后面喊。   谢行吟没管梁道长的喊叫,也跟着钻了进去。   幸好卫生间里的抽水马桶只是个摆设,没什么难闻的异味。   谢行吟这么个一米八的大男人,在逼仄昏暗的洞里爬行起来很是艰难,远不如小陆灵活。贴地爬行的姿势让他的腿部基本使不上劲,几乎是用手扒着粗糙的地面挪着往前爬。   没一会儿,膝盖已经被摩擦得火辣辣的疼,也不知道裤子剐破了没有。   谢行吟憋着气往前爬了四五米的距离,眼前的一片黑暗中骤然亮起了电灯光。   谢行吟被闪到了眼睛,下意识地闭了下,然后加快了动作,艰难地从那个通道里钻了来。   他一脸嫌弃地从狗洞里爬出来的时候,小陆就站在他面前。   他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不一样,还伸手拉了谢行吟一把。   谢行吟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蹭到的墙灰,打量着周围。他们现在位于墙壁另一边的小房间里。   这验证了他们的猜想。两个房间被打通了,墙果然是后来重建的,为掩人耳目。   狗洞那头的梁辛看到了灯光,也喊起来:“小谢,小兔崽子!你们没事吧?”   “没事,我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先等等。”谢行吟回答完,微冷着脸看向小陆。   “小陆。”谢行吟礼貌性地教训了他一句,“你今天怎么回事。”   小陆却好像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危险,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拉住谢行吟的手。少年镇定的语气反而像是在哄他。“我不知道,我看到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看着他这副模样,谢行吟实在说不出什么狠话来,有什么气都只能往肚子里憋。   “以后别这样了,都不知道有没有危险就敢往里钻。”   小陆一直挺懂事的,可刚才的行为实在反常了,谢行吟简直怀疑他是被什么东西给蛊惑了。   可来都来了,谢行吟想着还是先看看这密室里有什么。   密室里没有窗户,光线很暗,只有头顶的一盏白炽灯。   比起外面的房间,眼前的隔间要小了许多,说是个放拖把的杂物间都不为过,宽度只有堪堪两米,长度六七米。   谢行吟发现这里面空空荡荡,除了墙角斜斜靠着的一个梯子,什么也没有了。   他朝着墙角走过去。那梯子上的油漆还未干,伸手一摸,指尖立刻就沾上了粘稠的红油漆。   谢行吟情不自禁地蹙眉。   他总感觉这油漆的颜色看着不太舒服。仔细一闻一捻,好像又不是油漆,散发着淡淡的腥味,像是有点干了的血。 第10章 人脸   谢行吟忽然想起昨晚贾鸣是最后一个回来的,行迹鬼祟。   他衣服上沾的那一抹红油漆难道是这个吗?   “哥哥,你觉得那个梯子是干什么用的?”小陆抱着胳膊,忽然开口说。   眼前放了个这么大的梯子,肯定不可能是当摆设的。   谢行吟下意识地抬头。这个地方狭窄压抑得像是个方形的旧棺材,把他们全埋在了里面。天花板只有两米多高,谢行吟一抬手就能摸到。   他试探着沿墙角摸索了一会儿,果然发现墙角有一块天花板是松动的。   伸手一敲,木板后传来脆生生的回音。   “这里。”谢行吟小心翼翼地把那块隔板拆下,天花板上扑漱漱地落下来点灰。   白色的天花板上露出来一个正方形的洞,通往上面的阁楼。   谢行吟把小陆往后拉了一些,自己上前两步,用手电往阁楼里照了一下。里面依然是漆黑一片,照明的可见范围很有限。   谢行吟把墙角梯子搬了过来,让小陆替他扶住。   “我先上去看看,你在下面帮我扶住梯子。”   那架木梯相当破旧,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谢行吟把手电筒咬在嘴里,小心翼翼地往上爬。   油漆粘腻的手感有点恶心,谢行吟尽可能地忽略了它。   阁楼里光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谢行吟叼着手电,顺着梯子小心地往里面探进上半身。   刚一偏头,谢行吟心脏猛地一沉。   他看见了一张惨白的脸,就在离他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几乎鼻尖挨着鼻尖了。   谢行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画面吓了一跳,抓着梯子的手一抖差点就松开了。   那是一个死人的脑袋,怨毒的眼睛目眦欲裂地瞪着他。   谢行吟在心底“卧槽”了一声。   这狗日的公寓。就没点阳间的东西。   好在这种视觉冲击的恐吓感很短暂,顶多能达到“吓人一跳”的效果。   回过神来的谢行吟意识到那只是一个不会动的死人脑袋,松了口气。   他用手电照了照,感觉这张脸很眼熟。   不是一般的眼熟。头顶狂放的发型,似乎在呐喊着“舍我其谁”。   谢行吟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沉:“找到鸡冠头的尸体了。”   不知道是谁把它弄到这里来的,还特意把脑袋对着洞口摆放,就像是早知道有人会上来一样。   谢行吟被这浓浓的恶意感弄得很不舒服。   抛开暂时连个影子都没见到过的人面犬不说,谢行吟脑内浮现出的第一个人还是贾鸣。如果贾鸣昨天就已经进过这个密室,那他究竟隐瞒了什么?   谢行吟明明让小陆待在下面等着他,没想到转头发现小陆已经上来了。谢行吟总不能再赶他下去,于是朝他招招手,让他过来自己这边。   鸡冠头的尸体暴露在空气里太久,味道味道有点难闻。谢行吟用袖口捂着鼻子,用手电筒照了照周围,发现顶层阁楼的空间挺大,几乎有三四百平米。   阴森森的没有窗户,昏暗潮湿,弥漫着一股常年见不到阳光的霉味。   整个阁楼里没有隔离墙,只靠承重墙和寥寥几根柱子支撑着,一览无余的空旷。   这偌大的阁楼上乱七八糟地堆着好多家具,甚至还有冰柜和厨房,看起来都很陈旧了,墙角的破衣柜门摇摇欲坠,床上的被子乱糟糟的堆叠在一块儿。   手电光扫过窗边,谢行吟打眼看到一团毛发,再仔细一看,原来床上丢着一顶假发。   谢行吟越看越觉得不妙,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在印证着这里近期还有人住。   他们最好快点离开。   “老谢,老谢?”楼下传来梁辛的喊声,随后是踏上扶梯的声音。   这老梁骨子里也是个怂包,一个人待在外面满是血迹的房间里瘆得慌,干脆也钻进来找他们了。   谢行吟应了一声,很快老梁也上来了。   他刚一爬上来,被鸡冠头的脑袋吓地差点跳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乱叫。   谢行吟不理睬他的大惊小怪,从衣柜里扯了一破块床单,把鸡冠头的尸体包了起来。   在空气中暴露了两天的尸体的状态着实不太好看。谢行吟非要执着于把它带回去,倒不完全是因为同情。   如果人面犬真的吃人,而这全封闭的公寓里又没有别的活物,它还会出来攻击人。   用鸡冠头的尸体当诱饵,比活人合适多了。   谢行吟让梁辛去入口处望着风,自己和小陆半跪在地上,把鸡冠头的尸体严严实实地打了包。正要扛起来的时候,忽然看见梁辛神情异样地回来了。   “老梁,怎么了?”谢行吟用唇语问他。   梁辛面色慌张,指了指他们脚下。   阁楼里很安静,屏息凝视听见了什么东西拖动的声音。是从他们脚下传来的。他们三个人都在这儿,那楼下的是谁。   谢行吟心头一跳,当即灭了手电光,警觉地盯着梯子的方向,攥着小陆的手后退了半步。而老梁两条小腿已经抖得跟筛糠似的,快要站不住了。   手电光一灭,整个封闭的阁楼重新陷入了黑暗,只剩下一盏小窗里透进来的惨白月光。   三人慢慢往角落退去。那拖动声依然没有停止,在黑暗中听起来越发清晰了。只听闻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在墙角的梯子处戛然而止。   楼下安静了片刻,不知道对方是否发现了异常。   人类对未知的事物总是充满恐惧,谢行吟不知道来的那是什么东西,下意识地就想躲起来。   可阁楼里可以躲藏的地方很有限,偌大的阁楼里,能藏得住他们三个大活人的地方只有衣柜和床底。   谢行吟没怎么犹豫就选择了衣柜。一来衣柜里比床底干净些,二来也有个遮挡。   谢行吟把小陆推进衣柜,自己也轻手轻脚地钻了进去,顺手把腿脚发软的老梁拽了进来。   狭窄的衣柜里有股潮湿的味道。谢行吟把脚下潮湿的衣物都踢到了一边,腾出一片空地。   但是很快,他意识到了躲到衣柜里绝不是个好主意。   这破柜门关不紧,并且还给人一种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感觉。谢行吟只好和老梁一人一边,用手拉住了那两扇破柜门。   “咚咚咚——”脚步声重新响起。   谢行吟绷紧了脊背靠着衣柜的木板,屏住了呼吸。   有东西顺着梯子上来了。   轮廓模糊的毛月亮镶嵌在狭小的窗里,白光冷冷地打在地上,像是医院停尸房里的消毒灯。   谢行吟透过缝隙悄悄往外看。借着月光,他看见一只白色的手探了上来,五指根根分明。   白影一闪而过。   片刻后,有什么东西踏上了阁楼。   谢行吟看过资料,这公寓是二三十年建的,有些陈旧了。阁楼的木板不太结实,稍微重一些的东西踏上去就会颤抖着嘎吱作响。   漆黑的衣柜里,谢行吟感觉小陆往他身上靠了一点。   十二三岁的男孩身量已然不矮,超过了谢行吟的肩膀。谢行吟怕他害怕叫出声,一只手拉着柜门,另一只手轻轻捂着他的嘴。小陆乖乖地让他捂着,谢行吟总感觉他好像牵动了一下嘴角偷笑了。   阁楼上的脚步声不停,从梯子那边缓缓靠近,一路挪到了床边,然后停了下来。   谢行吟抹了把冷汗。   还好还好,他们这会儿不是躲在床底。   床边传来窸窸窣窣的杂音,那东西在床底摸索了一阵,没有找到目标,又悻悻地离开了。   谢行吟听到它转而往鸡冠头尸体的方向去了。脚步声一路走到鸡冠头尸体的位置,绕着尸体转了几圈,大概是发现尸体被人动过,怪声嚎叫了起来。   它的叫声实在难听,像哭又像笑,让人毛骨悚然。谢行吟听得牙根发酸冷汗直冒,忍不住想用手去捂耳朵。   怪物像是知道有闯入者,绕着偌大的阁楼转悠了起来。   鸡冠头身首分离的尸体还丢在地上,死了两天的尸体腥膻味很重,很好地掩盖住了他们留下的活人气息。   那怪物就像个瞎子一样在房间里,好几次路过衣柜门前,转来转去什么都没发现,最后又重新回到了鸡冠头的尸体前。   听他走远,藏在柜子里的三个人皆是松了口气。   老梁紧张得脸色发青,仰着脖子喘气,额角和鼻尖上挂满了汗珠。他刚喘了口气,却不知道听见了什么,脸色又白了下来。   黑暗中传来令人汗毛倒立的咀嚼声音,像是在嚼什么酥脆美味的东西。谢行吟听得出那是利齿在啃咬骨骼。   它在吃东西。   不用说也知道它吃的是什么了。   谢行吟脸上的肌肉都抽搐了一下。   怪物在外面吸髓吃肉,他们三个大活人就躲在离它不足五米的衣柜里。   窗外的光正好打在那怪物身上,谢行吟透过门缝往外看,正好能看清地上趴着的东西。   那怪物浑身长满了毛,正趴在鸡冠头的尸体上大快朵颐。它的体型四肢都和人极为相似,姿态却像只动物,看着挺惊悚。   等它抬起头,谢行吟看见它的脸,心脏猛地一紧。那东西长了一张人脸。   它全身上下只有那张脸上没有长毛,面部扁平完全不似犬类,潜藏在黑暗中的五官看起来很模糊。   确确实实是一张人的脸。这多半就是他们要找的人面犬了。   谢行吟五官微微扭曲了一下。   他不知道在哪本心理学杂志上读到过,由于恐怖谷效应的存在,这个似人非人的生物会给人带来强烈的恐惧感。就像害怕做得太像人的洋娃娃一样,这种恐惧是刻在基因里的。人的潜意识里会把它看做类似于病态的同类,恐惧并且远离危险。   有了唯物主义的光环笼罩,谢行吟倒是没那么害怕了。但怪物的威胁是实打实存在的,怎么逃出去还是个大问题。   他估量了一下,那东西吃人,就凭他们三个手无寸铁的弱鸡,现在跑出去马上就可以立地成佛了。   舍身喂狗,大无畏精神堪比释迦摩尼割肉喂鹰。   于是三人大气都不敢出,绷紧了脊背贴着衣柜生怕发出声音。   谢行吟转念一想,他们进来的时候人面犬不在。既然它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这里的,等它吃完了东西应该会离开,他们就可以趁机溜走了。   他心里把算盘打得噼啪响,听着外面咀嚼的声音也慢了下来。人面犬像是快吃饱了,啃咬的怪声也轻了不少。   衣柜掩护了他们活人的气息,怪物完全没有理会他们,把鸡冠头的尸体啃得一干二净,还意犹未尽地伸出猩红的长舌舔了舔嘴唇。   等它终于吃饱了,四脚支楞着站起身来,像是要走,谢行吟紧绷了大半天的心弦终于松了一点。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听见身侧吓到几近瘫痪的老梁忽然倒吸了一口气。   谢行吟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听见身侧很近的地方传来一声嘹亮的屁声。   “噗——”的一下子在昏暗寂静的空气中炸开来。 第11章 女人   “……”   闯大祸了。   谢行吟皱眉盯着那罪魁祸首,只见老梁面露羞涩地看着他,用唇语道:   “不好意思,实在太害怕了没兜住。”   谢行吟:“……”   小陆:“……”   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外面的东西也听见了这声音,警觉地一回头。   谢行吟连忙收回窥探的视线。门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很快向衣柜奔来了。   完了完了,瓮中捉鳖。   谢行吟顾不得其他了,一把将老梁提溜起来,让他拉紧他那一边的半扇门。   人面犬的脚步声停在了衣柜门外。空气里诡异的安静。   也不知道它想干什么,柜子里外僵持住了。片刻后,衣柜偏底部的位置传来轻轻地叩击柜门的声音。“笃笃笃——”   是人面犬在敲柜子。   那声音听起来和敲门声无异。声音虽然不大,隔着薄薄的木板传过来却很清晰,一声一声就跟鬼敲门一般催命。   那衣柜门明明没法上锁,一拉就能拉开了,人面犬却一直在敲他们的柜门。   谢行吟心底隐隐有了一种猜测——它可能不知道怎么开门。   听着这敲击声,怀里的小陆忽然抬起头来看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谢行吟估计他想得和自己一样。   彪哥他们说的夜半敲门声,是不是就是这人面犬弄出来的?   如果是,那他们别开门就万事大吉了。谢行吟转向老梁,用唇语支会了一声,让他把门拉紧些。   谢行吟手里还攥着手电,暗自琢磨着如果门被拉开应该怎么徒手和它拼命。   柜子里外僵持了一会儿,敲门声终于停止了。那人面犬果然不会开门。   它像是放弃了纠缠,脚步声又远去了。   这次的声音是朝着梯子那边去了。等谢行吟再次透过柜门往外看时,空空荡荡的阁楼里依然没有了人面犬的踪影。   它似乎是离开了。   此时的老梁已经脸色惨白了,只剩下手指还在颤抖,肌肉反射拉着门。他鼻梁上全是冷汗,滑腻腻的眼镜都快挂不住了。   保险起见,他们又静静等了一会儿,谢行吟谨慎地往外看,阁楼里果真是空空荡荡。   三人松了口气。   “走吗?”老梁问。   谢行吟点头,率先出了衣柜,然后把小陆拉了出来。正要拉老梁时,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阵咯咯咯的笑声。   惨白的月光正打在地上,那尖利的笑声像是夜猫子的哭嚎,格外凄厉恐怖。   谢行吟心头一跳,脑子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侧的小陆猛地一下子把他推了出去。   谢行吟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这么大力气,竟然一下子把他推出去老远,在地上打了个滚才勉强稳住。   再一抬头,人面犬已经从他们头顶衣柜上跳下来,就扑在谢行吟刚刚站的位置,木质地面都被他的利爪划碎了。   人面犬还在用那张诡异的人脸笑着,黑漆漆的嘴角几乎咧到耳边,里面的两排利齿像剔骨刀一样锋利。   谢行吟后背阵阵发凉,要不是小陆推了那一下,人面犬肯定已经把他的脖子咬碎了。   新手就是新手,他果然还是大意了点。   “跑——!!!”也不知道是谁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   谢行吟一骨碌爬起来,拎起小陆扭头就往楼道口飞奔。   他本来还想拉一把腿软的老梁,没想到这臭道士逃命时候跑得比谁都快,早已经撇下他们飞奔到楼梯口去了,谢行吟连他的连影子都没看清。   谢行吟跑得一点不慢,小陆也很灵活。但是两条腿的人要和四条腿的生物比起来还是差了点。   人面犬的跑起来的姿势不像狗,关节往奇怪的方向扭着,倒是有点像蜘蛛。这种奇异的爬行姿势牺牲了美观度,却让它得以爬地飞快,转眼间就要咬到他们脚腕了。   情急之下,谢行吟没爬梯子,把小陆丢下让底下的让老梁接着,自己直接从阁楼上跳下来。   从两米多高的地方跳下来,摔得他一个踉跄,手脚并用才爬起来。但是好歹和人面犬甩开了一点距离。   匆匆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谢行吟忽然想到,那梯子上的红油漆八成真的是血,是人面犬把它的食物拖上去时留下的污垢。   那边老梁已经把小陆推进了洞里,自己也跟着爬进去。谢行吟听见人面犬跟下来的声音,也顾不得回头看了,慌慌张张地也一头钻进了洞里。   狭窄的洞口施展不开,谢行吟感觉自己的膝盖和小臂被粗糙的水泥擦破了,但是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疼痛,使出了吃奶的劲拼了命地往前爬。   可是刚爬着几步,他忽然感觉到脚腕一凉,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背后传来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声。   人面犬“咯咯咯”地怪笑着,似乎是抓到了人很高兴。谢行吟脸色倏地白了,在心底狠狠地卧槽了一声。   日他妈的十八代祖宗,怎么这么倒霉啊!   谢行吟一抬头,余光瞥见了前方一点白影,还以为是老梁爬回来支援他了,心里一喜。   结果不看还好,一看差点又魂飞魄散。   一个长发披散女人惨白的面孔忽然出现在前方,倒挂着的五官扁平,眼白外翻。   谢行吟这才注意到,在这个狭长的洞口顶上竟然还有个岔路口,呈现出一倒“T”字形。那个鬼影就是从上面爬出来的。   谢行吟不知道她是什么,但一看就是不是人。   那东西本来挂在洞顶上,半个身子探出来,一下掉了下来,然后朝着谢行吟一扭一扭地爬了过来。   那白影爬地很快,几乎没有给他反应时间,已经劈头盖脸朝他冲过来。   前有鬼后有怪,谢行吟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他后悔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净遇到这种倒霉事。   如果光是被人面犬抓了脚腕,他还可以壮士断腿挣扎一下,现在墙里的女鬼又出来了,谢行吟只好闭上眼睛,以为自己死定了。   但是等了三秒钟,只感觉到一阵刺骨凉意从天灵盖穿过脊椎,直击他身后。   谢行吟听见身后人面犬凄厉的惨叫了一声,松了爪子。那白色女鬼的声音和怪物的叫声混战成一团。   谢行吟来不及细想发生了什么,感觉到脚腕上力道松了,连忙挣脱出来,拼了命地往前爬。   他正要爬出去的时候发现小陆竟然又折回来找他了,感动之余赶快推着这傻孩子往外跑。   他们从狗洞爬出去以后没见着老梁,走到门口才发现老梁正站在门外,手里抖抖嗖嗖地捏着张符纸。   原来他看谢行吟半天没爬出来就明白事情不对,那人面犬跑得实在是太快了。情急之下,老梁疾病乱投医把门口那张镇宅符纸扒拉下来,还以为那个对人面犬有用,想进去跟它拼了。   等谢行吟拉着小陆出了门以,“啪”地回手把门关上了,用后背抵着门板。老梁抖着手把符纸又贴了回去,几乎在同时,他们听见了女鬼的惨叫声。   “快跑!从电梯下去!”以人面犬的速度,跑楼梯他们基本凉凉。   门锁也不知道被顺手丢到哪里去了,坏就坏在眼前这扇门是往外开的。人面犬虽然不会开门,但只要往外一撞门,就开了。   果然,女鬼的声音弱了下去,人面犬咯咯的怪笑声又回荡起来,似乎占尽了上风。   谢行吟心里琢磨着,人面犬似乎不受镇宅符的影响,那符咒八成是对付女鬼的。   那女鬼显然是人面犬的对头,但它毕竟也是鬼,谁也不能保证她伤不伤人,谢行吟没敢冒冒失失地再去撕符纸把她放出来。   少了女鬼的牵制,人面犬很快就撞开门跟了出来。   它破门而出的时候,谢行吟他们正好跑到电梯口。三人进了电梯,老梁表情狰狞脸皮都快绷不住了,一通狂按关门键。   电梯门缓缓闭拢,人面犬的奔跑脚步声越来越近。老梁急得直冒汗,无用功地拼命按着关门键,只恨电梯为什么没有一键关好门设置。   门合拢的前一瞬,人面犬的脸出现在门缝里,随即被挡在了门外。   死里逃生的三人舒了口气。   看着那该死的电梯门终于合拢,老梁顿时像是被抽去力气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第12章 讣告   “我靠……”   老梁用手背抹了一把汗,惊魂未定的尬笑了一下,正想和谢行吟搭话,忽然发现另外两人都是脸色煞白。   他一愣,在本能驱使下僵硬地扭过头去,就听见电梯门外“叮”的一声脆响。   明明是轻快的提示音,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坏了。   老梁的喉结艰难地滚了了一下。   他刚才一心只顾着关门,忘了按楼层键。   电梯顶灯闪烁了几下,忽地灭了。   刚刚合拢的电梯门在他们面前又缓缓地打开了一条缝。   门缝里,人面犬微笑着的脸越来越大。   老梁一颗心已经凉了大半,大起大落间就好像是被泼了盆冷水。   他屁滚尿流地抬手去按关门键,但是心下却明白来不及了。   完了完了,这下可真是要命了。   人面犬那张狰狞可怖的面孔近在咫尺,老梁两眼一翻,差点就要给自己念往生咒了。   谁料眼前忽然白光一闪,刺眼的强光在黑暗中迸射开来,毫无防备地穿透墨镜闪到了他仅剩的一只独眼。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外面的怪物也痛苦地嚎叫了起来。   “关门!!!”   老梁听见谢行吟在喊,也顾不上看按到的是哪个楼层,噼里啪啦一通乱按,反正先离开这该死的地方再说。   电梯门再度合拢,终于缓缓运行起来。老梁重新睁开有些刺痛的眼睛。   原来刚才是谢行吟忽然打开了手电光,直接调到了最大的功率。   犬类的眼睛保留着夜行动物的特点,暗视力非常敏锐,在黑暗中瞳孔会张开到极大,因而瞬间的强光对它的伤害也就远超人类。   刚才的手电光那一下子的伤害对它而堪比闪光弹,直接把它双眼闪到爆盲,他们这才得以虎口脱生。   老梁暗自庆幸,要不是这小子机灵,估计他们现在已经凉透了。   电梯缓缓下行,小陆垂着眼眸,不动声色地把已然出鞘的锋利匕首又塞了回去。   还有些惊魂未定的老梁靠在电梯箱上,“哎呦”“哎呦”地无病呻吟着。   电梯下行到十一楼。出了电梯厢,谢行吟累得直接往地上一坐,老梁则是瘫在地上完全站不起来了,手脚并用地才从电梯里爬了出来。   电梯的位置停留在11层没动,人面犬没有再追下来。谢行吟顺手把安全通道的门先锁了。   他隐约摸到了一点人面犬的行动规律。   人面犬在这一层楼活动应该是有什么限制,不能随便下来大开杀戒,只能趁着门禁以后跑过来偷尸体吃。   要不然以它的凶残程度,他们早死光了。   “你们看见通道里那只女鬼了吗?”谢行吟抬头问老梁和小陆。   两人都连连摇头。   “没有?”   “哪里有女鬼?”   于是谢行吟把刚才遇见女鬼的事情和他们一说,老梁随即一拍脑袋。   “所以门口的镇宅符不是对付那只人面犬的,是用来对付女鬼的!哎呀呀我就说嘛,人面犬一开始又不在里边,我的罗盘为什么会转起来?现在想来是因为墙里那只女鬼了。”   谢行吟点头:“那你们觉得,那个女鬼又是谁?”   老梁想了想:“惨死的公寓住户的鬼魂?”   “这么说也没错,但这个住户是谁,有没有可能是惠子?毕竟1404是她的房间。”谢行吟说。   老梁抓了抓头皮:“可是那老头给咱们的资料里没说惠子死了呀?”   “也没说她活着。”小陆插着手站在旁边,挤兑了他一句。   老梁这会儿心态有点炸:“嘿,说正事呢!我说你这小兔崽子老挤兑我干什么!我是欠你钱了还是勾引你老婆了啊?!什么毛病啊啊啊?”   小陆垂眸瞥了一眼正托着下巴走神的谢行吟,别过脸去没说话。   老梁注意到他这个挑衅的神情,一愣,撸起袖子就要爬起来:“嘿……”   但是他刚才被吓得不轻,脚一滑又跌坐了回去,屁股差点摔成两半。   他们在走廊里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其他人,房间里走出来几个人。谢行吟没看到贾鸣和彪哥他们,一个短发女生询问他们干什么去了,说是贾鸣他们一早起来就在找他们。   原来这么一番折腾,已经快十点了。   第一次正面遇上人面犬,确认了怪物的存在,三人还有点惊魂未定。   “说来话长,你们先别去十四楼了。”谢行吟简单把遇到人面犬的事说了,其他人也都有点害怕。   “人面犬现在没跟下来,但是安全起见我先把楼梯通道关了。以防万一,以后谁都不要独自上楼。”   彪哥他们一早就下楼去了,这会儿疲惫地上来。   他们去了一趟管理室,找到了叮叮当当一大串钥匙,以后开门不用费劲撬锁了。   谢行吟本来想去看看黎薇怎么样,却发现房门锁上了,和她同住的短发女生正在她两个高中生同伴的房间里坐着。   谢行吟礼貌地敲了一会儿门,门打开了。   “谢哥。”黎薇的脸色还是不好看,五官比先前僵硬许多,勉强挤出一点笑意。“不好意思,我不小心睡太久了。”   看着日渐消瘦的黎薇,谢行吟忍不住在心里叹气。再这样高烧下去,恐怕离死也不远了。   他们必须抓紧时间。   谢行吟轻轻带上了房门,拉着老梁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小陆正站在窗边,不知道往外看什么。   谢行吟在床沿上坐下来,想起他一如既往的淡定神情和老梁屁滚尿流的模样,有点发笑:   “小陆,你一点都不害怕吗?”   小陆默默地走到床边来坐下,一只手覆到了谢行吟手背上,薄唇轻抿只说了一个字:   “怕。”   “……”   这小子到底哪里有害怕的样子。   谢行吟摇头,捏了捏他微凉的手。   “……我算是知道了,1404墙上地上那些血,八成都是人面犬吃人的时候弄出来的。”   而且看这出血量,上一个进来的闯关队伍怕是团灭了。   “老侦探说让我们调查人面犬事件。我们已经见过人面犬,任务并没有结束。”谢行吟若有所思,“所以找到它以后,接下来我们还要干什么?”   “可能是杀了它。”   小陆垂着眼眸,随即他又补充说:“但是也不一定。”   谢行吟沉默片刻:“那如果任务不是我们杀了它,我们杀错了会怎么样?”   “杀错了我们就完不成任务了,全都得死。”老梁说。   谢行吟沉吟说:“所以那个老头是在跟我玩文字游戏,他说的是调查人面犬事件,从没说过要杀它,也没说过我们需要调查到什么程度。”   “那我们还不能杀它。也不能让其他人杀它。”   —   快到中午的时候,贾鸣回来了。   一看见谢行吟,他就毫不客气地问:“你们早上鬼鬼祟祟干什么去了?”   谢行吟对他“鬼鬼祟祟”这个形容词颇有微词,但还是对他说了遇见人面犬的事,还有自己的一部分推测。   毕竟他们这群人里,贾鸣是有经验的。   贾鸣的安全和他没多大关系,但如果他抢先杀死了人面犬那就麻烦了。   “你们在哪里遇到人面犬的?”贾鸣目光一睨。。   “1404。”存于警惕,谢行吟没告诉他暗道和阁楼的事情。   但哪怕有老梁作证,贾鸣看上去依然不太相信。   “我去过1404房间三次,没看到任何问题。”这语气显然是不信的。   “好心提醒你,你有什么好不信的?”老梁暴跳说。   “道长,我可以相信你,但我不太相信他。”贾鸣说话毫不留情面,“谁知道妖魔鬼怪是不是他引来的。”   谢行吟懒得争论,只给了他一个看傻逼的眼神,扭头走了。   反正他已经提醒过,仁至义尽了。   —   谢行吟回到房间里,老梁还跟在他屁 股后面叽叽歪歪地问:“我还是没明白为什么要把逃生通道锁了?”   谢行吟才说:“当然不只是防止人面犬下楼,通过电梯楼层还可以监控其他人的动向。”   “你……”老梁张了张嘴。   谢行吟点头:“其实我有点怀疑某个人。”   “贾鸣吗?”见谢行吟没有回答,老梁自顾自地说,“那我帮你盯着他一点。”   等老梁离开以后,谢行吟拿了个枕头靠着,正打算睡一会儿,忽然看见小陆拿着酒精走过来,不由分说把他拉到床沿上。   小陆伸手把他的裤管撩起来,谢行吟这才想起自己爬行的时候,膝盖磨破了。   小陆拿酒精给他消毒,动作很轻,然后从衣服上撕了条干净的布给他包上。   那熟练的架势就像是经常给自己包扎伤口的特种士兵。   只是一些不太严重的皮外擦伤,谢行吟没把它当回事。小陆很快帮他弄完,然后闷声不响地一头栽到他怀里。   谢行吟哭笑不得。   这孩子像是后知后觉地被吓到了,一直把脑袋埋在他颈间,不肯出来。   谢行吟由着小陆坐在他腿上,一边揉着他柔软的头发安慰他,一边把惠子的日记本拿出来看。   黎薇的身体状况不妙,他迫切地想找到真正的任务是什么。   老侦探给的那一堆资料他全看过了,其中最可疑的就是惠子自杀时的照片,但是那张照片莫名其妙被截去了大半,已经看不出多少线索了。   谢行吟打开了手里老旧的日记本。日记本是用羊皮封面包着的,粗糙的纸页微微泛黄卷起,扉页写着日记本的主人的名字。   谢行吟仔细地翻看起来。   日记中,惠子用娟秀的字迹叙述了她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讲述了这件事的始末。   记录的字数很多,但是真正有用的内容有限。   一连三个月没有交出能吸引眼球的新闻稿,惠子面临着被报社辞退的危险。   当她看见住在隔壁的残疾小女孩趴在地上和她的狗玩耍,亲如一人,惠子灵光乍现编出了一个人面犬的故事。   起初她是忐忑不安的,但是当这个劲爆的新闻成功吸引了大众的眼球,她作为“人面犬的第一个目击者”获得了越来越多的关注。这条新闻也拯救了濒临破产的忘川报社,报社不仅没有辞退惠子,很快还给她加了薪。   但是从某一天起,事态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了。又有人自称目击到了人面犬。   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越来越多的人自称遇到了人面犬。惠子开始害怕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笔下的故事成真了。   发展到最后,惠子不堪心理压力,割腕自杀了。   日记到此中断了。后来的事情他们也知道了,惠子自杀了。   谢行吟轻轻用指腹刮过纸页边缘,感觉缺了点什么。   惠子的故事听起来很离谱,又有点讽刺。毕竟假新闻缔造者名利双收,甚至获得普利策奖也不是新鲜事了。   惠子说有关人面犬的这一切传闻都是自己胡乱编造的,为了博眼球。   至于后来人面犬真的出现了,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谢行吟皱眉。   真是很耸人听闻的一个解释,挑不出什么破绽但是又很奇怪。惠子撒谎了吗?   人面犬的的确确是存在的,他们已经见过了。   谢行吟本以为这会是一个重要线索,但是这条线索似乎又中断了。   —   傍晚的时候,小陆悠悠转睡醒了。   谢行吟烧水煮了泡面给他吃,自己坐在床边啃压缩饼干,顺手拿起小陆的魔方把玩。   小陆好像很宝贝这玩意儿,但是谢行吟到现在也不知道这种六面同色的魔方是怎么玩的。   他猜测多半是把上面纹路拼成图案,但是转来转去也没弄出名堂来。   果然挺难的。   玩了一会儿,谢行吟把魔方一丢,颇有些挫败地仰面躺在床上。   这时候,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谢行吟爬起来开门,外面站着的是和黎薇同房间的那个短发女高中生,名字叫做小岩。   小岩看上去慌慌张张的,拖鞋都穿反了。谢行吟看了一眼走廊外,把惊魂未定的小岩拉进来,低声问她:“出什么事了?”   “谢哥,我有一个发现。说、说了你别害怕。”小岩的胳膊在抖,话都说不利索了,实际上害怕的人分明是她自己。   她哭丧着脸,递过来一张旧报纸。   是3月8日版的《忘川日报》。   谢行吟接过来,一眼就看见了右下角那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一栏讣告,标题是一行冷冰冰的黑体字。   “沉痛哀悼:忘川侦探事务所,野田老侦探因电梯事故意外逝世!”   讣告栏里印着的照片赫然就是侦探社里的那个老头。   谢行吟感觉到自己的心猛地沉了一下,像是坠入了冷暗的湖底。   老侦探已经死了,那么把他们带进忘川公寓里的老头是谁? 第13章 生死   黑白遗照上,老头似乎露出了森森笑意。   谢行吟眉毛蹙了起来,盯着那栏讣告看了一会儿,也感觉浑身不舒服。他把那份报纸折好放到了一边,看见小岩坐立不安地用脚尖蹭着地板,抖着嘴唇问他:“谢哥,怎么办呀?”   谢行吟自己也很不自在,但还是硬着头皮安慰她:“没事,这地方妖魔鬼怪还少吗,不差他一个。”   坐在窗边玩魔方的小陆忽然抬起头,接茬:“那老头,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   谢行吟点头:“看得出来。不过他是什么东西,和我们能不能完成任务也不相干。”   话是这么说,但谢行吟自己心里也不太安稳。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在这个鬼地方待得太久,有些神经紧张了,心底总有些不太好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这两天过得太风平浪静,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   谢行吟则是低着头揉了揉眉心,三个人都不说话了。   这里的新手太多,胆子小的大多持着苟且偷生的态度,躲在房间里多活一天是一天。这和坐以待毙没什么区别。   既然他们已经发现了人面犬的老巢,如果能尽快找到办法,趁着还没人出事把问题快点解决了。   等明天天亮了,大家认真商量一下解决办法。这里有这么多人,如果能合作不信制服不了那怪物。   剩下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眼看新的夜晚又要降临,小岩打算回去了,谢行吟起身送她。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玄关处,前面的小岩忽然叫了起来。   余光偏下的地方有什么白色的东西一闪,谢行吟低头就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信封。   确实只是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小岩刚放松下来的脸色又绷紧了,指着那个信封说,“我、我刚走过来要开门,忽然这个东西被塞了进来,吓了一大跳。”   谢行吟神情一凛,猛地一把拉开房门,但还是晚了。   走廊里空空荡荡,一片死寂,只有一盏声控廊灯发着惨白的光,证明了刚才外面果然有什么东西在。   谢行吟往狭长的走廊两端都看了一眼,然后退回来重新把门关上。   他躬身把地上的信封捡起来,打开一看,信封里夹着两枚叠成正三角形的符纸。   符纸上都缠着红线,其中一面写了字,一枚用朱砂写着“生”字,一枚用乌墨写着“死”字。   就在他捏起其中一枚符咒的瞬间,眼前浮现出现了一条提示。   【道具:生死符】   【限单一任务内使用,不可带出】   【使用方法:   一对生死符有两枚。将引来祸端的死符贴在他人背上,死符即刻生效,被贴上死符者将在两小时内死于恶鬼索命。待死符生效后,将能带来庇护的生符贴在身上,任何鬼怪无法伤害贴有生符者。道具有效期五天。】   道具有效期很长。有了这张生符,就能保证接下来游戏全程的安全。   谢行吟表情微变。但是他的目光没有落在生符上,而是放在了死符上。   必须在死符起效后,生符方为有效。   这是想要他们杀人吗?   小岩被接二连三的遭遇吓得不轻,站在门口犹犹豫豫地不敢走。眼看着门禁时间要到了,谢行吟先把她送回了房间。   打开隔壁的房门,地上果然也躺着个信封。在房间里面休息的黎薇睡着了,对此毫无察觉。   看着手里的信封,谢行吟想起自己昨天说的合作的话,暗自懊悔。他觉得自己还是太傻了。   在塔里,他和其他玩家不一定是伙伴,也有可能是对手。   怪不得贾鸣对他有莫名的敌意,也不和其他人一起行动,这大概是他作为老手得到的登塔经验。   谢行吟无奈地挑了一下眉,把信封还给小岩。   虽然他不知道这是谁干的,不过真是个充满恶意的把戏。   倘若是给把刀让人去捅死别人,大部分人是做不到的。但眼下只需要把死符轻轻地贴在别人身上,自己就能获得相对的安全,这种杀人方式的心理负担极小了,相信在刺激之下,有不少人都会选择这么做。   纵使谢行吟不会去杀人,但他们这些人之间本就不太牢固的信任,此后更要岌岌可危了。   门禁的铃声响起。   于此同时,其他房间里的人也都发现了同样的一封信。   —   结巴小弟站在马桶前,一边放水一边歪着嘴哼着小调。   门禁的铃声响起。他提起裤拉链往外走,走到玄关处时脚步一顿,不知道踢到了什么。   地上有一个信封,像是从门缝塞进来的。   结巴小弟小心翼翼地用两只手指捏起信封的一角,确认不是什么危险物品,随后放心地拆开来看。拿出一枚符咒的瞬间,他脸色骤变,偷摸看了一眼坐在床上抠脚的彪哥。   彪哥对此毫无察觉,背对着这边,头也不抬地嚷嚷着:“嘿,撒泡尿要这么半天?都到门禁时间了。”   “来、来了来了。”结巴小弟殷切地回应着,手里偷偷地把信封塞进了自己口袋。   这天半夜里,敲门声如约而至。   彪哥和结巴小弟两人都睡不着,正蒙头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被他们身形顶起来的白色被单看上去很滑稽,像是两只颤抖的鬼魂。   然而,今天的敲门声和以往都不太一样。   “开门。”有人在门口喊着。   彪哥和小弟一前一后从被子里钻出来,面面相觑。   那是谁的在说话?   为什么有人门禁以后还在外面?   敲门声又响起了,一声一声催命似的。彪哥实在是受不了了,胡子拉碴脸色白得比鬼还难看。   他粗腿一伸,就把结巴小弟踹下了床去。“你去看看。”   彪哥料定结巴小弟平时畏畏缩缩习惯了,向来不敢忤逆他,这会儿就把他先退了出去。结巴小弟从地上爬起来,略一犹豫,在彪哥的催促之下壮着胆子往门边走去。   他屏住呼吸俯身往猫眼外看。刚看了一眼,心口猛地一颤。竟然看见已经死去的鸡冠头回来了。脸上都长尸斑了,显然不是人了。   “大、大大大……大哥!”结巴小弟叫了起来。他越是害怕,话越是说不利索。   彪哥见他被吓得半天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了,紧张地脸色发青,艰涩地咽了一口唾沫:“你看到了什么?”   结巴小弟明明想跑,但是两腿发软不听他使唤了,眼珠子也像是被黏住一样。视线里全是透过猫眼看到的鸡冠头扭曲的脸。   按理说猫眼外面的人是看不见里面的,门外的鸡冠头却好像能看见他一样,对着他仰起脸诡异地一笑。鸡冠头就好像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一样,很寻常地对他们说这话。   “怎么还不开门呀。”   这声音有点不男不女的,夜里听来格外刺耳。   结巴小弟顿时被吓得屁滚尿流,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听见了外面传来门把手被转动的声音。   怎么办怎么办!那东西要进来了!   他脸色惨白浑身哆嗦,手里忽然摸到了藏在口袋里的那个信封。   信封,对了!符咒!   听着鸡冠头放浪的笑声,结巴小弟再也忍不住了,一骨碌爬了起来,恶向胆边生。   只需要贴一张符,只需要把这张小小的符咒贴在别人身上,他就安全了,不用忍受这些妖魔鬼怪了……   黑暗中,结巴小弟脸上挂着狰狞的表情,哆嗦的手里持着符纸,走到了彪哥身后。   受够了。这些天他真的是受够了,没睡一天的好觉。   金彪这孙子以为自己是谁啊。凭什么总是使唤他踢他踹他,遇到危险就把他往外推……   彪哥像个缩头乌龟一样,把脸蒙在被子里。他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忽然感觉背上被人拍了一下。   他吓得一抖,还以为是鬼来了。但是定睛一看发现了一行提示,比鬼还令人心凉。   【死符已生效。青年侦探金彪将于2小时内死于恶鬼索命】   彪哥愣住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目眦欲裂地看着他背后的小弟,额头青筋暴起,眼白通红像是血管爆了。   “你了干什么!”他愤怒地咆哮起来!   金彪一把揪过结巴小弟的领子,老鹰抓小鸡似的把他瘦小的身体一把拎了起来,两眼泛红满是血丝:“艹你奶奶的,老子把你当兄弟,这么多年来亏待过你吗?你居然敢害老子!”   他气得浑身哆嗦,嘴里念叨着:“行——那行,你也别活了!别活了!都他妈别活了!”   在生存面前,什么道德情义全是狗屁。全他妈是狗屁。   狗屁的兄弟,狗屁的义气。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乌压压的云层中闪过一个惊雷,惨白的电光打在窗框上,照亮了整个房间。   结巴小弟被彪哥双手掐着喉咙,口吐白沫两眼翻白,两只瘦弱的手扒拉着他粗壮的胳膊,怎么也扒不开。   片刻后,他停止了挣扎。彪哥推着他走到门外,猛地拧开了门把手,一把将结巴小弟丢了出去,正好丢在了门外等候的鸡冠头身上。   门外的“鸡冠头”眼珠僵硬地转了转,露出了一个诡谲的笑容,低头对着结巴小弟的脖颈一口咬了下去。   —   窗外飘着雨丝。   女高中生中微胖的一个被雷声惊醒,起夜上厕所。   摸黑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拖鞋踢到了一个信封。   这封信是哪里来的?   她心底疑惑,刚弯腰捡起来,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阵惨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极度惊恐的惨叫声响彻整条走廊,像是打磨尖细的利刃轻而易举地刺穿了隔音效果一般的门板。应急声控灯也忽得亮了起来,惨败的光从门缝里渗进来。   这声音吓得她哆嗦起来,小心翼翼地往猫眼外面看。走廊里看不见人。   “救…救救命!救救我!”   声音的主人一边喊一边跑,似乎吓得不轻,急促的敲门声沿路响起,由远及近,最后猛地一下扑在了她们的房门上。   女孩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已经看清门外的是那个结巴小弟。   他捂着歪了的脖子一边跑一边喊,好像在躲避什么人。   “开门!快开门!有没有人啊!”   恐惧让女孩紧紧地攥紧了裙角。   那家伙背后分明就没有人,他为什么疯疯癫癫的?   她不敢开门,更不知道门外是不是陷阱。   结巴小弟从鸡冠头的利齿下挣脱,跌跌撞撞地沿着走廊一路跑去。眼看着鸡冠头追上来了,但是无论他如何敲门,如何求助,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没人回应他,更没人敢为他开门。   结巴小弟踉踉跄跄地跑着,从口袋里拿出生符的时候差点掉在地上。   “别过来,你别过来!”当他终于颤抖着手把生符贴在了自己身上,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   “我有生符……你杀不了我了,你杀不了我了……”   漆黑的走廊里沉寂了片刻,在看不见的地方忽然响起来更为激烈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走廊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厄!”   几秒钟后,整座公寓重归寂静。   —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云层中电光闪烁。   谢行吟是被喊叫声吵醒。   他睫毛颤了颤,猛地睁开眼,然后对上了一双明亮漂亮的眼眸。   小陆睁着眼睛看他,不知道什么时间醒的。见谢行吟要坐起来,一把按住了谢行吟。“哥哥,别去。”   黑暗中,谢行吟望着他,缓缓地点头。他又何尝不知道。   “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开门。他们自己开的门,谁都救不了他们了。”谢行吟叹了口气。   他听见了结巴小弟沿路的喊叫声,显然是违反规则跑到走廊外面来了 。   如果能救他也许会试试,但是现在绝对不行。现在开门只可能因违反规则搭上自己的性命,甚至还会牵连同房间的小陆。   过了一会儿,走廊里终于没了动静。风雨声也弱了,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虽然他和那小弟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甚至没说过几句话。但是目睹死亡说不慌张是不可能的。   谢行吟正要起身去猫眼处看看,忽然被小陆拉住了手。   “谢哥,我害怕。”   黑暗中,少年紧紧拽着他的小臂,扑过来蹭进了他的怀里。他白皙漂亮的小脸上仍然看不见多少血色,但是眼睛却像月夜下一汪深邃的湖水般透亮,盛满了忧虑。   小陆竟然还会撒娇。   感觉到他偏瘦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谢行吟叹了口气,往玄关处瞟了一眼,重新躺了下来。   他尽可能地放软了语气:“别怕,我们会出去的。”   小陆总能让他想起他弟弟。小玠以前很怕雷雨天,也是这么闹着要他抱着睡,谢行吟每每都只能妥协。   后来,谢行吟发现小玠就不怕什么打雷,只是和他撒娇呢。   谢行吟揉了揉小陆柔软的黑发,把难得的温柔都用出来哄这个小弟弟了:   “好了小陆,睡吧。已经没事了。”   小陆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谢行吟揽着他,也重新跟着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眼皮格外的沉重,实在没有心思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第14章 十三   谢行吟一早起床时,小陆已经不在床上了。   门外传来嘈杂的争执声,不知道在吵什么。   等谢行吟整理好衣服出门,一眼就看见走廊地上躺着个人——彪哥的那个结巴小弟。一动不动的,已经死透了。   昨晚突如其来的死亡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尸体是贾鸣先发现了,他正蹲在地上翻看检查尸体的口袋。   尸体是他在电梯厢里发现的,循着滴滴答答的血迹寻过去,打开电梯门,就看见结巴小弟脸色灰白的躺在里面,已然断了气。再到他们房间里一看,彪哥也耷拉着脑袋跌在地上,没了气。   “这两个人衣服上都有符纸燃尽的灰。”贾鸣摘下手套,站起来说。他的视线绕着周围环顾了一圈,所有人都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   现在他们只剩下十个人了,包括重病的黎薇,三个女高中生,还有未成年的小陆。   小陆站在人群里面,谢行吟也挤了进去,把胳膊搭在他肩上。   面前一个叫阿雅的高中生正在哭诉着描述昨晚的事。   “他好像……好像在躲什么人,我听他喊的是那个鸡冠头的名字……好像是叫他不要过来……”   “你说谁,鸡冠头?怎么可能,他不是死了吗?”老梁一听,瞪大了眼睛。   其他人一听,也纷纷逼问她“怎么可能”“你是不是搞错了”。   女孩本来就害怕,这会儿简直快急哭了,眼眶通红。   “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人都没看见!那个结巴,喊了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话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面色凝重,贾鸣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昨晚刚出现了生死符,就开始死人了。   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往那个方向去想。这时候,贾鸣开口了:“想必各位也都拿到了生死符,那我们就把话敞开了说吧。”   说着,他从躺倒在地的结巴小弟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我刚才检查了一下,他们的信封还在,生死符果然不见了。”   闻言,其他人都倒吸了口凉气。   如果女孩说的是真的,彪哥他们临死前真的遇见了鸡冠头,那极有可能就是死于“恶鬼索命”——即是被死符害的。   如此看来,他们两人的死亡就更不正常了,怎么看怎么像是有人为了获取生符,不择手段,杀人灭口。   “但是熄灯以后没人能出去。”小岩弱弱地说。   “那老头说的是不能开门,可没说不能整晚留在外面。”贾鸣冷笑说,“果然,自相残杀是塔里那些东西最喜欢的戏码。”   其他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了。   毫无疑问,昨晚那封不知道怎么出现的信,彻底摧毁了他们之间的信任。   在生死存亡的危机考验下,“绝对安全”的承诺一定是所有人都会贪恋的。   这样的安全保证,没有谁真的不想要。只不过君子之不端在于做梦,小人之不端在于行动。   谢行吟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条件很诱人。如果条件不是让他杀人这种太恶意的,或许他也会想试试。   但是让他杀人那肯定是不行,从一年级开始小谢就是三好学生,共产主义接班人,根正苗红的祖国花朵。   “但是如果真的要害命,挑谁都一样。为什么要专挑他们下手?杀这么两个大男人可并不容易。”老梁扶了扶眼镜,提出了自己的疑点。   其他人也点头称是。   没错,两个年轻力壮成年男人显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扪心自问,如果真的要选个好下手的,肯定是选择重病黎薇和小岩,再不济也是选另外的那两个女孩。   “那个老头说过,不能留空房间。”谢行吟琢磨了一会儿,开口说。   “如你所言,要是有人在外面过夜,为了保持‘没有空房间’这个条件,一个人在房间外时,另一个人就必须留在房间里。”   贾鸣点头:“同伴晚上在不在房间里,自己不太可能不知道,八成是两个人串通好的。”   “一个人要对付两个确实困难了点——当然也不排除四个人串通合伙,但是这种可能性更小。”   贾鸣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这是何意。“你想说什么?”   彪哥他们的一对生死符,加上作案者的一对生死符,杀两个人能换到两张生符,这样合伙的动机和可能性都很大。   谢行吟眼神在其他人之间来回移动时,其他人也戒备地盯着他。   一个人没回来,同房的人势必知道。如果要收买,他身边那个小少年无疑是很容易的。   还有貂皮大衣,他们是夫妻。   女高中生们不太可能把彪哥吓成那样。   “没什么,”谢行吟手插着口袋,“我认为谋杀的可能性不大。”   但是贾鸣眉头一皱,完全不认可:“不是别人杀的那是谁杀的?”   这时候,貂皮大衣女士也出声声援他:“早就觉得你们可疑了,声称看见过人面犬的只有你们,其他人毛都没看到。”   一听是两人合伙,跟丈夫同住的女人急于甩锅。   谢行吟瞥了她一眼,心里知道贾鸣进过密室,他很有问题。但是眼下他也不能说出来。   如果这时候说出来,就代表他也曾经进过密室,还瞒着其他所有人。   “有没有可能其中一个人贴的是生符,但还是死了?”老梁也说。   “贴着生符怎么可能死?”其他人纷纷反驳说。   “既然你们怀疑,那么不如都脱了衣服各自搜身?”谢行吟说。   贾鸣笑了:“搜身有什么用呢?得了生符的人未必当场就会贴上。况且你敢这么说,好像很有把握我们在你身上找不到任何东西啊。”   “不如这样吧。”贾鸣打了个响指,“你们把自己的符纸拿出来,证明自己的死符在不在。”   但是很快,所有人都把符咒拿了出来。除了彪哥房间里失踪的两张,一张也不少。   贾鸣摸了摸下巴,心里奇怪。明明他的推测应该天衣无缝很正确才是。   “算了算了,谁知道符咒能不能造假。”他想给自己挽回一点面子,“我们还是先把符都交出来统一保管吧。”   但是在座的各位鬼胎,多少都有点私心。他们害怕死符的危险,又贪图生符的保障,并不想交出来。   “统一保管,交给谁保管?”貂皮大衣女嚷嚷道,“给你?我可不放心。”   其他人不想得罪他,嘴上虽然不说,心里也都是这么想的。没人听他的话把符咒交出来。   贾鸣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们一眼:“那毁掉,都把符咒拿出来,全毁掉总行了吧?!”   把符咒毁了,一了百了。   “可是怎么毁?”有人问。   这符咒火烧不坏,手撕不破,只能等它生效后自动化为灰烬。   于是贾鸣出了个馊主意:   “所有人都把自己的生符死符一起贴在身上,全用完消耗掉,不就解决了。”   听了他这个办法,其他人一愣,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用生符和死符叠加抵消,这样真的可以吗?   “谁能保证同时贴上生符和死符一定不会死?”小陆靠着墙,笑得有点阴冷,“要不你自己先试试?”   剩下的人顿时都被他点醒了,连忙把手放下。   谢行吟也在思考,同时贴上生符和死符会怎样。   生符能带来庇护不被鬼怪所伤,死符会引来恶鬼索命。   两个功效叠加,究竟会怎样。要么生要么死,在现实中不可能是薛定谔的生死。   但是这个结果他们赌不起。贾鸣听完,自己也害怕了。   全交出来不可行,全毁了也不可行,只能各自拿着符咒相互制衡了。   这样一来,大家的信任完全破裂了,更不要谈合作了——毕竟随便贴个符就能偷生,比冒着风险跟他们去找人面犬方便多了。   贾鸣看了谢行吟一眼,对其他人说:“各自小心一些。”   说完转身离开了。   其他人也都警惕地退远了一些。最后这场讨论不欢而散。   谢行吟也懒得解释。那些人怀疑他干的,或许会忌惮一些,至少有心之人不会随便对他们下手。   “等等。”谢行吟正要回房间,蹲在地上的老梁忽然叫住了他。   老梁用指尖在地上蹭了蹭。指尖沾上了一小团黑色的灰。   他把灰擦掉,慢慢悠悠地站到谢行吟面前。少了一边镜片的眼镜依然很滑稽,但是谢行吟这次没有笑。   “生符肯定不是被你拿了,我觉得你说得是对的。”他笃定地说,“这些都是我熟悉的东西,符纸燃烧后产生的灰烬都各不相同。这两个死人身上的灰不一样。”   谢行吟点头:“我们差点都被贾鸣带沟里去了。他们两个人更像是一时起了贪念,自相残杀间打开了房门。然后那一对生符死符都在起作用后自燃了。”   被贴上死符的玩家不会当即毙命,被害后自然怒火攻心,拼死也要拖害死他的陪葬。   或许就是这样,他们中的某一个亲手打开了房门。   不过是谁先对谁动的手,现在符咒燃尽,已经不可考量了。   这游戏果然充满了恶意。谢行吟想。   违背了开门一定会死人的规则以后,再贴上生符也无法庇护。   那个薛定谔的生死的问题也有了答案。   同时贴上生符和死符,下场是死。因为使用方法上说,在贴上死符后,生符才能起效。死符起效的时候人就已经算是必死之人了,再贴上生符救不了。   刚才贾鸣没过大脑的提议差点害死他们所有人。   —   谢行吟这一次进黎薇房间的时候,另外两个女高中生也在。   她们显然受了贾鸣的煽动,很警惕地看着他,好像生怕他会拿出一张死符来贴到奄奄一息无法反抗的黎薇身上。   两人站在旁边,手藏在背后也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当武器。   谢行吟不用看就知道是生死符了。   小岩则是一脸尴尬地站在旁边,手足无措。   谢行吟无奈,举起双手站远了一些。现在的信誉度真的骤降到了谷底。   那边黎薇病得一天比一天重,基本整天就在昏睡状态。今天虚弱的连手臂都抬不起来了,模样特别可怜。   她这场病着实奇怪。不像是感冒,也没有其他症状,单纯就是持续的高烧,浑身发烫。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谢行吟只能嘱咐小岩帮她用酒精擦身降温,换个时间再来找她。   上午的谈话不欢而散,加上昨晚一次性死了两个人,大家都有戒心,各自躲在房间里。   临近傍晚时分,大家才重新聚集起来,但是每个人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他们必须重新商量晚上房间分配。   老头说过不能有空房间,必须得有人住进彪哥他们那个刚死过人的房间去。   剩下五个房间里的人都是两两住着的,这也意味着必须有一对拆开。   一个人住一个房间,还是挺可怕的。   话音落地,没有人回答。   谁都不愿意住刚死过人的房间。   谢行吟不放心小陆,也没有说话。   贾鸣神情复杂地说:“算了,我住吧。”   老梁一听有人自告奋勇,刚松了一口气,然后转念一想。不对啊!那是他的室友啊!贾鸣搬出去那他也得一个人住!   老梁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差点哀嚎起来。   谢行吟的目光一直徘徊在贾鸣身上。   六个房间。他们还剩下十个人,不能有空房。   必须赶在死太多人之前完成任务,要不然可能用不着七天,他们也得死。   —   老梁神色慌张地进门来找谢行吟的时候,就看到那姓陆的小兔崽子趴在谢行吟怀里,睡得正香。   “哎呀老谢,出大事了出大事了!”老梁的神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慌张。   外面人多眼杂,谢行吟把他拉进来,压低声音问他:“慌慌张张的,怎么了?”   老梁把手一拍,一脸痛苦地告诉谢行吟:“我刚才打听到了一件事儿……”   “嗯?”   “你知道贾鸣为什么这么提防我们不?他他他……他说普通门票最多、最多只可能有12个登塔者,没有例外。”   谢行吟本来还以为他是在无病呻吟,可听完他对话,自己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最多十二个登塔者?那为什么他们是十三个人?   老梁一脸衰相:“我是没什么经验,不知道这些。贾鸣那家伙好像也是个什么小公会的成员,有点小经验。”   “现在想想,我之前遇到的人物确实没有超过12个人的。13这个数……确实不太吉利。”   在基督教里,13被视为不详的数字。因为最后的晚餐是十三个人,日期也恰逢13日。   多出来一个的不是人,那是什么东西?   谢行吟抿着唇:“你的意思是说,人面犬可能就混在我们中间?” 第15章 开门   说实话,谢行吟一开始并没有特别往这个方向想。   “不、不至于吧?”老梁突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难道它还能化成人形不成?”   他尬笑了两声,表情还是很僵硬。   还真是有可能。   那天不在场的人太多,嫌疑人是谁已经无从考证了。   如果非要说可疑,那可疑的人还真不少。   贾鸣他自己就挺可疑的。   “被你这么一说我都不敢回去了,谁知道跟我睡一个屋檐底下的是人是鬼。”老梁“哎呀哎呀”地乱叫起来。   如果贾鸣说的是实话,那情况就相当离谱了。他们中间真的有谁不是人,竟然一直没有人发现。   老梁也煞有介事,脸色凝重地说。“如果有,那一定是他!”   谢行吟顺着他指的方向低头,看见坐在他腿上的小陆。小陆仰起脸,嘴角耷拉了一点,像是被欺负了一样,很委屈地看着谢行吟。   谢行吟:“……”   “这小兔崽子可不对劲了!说的就是你,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老往小谢身上蹭蹭抱抱的。别拿你怕鬼那套假话来哄人,馋人家身子你还委屈上了!”老梁嚷嚷说。   谢行吟蹙眉。小孩子怕鬼有什么不对,老梁这话说的就他妈离谱。   “行了行了,你跟他计较什么。”   老梁看看小陆,又看看谢行吟,把袖子一甩重新坐下,抓起水杯“咕嘟咕嘟”喝水消气。   谢行吟看了一眼月色朦胧的窗外。   小陆有时候的表现确实很奇怪,有时候不像这个年纪的人,有时候又很孩子气。但是小陆能说出他家小区的名字,谢行吟怀疑的不是他。   “本来我觉得贾鸣这个人很奇怪。他完全有作案时间,而且还处处针对我,对我们隐瞒了密室的事。”谢行吟垂眸,“……但是现在,贾鸣为什么把这些事情要告诉我们?”   老梁“啧”了一声,也觉得头疼:“八成觉得我没问题,良心发现想救我一命。要我说啊老谢,贾鸣他对主城里的事情也很清楚,肯定是从外面来的没错。”   谢行吟也点头。贾鸣可能怀有私心,但他应该不是“那些东西”。   老梁:“普通任务里的NPC都挺弱智的……就像侦探社里那老头,一看就奇奇怪怪的,他们一直生活在楚门的世界里,不懂外面的事。”   但如果贾鸣没问题,那又会是谁?   小岩,黎薇,那两个女高中生,还是貂皮大衣夫妇?或者就是面前的老梁和小陆?   谢行吟的疑虑仍然没打消。   “我们这些天光顾着找线索了,对其他登塔者的观察确实很少。”   就自身来说,谢行吟不是个特别擅长和别人打交道的人。   老梁忙说:“察言观色这是我最擅长的。我们算命看手相,不靠别的,全靠一双眼睛一张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别的我不会,察言观色和瞎扯淡的本事学得很通透。”   “那你这些天察言观色出什么来了?”   老梁摸着下巴思索了一阵:“贾鸣是个活人,脾气还挺暴躁。”   “那几个女高中生是一块儿来的,相互都认识,造假的可能性很小。”   “貂皮大衣夫妇也是同理。”   “黎薇这些天病了,我没注意。”   “彪哥他们仨团灭了,那肯定也不是。”   “——所以那就剩下你和姓陆的小兔崽子。”老梁坚持说,“我觉得你挺正常的,但是这小兔崽子真的很奇怪,没准是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你。”   “……”谢行吟原本还觉得他推测的挺有道理,没想到弯弯绕绕又转到小陆身上来了。   “真不是,跳过这个话题吧。他以前和我住在一个小区,肯定也是外面来的。”   老梁“啊?”了一声,挠了挠头:“是这样吗,怪不得。我说呢这小子为什么黏着你……”   “说起来,我倒是有个想法。”谢行吟说,“不过太冒险,也不一定能成功,不到万不得已最好还是不尝试。”   —   这天,他们把能问话的人基本上都问过一圈了,但是大家多少都对他有些警惕。   合作是彻底没戏了。   当晚贾鸣又是最后回来的,问他话他也不答,只说去1404调查了,没有看到什么人面犬。   他不听忠告独自一个人上楼,谢行吟对此颇有点不满。   两人争执了几句,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哭闹声。   “又出什么事了?”贾鸣皱紧了眉头。   两人走过去一看,貂皮大衣女士正倚着门哭:“我……我老公还没回来,我要等我老公……”   其他人听了她的话,都是心头一紧,心知那男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来不及了,你先别管了。把门关上吧。”   “明天再去找他。”   其他人都劝她,但是女人摇着头就是不肯,嘴里唧唧歪歪地哭诉着她和她老公有多恩爱,他回不来自己也不想活了之类的。   最后贾鸣听得烦了,一把抓起她的胳膊,把她推回房间里,“嘭”地关上门。   门禁的铃声踩着点响起了,谢行吟瞥了一眼贾鸣,在熄灯前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   这天晚上,谢行吟满怀心事,前半夜没睡着。   小陆靠在他旁边,浓密的睫毛一颤不颤,睡得很踏实。   谢行吟想了很多事,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   睡到到后半夜,他脑袋昏昏沉沉的,忽然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那声音叫魂似的,一声一声勾连不断,悠远空灵。   被这声音惊醒,谢行吟一下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天花板,而是房门。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已经走到了玄关处。   谢行吟咽了咽口水。   床上的小陆还在沉睡,侧身背对着这边,只能看见一个被子包裹着的背影。   呼唤声是从门口传来的。谢行吟从小听惯了“半夜听见有人叫你名字千万不要回答”之类的故事,这会儿也闭紧了嘴不肯应。   喊他的人似乎不耐烦了,一声响过一声,谢行吟这才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谢哥,快跑!”那声音很急切,一边敲门一边说。   谢行吟一惊,面前的门被人“笃笃”地敲着。   他连忙往猫眼中看去,等看清门外的人,又是一愣。   门口的站着的竟然是小陆。小陆神情慌张,缥缈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过来,感觉很遥远。   小陆急切地敲着门。“谢哥,谢哥你快出来,这个房间有问题!”   谢行吟脊背一凉。   小陆不是刚刚还睡在床上吗,怎么一转眼跑到外面去了?   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谢行吟强压下慌乱,缓缓回头。   ——原本背对着他睡在床上的少年,已经以一种人类不可能做到的姿势扭过头来,冲他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急,“小陆”重重地拍着门让他快跑。   但是谢行吟透过猫眼再仔细一看,门口站着的哪里是小陆啊——熟悉的脑袋以下连接着的竟然是狗的身体!   小陆,难道有问题的人真的是小陆?   谢行吟明知道他不能开门,但是右手却像不受他控制一样,缓缓搭上了门把手……   “谢哥!你在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喊声有些炸耳,谢行吟猛地睁开了眼——   当他看见自己手已经搭在门把上时,顿时冒出了薄薄一层冷汗。   墙上的钟指向凌晨三点。   谢行吟缓过神来定睛看了几眼,眼前这个小陆非常正常。   所以刚才……是幻觉?   当他再次往猫眼外看时,外面空荡是走廊里乌漆麻黑,什么东西也没有。   “谢哥你没事吧?”小陆扶着他的胳膊。   谢行吟摆摆手,迈着发麻的小腿走了两步,远离了那扇要命的房门。“没事,不知道为什么出现了幻觉。”   等反应过来,他有点后怕。幸好小陆及时发现了异常,要不然倒霉的可不止他自己了。   “难不成人面犬还能造成幻象?”谢行吟想起彪哥他们临死前看见“鸡冠头”回来了,恐惧之下慌乱地开门,应该也是一种幻觉。   谢行吟坐回到床上,用手背擦了一下额角的汗。   “太可怕了,差一点就被骗着开门了——”要不是小陆及时阻止,门一开不仅他玩完,还得搭上小陆。   “要不然你把我的手绑起来吧,这样就开不了门了。”谢行吟有点自暴自弃,不知道为什么就脱口而出了这一句。   小陆挑了一下眉梢,竟然真的顺手扯过一条毛巾把他的手腕绑起来了。   松松垮垮的缠在偏瘦的手腕上,明明绑的不紧,但是对方却无法挣脱。真是莫名的有情趣。   陆焚想起在那天禁林里遇到谢行吟的时候,他就是那样被魔鬼藤缠紧了,脸上露出一种倔强隐忍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那真是很美。   —   翌日早晨。   众人在电梯厢里发现了貂皮大衣和她老公的尸体。   “怎么又死人了,一死就死了两个。”老梁顶着两个黑眼圈嘀咕着。他看起来一脸苦相,显然是没睡好。   谢行吟悄悄把遇到昨晚的事和他说了。   “……大概是人面犬在我这边没得手,后来又去了貂皮大衣那里。”   “怪不得。”老梁也压低声音说,“既然人面犬能制造出可怕的幻象,彪哥他们那天晚上可能在幻象中看见了鸡冠头,所以被吓个半死。”   说完,他又沉默,好像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那,你说……”老梁咽了咽口水。   谢行吟点头。   “如果人面犬真的有幻化的能力。如果幻化成人的样子藏在我们中间,我们可能也发现不了。”   —   这一回的尸体上没发现符咒的痕迹,贾鸣总算是没办法把责任往谢行吟身上推了。   貂皮大衣夫妇死了,如此一来又多出来一个空房间。   谢行吟不得不和小陆分开,搬过去住。   小陆看上去不太情愿,谢行吟只好安慰他:“马上就是第五个晚上了,今晚估计会很危险。看起来人面犬已经盯上我了,你和我分开住也好。”   等大家各自散了以后,黎薇难得从房间里出来了。   她的脸色依然很差,嘴唇干裂路都走不稳了,需要小岩扶着她的胳膊才能站稳。   看着她苍白脆弱的面孔,谢行吟叹了口气,安慰她。   “再坚持两天就可以了,我们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黎薇微微笑了一下,整个人看上去却死气沉沉的。   其他人都心知肚明。话是这么说,实际上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必须得尽快抓到人面犬,不然他们都得死在这里。   —   小岩是和同伴一起来的,对现实中A市的情况了如指掌,现在也被他们划进了可信任的范围里,拉过来一起讨论。   “你们觉得人面犬最有可能是谁?”   “我、我有一个想法。”   听完他们的讲述,小岩弱弱地举手:“你们还记不记得最早在侦探社里集合的时候,你们分别是第几个到场的?”   “不太记得了。”   小岩又说:“我们来得还算早。我是觉得,我们都是从外面来登塔的,但是人面犬一直都在这里,你觉得它会是第几个到?”   怎么想来是一早就在侦探社里的人最可疑。   谢行吟觉得有点道理:“我来得比较晚,当时只有貂皮大衣夫妇没到场了。”   “我想想啊……我到的时候,你们三个小姑娘,彪哥那三个人,黎薇姑娘,还有贾鸣都已经在了。”老梁说,“姓陆的小兔崽子来得比我还晚一点。”   “梁道长正好是在我们之后来的。”小岩皱眉说,“那比我们还早的就只有彪哥他们,小薇,还有那个贾鸣。”   “彪哥他们已经死了,就剩下了黎薇和贾鸣。”   谢行吟皱眉。这两个人里无论是谁,他理智上都不是很愿意能相信。贾鸣知道外面的事情,黎薇也是实打实地一直在发烧。   “那我去问问。”谢行吟站了起来。   谢行吟走到黎薇的门口,敲了半天也没有得到回应,房门锁着,不知道黎薇是不是在睡觉。   绕到去贾鸣的房间,发现贾鸣也不在。   无奈,谢行吟只好回去。   “都没反应,等贾鸣回来再问问吧。”   但是老梁听了,一拍大腿。   “好机会啊!”他跳起来,拉上谢行吟,“走走走!偷东西去!”   “……?”谢行吟一脸懵逼地被老梁拉着,眼睁睁看着他鬼鬼祟祟地掏出一根铁丝,撬开了贾鸣的房门。   “你们这样不太好吧?”小岩姑娘犹犹豫豫地看着他干坏事。   “这有什么,对待敌人就要出奇制胜。”老梁理直气壮地推门进去,“老谢,我知道那家伙有个笔记本,专门用来记东西的,神神秘秘地不给我看。估计是这儿不太好使,找到线索都得用笔记下来才不会忘。”   谢行吟也急于找到答案,在心里默许了老梁不太厚道的做法。   老梁的带领下,他们翻箱倒柜,很快翻出来一个日记本。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b a o s h u 2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b a o s h u 7 . c o m或x b a o s h u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文字工作者常用的那种牛皮本,贾鸣整理线索用的。   担心贾鸣中途杀回来,两人迅速翻阅了一下。   原来贾鸣是根据感觉卫生间和外面的落差,发现的暗室。   贾鸣这个死脑筋竟然以为5月2日的报纸是谢行吟拿的。他一直在怀疑谢行吟,怪不得不肯说实话。   老梁皱眉:“老谢你可不能独吞啊。你说句实话,到底有没有见过5月2日的报纸?”   “没有。我拿到的时候就少了一份。”   “那这么说起来,5月2日的报纸上可能有什么关键信息?”老梁摸了摸下巴。   可是它去哪儿了?   是谁不想让他们看见那张报纸?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老梁最讨厌动脑,一动脑就热得浑身冒汗。他往口袋里一摸,发现折扇忘拿了,顺手用那日记本扇起了风。   刚甩了两下,余光里有什么东西一闪。   ——竟然是书脊里的什么东西被他甩了出来。 第16章 纸条   老梁一愣,赶紧捡起来,发现那是一张折叠工整的泛黄纸条。“这什么?!”   打开纸条一看,谢行吟觉得这粗糙的纸质有点熟悉。拿出惠子的日记本一比对,果然是一样的纸质。   “这是谁撕下来的?”老梁瞪大了眼睛眼睛。   显而易见,惠子的日记早就被贾鸣不留痕迹地偷偷撕走了一页。   “这个傻逼!”老梁顿时怒道,“怪不得我们老找不着有用的东西!”   谢行吟也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贾鸣这家伙早就上过楼了,一声不吭地把关键信息拿走也就算了,竟然还留下个本子迷惑人,挺不厚道。   “快快快,那纸上写了什么?给我念念?”老梁好奇地探头。   然而谢行吟把那张纸摊在面前,只见它上面写着一行字母:   ULLCOZNNKXNKGJ   这些字母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组成有意义的单词。   谢行吟皱眉:“乱码?”   “啊,乱码?不会吧?谢老弟你是不是不懂洋文?”老梁抓抓脑袋,回头叫小岩,“哎,那什么,小姑娘你们读高中要学洋文的吧?你看得懂吗?”   小岩也怯怯地摇头:“这个看不懂。”   谢行吟看着那串乱七八糟的字母,直摇头:“肯定是乱码,要不就是外星语。”   “嘿,怪了。”老梁抓抓脑袋说,“真的就是没什么意思的一行字母?那贾鸣这孙子把它撕下来干什么……”   谢行吟说:“倒也不一定就没意思,就是内容被加密过了。”   “加密?”老梁抓起字条横看竖看,放弃了,“老谢你能解开吗?”   谢行吟皱眉:“够呛,起码得先知道它是什么类型的密码才行。”   “贾鸣知道吗?那一会儿等贾鸣回来,我们埋伏他一手,把他抓了严刑拷打?”老梁还在出馊主意。   小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前面来的,忽然出声说:“凯撒。”   谢行吟一听,眼前倏忽一亮。   对,凯撒密码。   这张纸是惠子日记本里撕下来的。惠子自杀手里握着凯撒头像的硬币,这应该就是惠子留给他们的暗示。   凯撒密码是一种非常简单有效的加密方式,据说古罗马帝国的独裁者凯撒曾用这种方式对重要军事信息进行加密。   其加密方法是按照字母表顺序,将需要加密的文字以固定数目为偏移量,往后置换成其他字母,作为密码。   例如当偏移量定为3时,A在字母表上的位置往后3位是D,那么就用D来置换A。把A写成D,B写成E,C写成F,以此类推。   老梁听完,云里雾里似懂非懂:“那你们知道偏移量是几吗?”   惠子手里硬币的数目应该代表了偏移量,但是就那么一张年代久远的照片,眼睛瞪得再大也看不清她手里到底有多少个。   那不是白搭吗。老梁有些泄气。   “确实不知道。”谢行吟说,“但如果真的是凯撒密码,不用知道偏移量也行。”   凯撒在战场上的敌人大多是目不识丁,把这种加密过的信息当成了读不懂的外国语言。而实际上这种加密方式的安全性很一般,对此稍有了解的人完全能暴力破解。   字母表的偏移量最多也就25,用枚举法挨个尝试,找到有意义的组合方式就能解开。   谢行吟抓起笔,开始逐个尝试。   1不对。2不对。   3也不对……   当他试到6的时候,纸面上终于列出了一行有点像样的字母了。   “应该是这个了。”   老梁探头过去,只见纸面上工整地写了一行字母。   OFFWITHHERHEAD   “我不懂洋文,这什么意思啊?”老梁问。   “红皇后的名言——砍掉她的头。”谢行吟垂眸盯着泛黄的纸张。   “不是,这是要砍掉谁的头?人面犬到底是贾鸣还是黎薇?”   老梁还是云里雾里的,正要追问,门外突如其来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   “啊——!”   四人纷纷转身冲出去看,只见小岩的那两个女同学神情惶恐地站在电梯厢外,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东西。   无人操作的电梯门又缓缓合上了。谢行吟拨开其他人上前,按下开关。   电梯“叮”的一声开启。   电梯里,贾鸣瞳孔灰白涣散已经死透了。他手里还捏着1404房间门口的那张镇宅符纸,脖子上有两个血窟窿,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断了喉咙。   谢行吟神色一凛:“不好!”   他转身冲到另一个房间外,这次不等敲门直接破门而入。   黎薇的房间里一片寂静的,明明应该躺在房间里休息的“病人”,不见了人影。   房间里光线昏暗,窗帘遮挡着月光。谢行吟走到窗边,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风吹了进来。   竟然没有防盗窗。从这扇窗户能轻而易举地爬出去,跳到外面的平台上。   谢行吟沉默片刻,忽然转身就走。   老梁看他脸色不太好,忙拉住他:“等等,你这就确定是黎薇了吗,要不我们再观察一下?”   但是谢行吟却说:“不用了,我忽然想起来,我们还有个人没问过。”   “谁?”   “惠子。”   老梁一听,下巴都快掉了:“什么?那那、那是只鬼啊!?”   可转念一想,好像是挺有道理的。人面犬是不会告诉他们的,这座公寓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惠子才知道了。   他们在惠子的日记本里找到了提示,但除了那一页密码,她在日记本里留下的都是些无效信息,就像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谁发现。   惠子好像也在躲人面犬。   其他两个女孩站在远处不明就里,警惕地看着他们撞进黎薇的房间,又纷纷跑出来。   谢行吟无暇顾及她们了,带着老梁、小陆还有小岩,四人直奔14楼而去。   走到1404门前,他们发现房门正敞开着,贴在门口的符纸果然已经被揭走了。   老梁心里忍不住惋惜,摇头叹气:“唉……”   贾鸣仗着已经上楼过,自作聪明不肯听信他们的忠告,坚定地以为谢行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瞒着他。   于是贾鸣不听他的忠告,趁着没有人的时候独自上楼,然后意外发生了——他连挣扎都没来得及就被人面犬咬断了喉咙。   这可不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叫24k纯傻x。   “糟了。”谢行吟说,“老梁你说1404房间外的符咒是镇压鬼魂的对吗?那符咒被贾鸣揭下来了,女鬼是不是就跑出去了?”   老梁一拍大腿,连忙摸出罗盘来。左转转,又转转,在整个房间里转了个遍,罗盘的指针一动不动。   “坏了坏了,真跑了。”老梁“啐”了一口。   “这公寓里这么大,咱们上哪儿找她去?”绕来绕去又回到了大海捞针的原点。   着实棘手。   谢行吟绕着公寓转了两圈,在卫生间门口站定:“其实我有件事想不明白。如果惠子已经死了,尸体在哪儿?”   其他公寓住户的尸体都在房间里,为什么唯独惠子的没有?”   老梁张了张嘴:“那你的意思是?”   谢行吟盯着那个黑漆漆的洞。   “女鬼是从那里出来的,我想进去看看。”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人皆是汗毛倒竖。小岩抱着胳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别吧,那没准是她的老巢……”   “你等等。”老梁拿着他的罗盘看来看去,确定指针纹丝不动,收敛了神色。   “里面暂时没东西,老谢你快去快回。”   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可疑的地方他们都不能放过。   谢行吟叼着手电筒手脚并用地爬进去,很快就找到了那条往上的通道。   通道口有点狭小,身材瘦小的女鬼来说勉强能出入,但是谢行吟一个大男人就没法爬上去了,只好用手电筒照着往上看。   可照了半天,那洞口像个黑洞似的什么也看不见,里面似乎是空的。   谢行吟调整着手电的角度,侧着身隐约看见了什么纸卷模样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去一捞,捞出来一份报纸。   打开一看,赫然就是那张缺失的5月2日版的报纸。   找到了。   谢行吟深深地喘了口气,又倒退着爬出去。   其他人都围在洞口外面张望,看着谢行吟出来,上来拉了他一把。“老谢,有什么发现?”   “我找到了5月2日的报纸。”谢行吟顺手把报纸塞给老梁。   老梁兴奋地摊开一看,一眼就看见那一栏头版新闻。   老梁读了一会儿,脸色肉眼可见地青了下来,随后颤抖着咽了咽口水,抬起头来。   “惠子自杀的第二天就已经抢救无效被宣布死亡了。尸体拉进了停尸房,但是当晚她又从停尸房走出来了……”   “停尸房里走出来的惠子表情僵硬,但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警方只能说是医院误诊,于是惠子又回到了忘川公寓里……”   离他最近的小岩顿时打了个哆嗦:“什么,惠子死了?那后来从停尸房里出来的人是谁,她她、她总不可能真的是还魂了吧?”   “就是人面犬吧。”老梁抖着手把报纸折了回去,“老谢你说得对,那我们现在必须去找惠子的鬼魂。”   小陆问他:“你不是道士吗,会不会通灵术?”   “这个,不会。”老梁摸了摸鼻子,不太好意思地说。   小陆朝他投去鄙夷的眼神,于是老梁涨着脸奋力为自己争辩说:“不是!通哪门子的灵啊!现实世界哪儿他妈的有鬼啊!无非就是些吓唬你们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   “但这个世界有啊。”小岩弱弱地说。   “啧,我想想我想想……犀牛角,鳄鱼的眼泪,还是魔法召唤阵?”老梁想来想去,说了几个传说中可以用于通灵的东西。   小岩捋了一下短发,清秀的眉毛皱了起来:“可是我们上哪儿弄犀牛和鳄鱼去?”   老梁挠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谢行吟站在旁边一直没开口,这会儿居然说:“我倒是知道一个简单的办法。”   “什么办法?”其他人纷纷看向他。   谢行吟解释说:“听说过四角游戏吗?” 第17章 惠子   四角游戏是一种传说能召唤出鬼的恐怖游戏。   游戏需要甲乙丙丁四个人来进行,四人分别站在房间的四个拐角处,然后从其中一个人甲开始,按逆时针方向沿着墙走直线,走到最近的一个拐角处里,拍到站在那里的乙的肩膀后停住,再由乙接力沿墙根走到丙的位置,丙走到丁的位置……   如此循环不断移动起来的时候,房间肯定有一个角落是没有人的。但是当你走着走着,猛然回头发现房间的四个角落都站满了人的时候,鬼就在你们中间了。   小岩听完有点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说:“好,那我们试试。”   房间里必须要绝对足够暗才行,他们合上房门,关掉了灯和手电,把厚重的窗帘拉紧,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开始了吗?”老梁站在距离卫生间最远的一端,扶着墙壁,听见了自己紧张到咽口水的声音。   “先说好,走得慢一些。只要我没说停大家就一直走,中途不要随便停下来。”谢行吟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那我们开始吧。”   谢行吟沿逆时针往距离他最近的角落里走去,他尽量放慢了脚步。十秒钟后,他拍了一下小岩的肩膀。   谢行吟停了下来。小岩颤了一下,然后迈步沿着墙壁继续走,走到老梁那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老梁走向小陆,拍了他的肩。   小陆又走回到谢行吟身边……   身陷于黑暗中,站在其他墙角处的同伴看起来莫名很遥远。   每当走动起来的时候,就好像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且孤立无援的境地。谁也不知道鬼什么时候出来、会在哪里出来,只能神经紧绷地走向下一个墙角,喘口气,继续下一轮的接力。   渐渐的,谢行吟也数不清他们究竟转多少圈了。   室内空气沉闷。或许是走得累了,大家都脚步也不自觉得放慢了下来,喘息也加重了。   一片寂静中,无事发生,几乎能听见他们四个人的呼吸声。   谢行吟有那么一瞬间怀疑,他们是不是搞错了,或者这个方法根本不奏效。   但是他现在不敢停下来。现在停下来就前功尽弃了。   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走了多久,五分钟,十分钟,还是半个小时。   四个人不断地循环往复着,走到心里扛不住地厌倦了。但是谢行吟提醒过大家,他不叫停谁都不能擅自停下来,所有人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走。   老梁用手背抹了一把额角上的汗,拖着僵硬地腿走到小陆身边,伸手拍了他对肩膀。小陆闻声而动,又走过来拍了一下谢行吟的肩。   此时,谢行吟已经走得有点麻木了,感觉到有人在他肩上一拍,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迈步往前走。   可走了几步,他忽然错愕地抬起了头。整个房间的温度骤然间凉了下来,这种冷意不同寻常,仿佛是从脚底传来贯穿脊背,能把他的灵魂都冻成细碎的冰晶。   谢行吟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当他再抬眼时,房间的四个角落里都站满了人。   就在他前方不远处,墙角边有个长发披散的人影周身散发着惨淡的绿光。   寒意就是从那里逸散出来的。   惨淡幽暗的绿光像是磷火,把那一片墙角都照亮了。   面前那人影说不出的古怪,谢行吟确定不是他们中间的人。   看背影是个女人。惠子吗。   谢行吟壮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随后脚步一顿,定在了原地。   那个人影动了动,谢行吟看得清楚了一些。身穿白衣长发披散的女人正背对着他们,像是感觉到他在靠近,脑袋动了一下。   和无数恐怖片里女鬼一样,她正背对着遇见她的倒霉蛋们,只等着有人上前然后缓缓地转过脸来吓人一跳。   谢行吟也不知道面前的女鬼转过来之后会是什么样子的。直觉告诉他不会太好看,还是不要靠近为好。   但是他一抬眼,竟然发现女鬼肩膀颤抖。她在哭泣。   随着这抓心挠肝的哭声,谢行吟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地跳起来。   起初是微弱的抽泣,充满幽怨气息。随后那哭声越来越响,像是疾风暴雨在砰砰拍打着玻璃窗。   见此情状,老梁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差点就要尿裤子了。小岩姑娘比他坚强点,但是脸色苍白,要扶着墙壁才能站稳。   他们紧张地看着谢行吟朝着那鬼影走去,不敢动更不敢逃,甚至连大气都不太敢出。   谢行吟咽了咽口水,有些进退两难。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扯了一下他的衣角。一偏头,原来是小陆站到了他身边。   虽然小陆还是个孩子,但并肩站在一起,谢行吟还是稍微定下了心来。他不是一个人在面对问题。   这时候,女鬼已经停止了哭泣。那绿莹莹的影子动了一下,像是要转过来了。   谢行吟警惕地拉着小陆后退了半步。   果然,那女鬼歪着脑袋,像是慢动作镜头一样,缓缓地把脸朝他们转了过来——   谢行吟能感觉到,比起上次见时,她的行动速度慢了很多。这只鬼像是受伤了,气场也大不如前。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当她把那张脸全转过来的时候,众人还是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她的五官还算清晰,两只眼睛完全凹陷了下去,只留下两个漆黑的眼窝。脸色瓷白微微泛青,有点吓人,仔细一看脸上竟然还挂着泪痕。   透明的,不是用来吓人的血泪。她真的在哭。   老梁悄悄把罗盘拿在手里,发现指针并不转动。这鬼真的很弱。   然而他刚松了口气,女鬼就转过脸来了,抬头看了一眼差点没给他送走。   这女鬼长得也太眼熟了吧!   其他人皆是神色复杂,颇有同感。   这张脸,为什么这么像黎薇!   ——不对,除了没有眼睛,以及鬼专有的惨白肤色,完全就是同一张脸。   但是惠子又为什么长得和黎薇一模一样?   众人脑袋发昏,不明白当前的状况。   难道这不是惠子的鬼魂而是黎薇的?不可能啊,黎薇看起来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可眼前的惠子已经毫无人形了。   和黎薇同住了整整六个晚上的小岩惊恐地后退了一步,苍白的指节颤抖着捂住了自己嘴。 第18章 谎言   谢行吟看见那女鬼嘴巴动了动, 凝神想听她在说什么,忽然间脑袋一痛,眼前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   ——画面里没有什么人面犬, 只有一个怨念深重的畸形儿。   肌肉萎缩的畸形儿手脚萎缩,无法走路, 七八岁了还只能在地上爬行。   她没有头发, 嘴巴凸出,长得丑陋, 小孩子们拿石头砸她, “咯咯咯”地取笑说她是狗。其中带头的就是11楼对门女人的儿子”澄澄”。   畸形儿被她的父母遗弃, 和爷爷一起生活,家里还有一条白狗作伴。她的爷爷野田老侦探在一公里外的忘川事务所上班。   3月8日这一天下班,野田老侦探出了意外。有十三个人包括他在场, 因为电梯超重坠毁事故身亡。   电梯是新修的,怎么会出事?   领居们相互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用嫌恶的眼神看着畸形儿。   “电梯明明是新修的”“晦气”“都是她的错”那些人说。   没人愿意接济她, 把她丢回房间里。刚开始几天还有人记得给她送饭,渐渐的没有人再理她了。   畸形儿连开门都不会, 因为邻居们的冷漠活活饿死在了房间里。   一墙之隔的惠子明明听见她敲墙的声音, 也没有理会。   三天后,小女孩死了。墙上的挂历停在了3.13这一天。   同样被困住的她的白狗在苦苦坚持半个月后, 还是吃下了怨念深重的小主人的尸体。怨灵复仇附着在狗的身上,长出了一张人脸。   这一天, 濒临失业的惠子失魂落魄地回家, 在路上遇到了一条白狗,乍一看它竟然长了张人脸。   再定睛一看,发现只是虚惊一场, 那白狗朝她微笑着吐舌头。   那天,惠子忽然间就有了灵感。   “人面犬”的恐怖传说果然大获成功,惠子洋洋得意。   在回家的路上她又遇到了那条白狗,这次特地从菜市场买了沾血带肉猪骨头喂它。   但是白狗望着那猪骨头肉,好像全无食欲,反而凑过来贪婪地舔了舔她的手。   晚上,惠子忽然在卫生间里听见隔壁有刨墙的声音。看着马桶里冒出来的一张脸,她当场吓了个半死。   人面犬向她复仇,吓唬她,折磨她。但是当惠子把这件事和其他人说的时候,根本没人相信她。老板甚至拍拍她的肩,对她说你可以把这个鬼故事也写下来。   不堪压力的惠子绝望自杀,变成人面犬的小女孩坐在洗手台上,看着她的尸体“咯咯咯”地笑。   停尸房里,人面犬吃下了她的尸体。再抬起头时小女孩的脸不见了,变成了和惠子一模一样的面孔。   于是“自杀未遂”的惠子又从停尸房里走了出来,回到了忘川公寓……   人面犬事件愈演愈烈,当调查官们前来忘川公寓查看的时候,竟然发现这整座公寓里的居民全成了“人面犬”。   调查官们被幻象蒙蔽了双眼,忘川公寓的居民们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被砌进墙里的那一刻还在绝望地呐喊“我不是怪物!”   可在外人看来他们都是怪物,和小女孩一模一样的怪物。他们都尝到了当怪物的滋味。   很快,忘川公寓被全面封锁,公寓里的“怪物”全部被活活封死在房间里。   3.13是畸形儿的忌日。   每年这一天,人面犬都会现身吞吃活人。很快,忘川路几乎成为了无人区。   新一年的忌日临近,青年侦探谢行吟一行十二人收到了前往忘川路的邀请……   —   “谢哥,谢哥你没事吧!”小陆焦急的喊声把他拉回了现实。   谢行吟缓缓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倒在了地上。他摇了摇头:“没事,我没事。”   他算是明白了,老头说是给他们七天时间,但其实只有六天。   等明天忌日一到,人面犬就可以肆无忌惮大开杀戒。他们都会死翘翘。   他们必须赶在今晚之前杀了它。   谢行吟咬牙从地上爬起来,问那女鬼:“你就是惠子吗?”   女鬼冲他点点头。   难怪他们翻遍这个屋子也没有见到惠子的尸体。她的身体被别人化用了,本身怨气就很大,所以有人用了门口的符咒来镇她。   女鬼一双眼窝空洞,但是谢行吟知道她在盯着自己看。   她的眼眶里缓缓流下了两行血泪,她似乎在哭诉,但是没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女鬼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比划了几下。   谢行吟感觉她在说:   小心……在看你们。   女鬼缓缓朝伸出手,摊开了手掌。她手心里是六个硬币,硬币上残存着红褐色的血迹。   果然是六个。   “砍掉她的头。”   这才是他们隐藏的任务了。他们要想杀了人面犬,必须用砍头的方式才行。   所以不管这个“她”究竟代指人面犬还是惠子,其实都是一个意思。人面犬占用了惠子的身体。   —   四人匆匆下楼的时候,就看见黎薇和两个女高中生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什么。   一看到他们,两个女孩神情都有些古怪,往后退了一点。   小岩见两个同伴还和“黎薇”混在一起,差点没吓昏过去。她心里急坏了,但是面上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生怕“黎薇”发现事情败露暴起伤人。   “小艾,阿雅,你们能过来一下吗。”小岩不善伪装,神色焦急地喊着她的同伴。   其中一个女孩没动,另一个叫阿雅的胖女孩犹豫了一下,然后低着头走到了小岩身边。黎薇和另一个女孩儿没有拦她,甚至都没有出声劝阻。   老梁远远从电梯厢里跟出来的时候,顿时瞪大了眼睛。   ——那个叫阿雅的女孩阴着脸,手里攥着死符,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毫无防备的谢行吟背后。   老梁吓得眼球都颤了两下,连声斥责:“干什么干什么!”   阿雅顿时慌乱起来,面色一狞,用力将那张死符往谢行吟背上按去——   然而片刻后,她非但没能碰到谢行吟,反而忽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喊叫,双膝“咚”地一下跪倒在地。   “啊啊啊啊!!”   手腕被捏住,五指一松,那张死符缓缓飘落在地。   阿雅颤抖着抬起头,看见面前的少年面色冷峻毫无血色,眼神里的冷意像是能刺透她的灵魂,一只手正毫不怜香惜玉地死捏着她的手腕。   明明是个孩子,手劲竟然大得恐怖。被抓着的手腕上传来剧痛,痛得她脸色发白直飚眼泪,捂着手跪在了地上大叫起来。   等那少年一松手,阿雅的右手腕软趴趴地瘫下来,看起来险些就要断了。   另一个女孩见状,表情也慌了,但是依然浑身僵硬地一动不动,连句话都不敢说。   谢行吟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仔细一看才发现黎薇反绑了那个叫小艾的女孩的双手,手持一张死符在她背后,用来威胁她和她的同伴。   小岩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坏了,也不知道事态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她从来的那天起就和黎薇住在同一个房间,哪里想得到那个柔柔弱弱的面具,底下竟然是这样恐怖的一面。   这样陌生的感觉太可怕了。小岩本来哆哆嗦嗦地想去扶她朋友,却被老梁按住了。“小心点,别乱动。”   黎薇知道她手里这女孩顶多能用来胁迫她的小伙伴,其他人与她素不相识,根本不会受威胁。   见她没用了,黎薇眼神里逸出一股浓浓恶意,嘴角露出一点笑,手掌一推直接把死符按在了面前那个女孩的背上。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根本没人能插得上手。   当死符起效的通知出现在眼前,女孩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立刻瞪大了眼睛惨叫起来。   很快,她两眼泛红,小腿发抖盯着天花板,也不知道她眼前看见了什么可怕的景象,忽然疯疯癫癫地一转身,在走廊里发疯似的乱跑起来。   经过黎薇身边时,被她毫不在意地踹倒在地。   “小艾!”小岩一着急,差点就要冲过去,老梁一把按住了她,在她耳边说:“冷静小丫头!冷静一点!死符两个小时才会起效,我们只要想办法在这之前杀了人面犬,带你的朋友出去。”   小岩听了冷静下来,抿着唇点头,眼神愤怒地盯着黎薇。   只见黎薇嘴角还挂着点柔和笑意,慢慢地走了过来。   但这笑容在她的脸上,其实很惊悚。   谢行吟望着她,眉毛也皱了起来。黎薇身上还穿着漂漂亮亮的短裙,和寻常姑娘没什么两样。   可这时候细想,谢行吟发现她从一开始就很古怪。   黎薇自称第一次登塔,也就说明她是和谢行吟差不多时间来到审判日世界。同为新人,貂皮大衣女士都穿得那么厚实了,可她还穿着和冬季完全不合时宜的短裙。   谢行吟本以为是女孩爱漂亮,现在想来,应该是因为这个世界里正值温和的季节了。   明明其他新人都慌得要死了,黎薇初来乍到时还敢在一个古怪的侦探社里随便喝水。细想老侦探和她的关系,更像是因为她爱喝柠檬水,特意准备的。   就好比他们这批人,也是因为孙女要吃,老侦探才准备的。   其余的人见黎薇过来,也都心怀戒备地一字散开,挡住了她的去路。   楼梯间和房门都已经封锁了,走廊尽头的窗口安有结实的防盗窗,黎薇要想离开就只能从电梯口走。   但是她不慌不忙的,并没有要逃跑的样子,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迈着步子直直地走了过来,有恃无恐。   双方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黎薇咧嘴一笑,那笑意颇有点毛骨悚然的意味,直勾勾地盯上了谢行吟。   “谢哥啊,你们到哪里去了。留我一个人好害怕。”   谢行吟心里发毛,但也报之以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微笑:“楼上。你呢,你上午又到哪里去了。”   黎薇就好像看不见这边的刀剑相向,还在笑吟吟地往前走,看起来和以前那个黎薇没什么两样:“我发烧烧糊涂了,现在想出去通通风。怎么,这你也要拦我?”   说话的工夫,黎薇已经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他对面,其他人看见他汗毛都竖起来了,纷纷后退,但黎薇就像是没看见一样,专注地对付这一个。   “姐姐,你烧了这么久,没烧坏吧?”小陆还站在谢行吟身侧,忽然抬头挑衅。谢行吟不动声色地用胳膊把他往后挡了一点,但是没推动。   黎薇微微眯起眼睛,僵硬的眼珠子转了转,落在了小陆身上。隐约感觉面前的这孩子话里有话,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我不是骂你啊姐姐,但是我忽然想起来,狗的正常体温是38度到39度。”小陆脸上维持着笑意,忽然猛地朝她伸出手去。   谢行吟没料到他会这么做,事发突然没来得及阻拦。眼睁睁地看着小陆一把将她的头发扯了下来。   其他人定睛一看,纷纷倒吸了一口气——竟然是假发。   被掀开的假发之下是长满灰白尸斑的头皮。   谢行吟想起阁楼床上丢着的那顶假发。果然是她。   如果说黎薇之前还有点心情伪装,这会儿脸上挂着的笑意已经称得上阴邪恐怖了。虚伪绷着的弦被人扯断,她干脆装都不装一下了,笑得浑身打寒颤,像是动画片里大反派一样夸张。   “只要拖过今晚,你们就都死了,我把你们全吃了,从头到脚连骨头都不剩哈哈哈哈哈哈哈!”   摔在地上的阿雅刚爬起来,顿时被眼前这一幕吓懵了。她们几个完全没搞清楚状况,刚刚被黎薇要挟着差点害了人,随即又眼睁睁地看着黎薇从一个大活人变成这把鬼样子,吓得尖叫起来。   黎薇好像很享受别人对她露出恐惧的表情,不怒反笑,这回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在她没有头发的脑袋上看起来更为惊悚。   “我在这里关了十年,有很久没见过活人了。”她抬起黑漆漆的眼珠看着谢行吟,“谢哥,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一批食物里面你长得最好看,本来我还想留着最后杀你的,只可惜……既然这样,不如你就留下来陪我吧!”   背后忽然传来老梁跳脚抗议的声音:“我呸你个妖女,少胡说八道。在座论颜值难道不是我排第一吗!”   他话一出口,原本跌到谷底的紧张气氛忽然凝结住了,连黎薇那张狰狞的脸都露出了一点扭曲的表情,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这种情况下争这个毫无意义,也不知道老梁他是自恋过头,还是故意挑衅。   不过黎薇一笑,其他人都不敢笑了。她那毛骨悚然的笑声果然和他们在阁楼里遇见的那只怪物一模一样,听得人上下牙床直打颤。   前仰后合地笑完之后,黎薇跟川剧变脸似的表情一变,笑容逐渐扭曲了。   “臭道士,闭嘴!”   她怨毒地笑着,脊背以一种极为诡异的角度弓了起来,身形一闪向老梁脸上扑了过去。“我最讨厌道士了!先咬死你!”   老梁看她猛扑过来,像是早有准备,潇洒地往旁边一闪身,反手就从背后摸出了什么东西,重重一下子扣在了她脑门上。   是那张镇宅符,老梁把它捡来防身了。   双指一点,那张黄色的符纸就被按在了黎薇的额头上。这不慌不忙地一下子颇有些仙风道骨,像是电影里的道士捉鬼。   黎薇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怎么的,竟然被他的动作镇住了片刻,但是随后她咯咯地笑起来,竟然随手就把那张符咒撕了——   “蠢道士,谁告诉你普通符咒对我有用的?”   老梁只道这符对女鬼有大用处,对黎薇多少也会有点用,可没没想到她随手就把符咒扯碎了。   老梁装逼不成蚀把米,一下子慌了神。他连个可以自卫的武器都没有,慌乱间顺手摸了个什么东西——原来是他揣在兜里的那本《周易》。   老梁稀里哗啦地往前乱扇了几下,也不知道打着没打着,反而破旧的书页哗啦啦地掉了一地,自己还因为惯性往后一倒摔了个屁股蹲。   此时黎薇的身形已经有些变化了,下半身正往犬的方向转变。她看着滚在地上的老梁,露出像是猫逗老鼠一样的神情。   像是不急着弄死,先玩个够。   眼看那张怪脸越靠越近,老梁吓得汗毛倒竖,老梁慌乱间从布包里抖抖擞擞地摸出什么东西重重往她身上一甩,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往回跑。   他丢出去的是个罗盘,纯铜炼成的罗盘还是非常有分量的,劈头盖脸砸在了黎薇那张脸上,本就扁平的五官直接凹陷了下去。   黎薇的身形迟钝了一瞬,发现自己的假皮囊被砸坏了,大怒,身形一闪就出现在了老梁背后,朝他的肩颈咬了下去——   “闪开。”在她猩红色的血盆大口张开的同时,谢行吟横空一脚把老梁踹了出去,“咚”的一声闷响撞在了对面的墙上。   老梁摔得眼冒金星浑身酸麻像是要散架,也顾不得管踹疼没有,抖着手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嘴里“哎哟哟”地叫唤着:“断了断了,命根子要断了——!”   这边,黎薇的假皮相被罗盘砸坏了,身体也已经彻底没了人形。她那张人脸扁平而青白,眼白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两个眼眶里全是黑漆漆的眼珠,脖子往下全是狗身。   “我的脸。”她抖着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可怖地尖叫起来,“臭道士,你赔我的脸!!!”   谢行吟见状不妙,一把提起老梁的衣领迅速暴退。那个疯掉了的小艾还在走廊上披头散发地乱跑,这会儿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嘴里尖叫着不知道在躲避什么,一头就撞进了黎薇的怀里——   事发突然,等其他人看见时已经来不及了。黎薇对送上门来的猎物毫不客气,唇角一咧,张口就对着她的脖子咬下去。   血迹顺着脖子流下来,滴在了地上。小艾抽搐了片刻,身体很快僵硬了,双眼涣散地盯着天花板。   恶鬼索命。死符应验了。   谢行吟他们可是领教过人面犬吃东西的场景有多恐怖了,在它面前,他们这些人完全是手无寸铁待宰的羔羊。   这次人面犬倒并不急着吃,它更想处理掉面前这些人,于是将小艾只吊着半口气的僵硬身子往旁边一推,继而朝这边走了过来。   谢行吟手里没有其他武器,身上只有一个手电筒。但是走廊里的灯光明亮,他没办法故技重施弄瞎她。   大家绷着脸,冷汗悄无声息地顺着脊背往下流。所有人都很清楚,他们不是这个怪物的对手。   “我有点饿了。”黎薇说,“你们把我的食物藏起来了,我好饿。”   黎薇狞笑着逼近他们。他们这一行老弱病残,谁也没把握能出奇制胜,只好缓缓往后退。   一个进,一个退。这么一来二去,眼看就要退到走廊尽头退无可退——   谢行吟偏头说:“我挡一下,你们找着机会先溜。”   “哥哥!”谢行吟忽然听见小陆的喊声,随后一个黑色的物件朝他飞来。   谢行吟当空接住,原来是他之前用过的那把军刀,通体漆黑刀身闪着锐利的寒光,映出他的半张脸。   看得出来这刀有相当的威力。   就在谢行吟抬头看黎薇的同时,她忽然对谢行吟暴起发难。   人面犬速度极快,身形鬼魅,谢行吟刚险险避开挥过来的利爪,又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利齿。显然单凭蛮力他不可能是这怪物的对手,光是被动防御不被她咬到都够呛,哪里还能抽得出手去反击。   她面目狰狞就好像从十八层地狱油锅里爬出来的恶鬼,还在咯咯咯地笑,这笑声让人头疼欲裂。   缠斗间,谢行吟尝试着往她的要害处攻击,可是尖锐的刀锋刚刺穿了她腹部,人面犬忽然一闪身又出现在了他身后,诡异一笑,张开血盆大口又照着他的脖子猛咬下来。   这些鬼物从某些方面来说和人根本不是一个维度的东西,就好像高维生物对低维生物的绝对碾压,普通的武器对她造不成任何伤害。刀穿过她的身体,人面犬浑身上下就好像没有实质一样,触碰不到,就是拿出四十米大砍刀也捅不伤她。   这人面犬身形如同鬼魅,浑身上下都没有破绽。交手了两三个回合后谢行吟就已经掂量清了,这东西比他在禁林里遇到的那只怪物还要凶悍。   谢行吟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他的目光迟疑着落在了人面犬的脖子上。   希腊传说里阿喀琉斯刀枪不入,只有脚踝是弱点。人面犬一定也有弱点。既然要砍掉她的头,那么人面犬的弱点就是脖子。   她的人头和犬身的衔接处看上去不怎么协调。   片刻分神思考的功夫,黎薇又是横空一爪劈来,谢行吟下意识地抬手阻挡还是被划伤了小臂,衬衣上顿时留下了三道暗红的血痕。   血很快顺着指尖往下淌,滴在地上,谢行吟右手脱力很快意识到撑不住了。这时候走廊里竟然响起了枪声,也不知道是谁开的枪。虽然枪弹对人面犬也没有实质伤害,但她还是被这阵仗吓得愣了片刻,原本险些要刺穿谢行吟脖子的利齿和尖牙一松,被他奋力挣脱了。   谢行吟从地上爬起来,衣衫凌乱有点狼狈。但是看着眼前的人面犬,他感觉到了一点端倪。人面犬的速度和声势都很吓人,但是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对他造成多少实质性的伤害。   人面犬完全可以咬死他,为什么不?   谢行吟知道这当然不是黎薇手下留情想放过他。她那个态度,就好像目的不是要杀他们,而是想把他们赶到哪里去。   后面……   谢行吟一扭头,看见了敞开的电梯厢,贾鸣的尸体还耷拉着脑袋坐在里面。眼看着撑不住了了,老梁已经在电梯口招手准备让大家撤退了。   “别进电梯!”谢行吟一偏头躲过还挂着血迹的利爪,脸颊上还是蹭出了三道浅浅的血痕,反手一刀劈过去被挡下,继而被她猛地一下摔到了墙上。   脊背重重地撞到了冷硬的砖墙,谢行吟眼冒金星脑袋里嗡嗡作响,嗓子一甜差点吐血。   那边老梁听了他的吩咐,又赶忙把其他人从电梯里拉了出来。   想必忌日未到,人面犬还不完全强盛,不能随意杀人。哪怕身份被戳穿了,她行动也得和之前一样需要条件。   想起他们好多次都是在电梯里发现的尸体,她多半是要借助电梯才能杀人。   而刚才她之所以能随便对小艾动手,也只是因为她身中死符。   想明白以后,谢行吟松了口气,既然人面犬不能杀他,那就没什么顾虑了。   这时,他余光里什么东西一闪,竟然看见小陆冷着脸悄无声息地绕到了人面犬背后。   谢行吟这才看见他手里拿了把枪,心里一惊。刚才开枪的人竟然是小陆。   谢行吟虽然感谢他的好意,可枪弹对人面犬毫无杀伤力,他这样是没用的。   他拼命眼神实意小陆躲远点,忽然看见小陆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一看到那个东西,谢行吟一愣,心领神会。   “谢哥别怕啊。”面前的“黎薇”毫无察觉异常,还在笑,“让我把你吃了,我就能变成你的模样了。我喜欢你的皮相,把它给我好不——”   话没说完,她忽然僵硬了一下,一脸古怪地扭过头去。也不知道谁这么胆大妄为拍了拍她的背,定睛一看是个孩子。   趁她压制着自己的爪子松了一瞬,谢行吟抓住机会整个人往下一倒,从底下挣脱了出去。等在地上打了个滚再爬起来的时候,已经离她两米远了。   背后的小陆垂着眼眸,又在谢行吟背上拍了一下。   从黎薇的角度看不见他们在干什么,也看不清自己背上有什么东西。   谢行吟用衣袖抹了一把侧颊上渗出来的血,咬牙道:   “普通符咒对你没用,那生死符对你有没有用?”   老侦探口中的十三人、电梯厢的荷载人数……任务显然是承认黎薇作为“人”的身份的。   【死符已生效。青年侦探黎薇将于2小时内死于恶鬼索命】   “黎薇”愣了一下,背后贴上死符的地方微微焦灼起来,她的显然是没想到。   但随即,她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更为阴险的笑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又怎样。厉鬼索命,我就是这里最厉害的厉鬼,你以为这里还有哪只鬼是我的对手,谁能索我的命?”   但是谢行吟丝毫不慌,黎薇隐隐觉得有点不妙。   “你看我怎么样?”他微微侧身给黎薇展示自己的背后。他背上贴着一张生符,朱砂写成的“生”字流转着暗红色的光芒。   厉鬼来不来索她的命不要紧,死符贴上的那一刻,谢行吟身上的生符就起效了。黎薇再也伤不了他。   黎薇顿时变了脸色,想故技重施抓个人质,直直地朝小陆扑过去,却没想到谢行吟反应比她还快一点,闪身拦在了她面前。   “说实话我挺好奇,生符是什么效果。”说着,他伸出了还在淌血的手。   黎薇虽然嘴上不承认,但还是下意识地露了怯,往后连退三步,随后身影一闪就想逃——   谢行吟身上的生符已经起效。人面犬纵然暴怒,但是她已经杀不了谢行吟了。   非但伤不了,厉鬼碰到他的时候还会被灼伤。   那火不是一般的火,是能深深灼痛它三魂六魄的无量业火。   谢行吟没给她逃跑的机会,染着血迹的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人面犬惨烈的嚎叫起来。   很快,自染上谢行吟血的肩膀处,金色的光芒迅速蔓延开来,它的全身被业火点燃了。在这熊熊烈火之中,人面犬还在疯狂嚎叫着。   这次的叫声比之前还要难听,像是困兽垂死挣扎。   如果面对着之前模样的黎薇还有点下不去手,现在谢行吟杀它没什么心理压力。虽然她也有冤屈,但它杀死了精英男,杀死了貂皮大衣夫妇,还无差别性地报复害死了公寓里的那么多人。   这结局也算是罪有应得。   手气刀落,寒光闪现,血迹飞溅在墙上。   人面犬还冒着烟的脑袋“咚”的一声坠地,两只眼睛依然怨毒地盯着谢行吟。它还没死透,躯体神经反射地在业火中挣动着,最后轰然倒了下去。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形势逆转发生的太快,其他人都还有点没缓过劲来。   此时的谢行吟脸衣服上血迹斑斑的,很是有点狼狈,但还是对着小陆笑了一下。“谢谢。”   如果不是小陆聪明,他们也弄不死那东西。   陆焚抬眼,就看着谢行吟背着光影朝自己笑了一下,俯身用袖子帮他擦掉了脸上溅到的血。   “好了,说了会保护你。”谢行吟接住了一声不吭投进他怀里的少年,笑笑。   一直神色清冷的少年也露出了点笑容。“谢谢哥哥。”   人面犬的身体终于不再动弹,谢行吟松了口气,站起来。他原本想把镜片还给老梁,但是老梁却摆摆手大方地时说:“谢老弟,要是没有你们我老梁的命今儿就得撂在这儿了。反正我就一只眼睛,剩一个我也还能用,这镜片是个好道具,就送给你了。”   既然这么说了,谢行吟倒了声谢,也就收下了。   刚才被那个叫小艾的女孩披头散发地倒在墙角,背上被黎薇贴上的死符已经掉了下来,好在还剩半口气。   她的同伴把她扶了起来,低声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   可还没等她们站稳,忽然自脚下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感觉,差点又摔在了地上。   人面犬彻底断了气,它幻化出来的景象迅速溃坍。亮堂的公寓楼正在变回残破的废弃建筑。   地面剧烈地震动着,天旋地转地动山摇,脚下崩裂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破碎的墙砖和天花板“哗啦啦”地剥落,头顶大块的砖石砸下来,像是无数巨大陨从天而降,砸到必然是头破血流脑浆四溅。   混乱间,谢行吟打开了楼梯通道的门:“快走!这里要塌了!”   “快下楼,别乘电梯!”其他人纷纷跑进楼梯间里。   阿雅还拖着昏迷不醒的小艾站在电梯口,谢行吟看她们肯定是走不动了,正想过去的时候,阿雅已经在慌不择路间拖着小艾走进了电梯。   显然她在地震安全课上开了小差,兀自按下了关门键。电梯门缓缓合上,把一切声音都关在门外。   这时,屋顶的横梁“砰”得一声塌下来,扬起漫天灰尘,把电梯口拦了个严严实实。谢行吟拉上小陆钻进楼梯间拼命往下跑。   公寓振动坍塌,地板迅速裂开,头顶碎砖大块地往下掉。   但是危急关头,人体爆发了出巨大的潜能,所有人都跑得飞快,从11楼直冲而下!   谢行吟牵着小陆,在公寓彻底坍塌之前一口气跑到一楼公寓大门处,狂奔着一头扎进了炫目的白光里……   —   【姓名:谢行吟,审判编号0910023】   【初级任务“忘川公寓”已完成】   【结算中……】   【评分等级:A】   【获得生存时间:15天】   谢行吟疲惫地推门从塔里出来,回到了那个中心广场。一路逃命狂奔下十一楼,刚刚脱险的几人都累得直接坐在了地上。   在离开塔的那一刻,他们身上的伤奇迹般得复原了,就连被撕破的衣服都变回了原样。但是身体的劳累感却无法复原,短时间得剧烈运动使得他们浑身像是被拖拉机碾过一样,连手指尖都是麻的。   谢行吟明明是牵着小陆一起跑下楼的,从塔里出来的瞬间手里却空了。他左右张望不见小陆,喘了口气正要站起来时,一双粉红色的圆头小皮鞋停在他们面前。   “恭喜。新人先生,第一次登塔的感觉怎么样?”是塔底下卖手册的小女孩。她笑嘻嘻的,一直在这里卖她的《登塔指南》。   谢行吟还没缓过劲来,抬起手和她轻轻握了握:“谢谢你的指南。”   阿雅和小艾没有出来,大家心知肚明她们肯定是出不来了,小岩眼眶红红的。   然而三人站在塔下左等右等,却始终没有看见小陆的身影。   “你确定他出来了?”老梁推了推眼镜,神情十分严肃。   “确定,我拉着他的手一起出来的。”   老梁“噢”了一声,像是放下心了:“那应该没问题,可能是他先走了吧。”   先走了吗?   谢行吟迟疑了片刻,他不明白小陆为什么会不和他打声招呼就走。   “没事,看起来那小子对这里的情况比你熟悉多了。”老梁没再和谢行吟争论那姓陆的小兔崽子有多奇怪,因为他知道说了谢行吟也不会信。   “那我们再等一会儿,如果还不见人咱们就自己走吧。”   “你打算去哪儿?”谢行吟问他。   “先找个地方住去啊,难道你不是吗?”老梁拍拍自己身上的破布包,这就是他全身的家当了。   “你之前是住在哪儿的?有没有房租便宜点的地方推荐?”   听他这么问,谢行吟想起老梁好像也对白昼公会有点忌惮,就没告诉他自己那几天都在白昼公会的基地里,直说:“我从禁林出来的时候伤得不轻,有人帮了我。”   如果被老梁知道真相,他肯定要跳脚了。   谢行吟心里打定了主意,还是跟老梁一起去外面找个地方住。毕竟他也不是公会的人,无缘无故的不好再麻烦他们。   “咱们现在有生存时间了,可以去租房子住。”老梁介绍说,“这里的租房大多是酒店制的,基本上按日结,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谢行吟叹了口气,看看自己的生存时间。十五天。   说多肯定是不多的,还得付房租,这使本就不富裕的钱包更是雪上加霜。   在这时,他们身后的门打开了。谢行吟心里惦念着小陆,几乎是立刻就看了过去。   但来人却不是小陆,而是一个身形颀长的年轻男人。   日落时分,夕阳在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光辉。背着光影,谢行吟不太能看清那人的脸,但目光还是被吸引住了。   就如人们常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哪怕看不清脸,也能感觉到对方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度。   年轻人游刃有余般随意推门出来的一瞬间,着实散漫且优雅,不光是落日斜阳,天地万物都被他甩在了身后。   其他人从塔里出来都连滚带爬那么狼狈,他却气定神闲,好像只是在约会中途去了趟洗手间。   但谢行吟盯着他倒不止是因为好看,他本能地感觉到那人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然而这种感觉和在塔下初见小陆时一样,像指尖漏过的抓不住的轻纱。   谢行吟知道自己绝对不认识眼前的人,却不知道这种冥冥之中的笃定是从何而来的。   偌大一个广场哪里不能走,那人出了门,竟然偏偏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擦肩而过的时候,谢行吟鼻尖嗅到了淡淡熏香味。   那香味很特别,不像是任何他所知道的男士香水,倒像是盛开的曼陀罗花,冷淡强势却不过分浓烈,透着危险的性感,醉人微醺。   谢行吟晃了片刻神的功夫,等再抬眼时,对方已经走远了。   果然脸也是好看的。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谢行吟心里隐隐升腾起一种预感。   他们还会再见的。   “老谢,老谢!”梁辛叫了他两声,谢行吟才回过神来。“看什么呢你?”   谢行吟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老梁是个24k纯直男,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就算是神仙从他身边走过去他也跟睁眼瞎似的。   登塔的人群早已经散了,偶尔还有寥寥几个从塔里出来的人,也都和他们一样狼狈。后来路灯亮起来了,连出塔的人都没再看见了。   三人又在塔下等了好半天,小陆仍是不见踪影,眼看着最后一抹天光将要消散,老梁一手搭上谢行吟的肩膀,和他商量:   “老谢,要不咱们也走吧。我看那小兔崽子肯定是早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害我们白等半天。哎呦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要站不住了……”   他们在塔里待了这么些日子,确实已经累得够呛了。谢行吟最后看了一眼他们出来的那扇大门,叹了口气。“那走吧。”   他们往广场外围走去,沿路只有几个散步的。卖手册的小女孩也早已经走了。   快要走到马路边的时候,谢行吟远远的就看见了对面走过来的女人。竟然是娜塔利。   “这么快就出来了?”娜塔利朝他们挥了挥手。她没穿制服,老梁他们也不认识她,只把她当做谢行吟口中那个救助过他的人。   谢行吟他们比既定时间早了一天出来,也不知道娜塔利是怎么特地找过来的。谢行吟向她道了谢,告诉她自己打算和老梁一起租房子住,不再麻烦他们了。   他看见娜塔利的表情迟疑了一下,像是觉得棘手。   “怎么了吗?”谢行吟礼貌地问。   “啊,没没没。”她摆摆手,“那你们定好住要在哪里了没有?正好我有个朋友在租房子,房租的价格不高。”   谢行吟偏头看了一眼老梁和小岩:“我们……”   “没关系,能住得下。”娜塔利好像生怕他跑了。   谢行吟还要说什么,只见老梁却挺有兴趣地问:“你们那儿房租多少钱?”   娜塔利不假思索地说:“一周一个银币。”   一个塔兰特金币相当于一天时间,折算成银币能换一百个。   “这么便宜?!”老梁登时眼睛都放光了,一周房租只要一银币。天呐,还有这种便宜可捡?   他甚至都懒得先看看那房子是不是破烂不堪漏雨长满蘑菇了,就满口答应下来。   谢行吟隐隐觉得不对,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老梁却已经兴致勃勃准备出发了。“走走走,老谢咱们走。”   谢行吟直觉这价格肯定不正常,但也只好说:“那就麻烦你和你朋友了。”   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谢行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神情恍然了一下。   街道右边矗立着的一座欧式大教堂,洁白的小天使喷泉雕像汩汩地洒着水。   花园鹅卵石路上的孩子们被鲜花簇拥着,用稚嫩的嗓音吟唱着圣歌 。老神父站在台阶上,《旧约》的片段迎风回荡起来:   “……耶和华见人在地上罪恶极大,于是宣布将使用洪水,毁灭天下地上有血肉有气息的活物,无一不死……”   白鸽从头顶飞过,这座被死亡笼罩的城市角落竟然有这样罕见的一派祥和。谢行吟心里奇怪,多看了几眼。   在他家附近也有一所几乎一模一样的教堂。小时候妈妈常带他去做礼拜。   谢行吟奇怪说:“我之前就想问了,这城里的布局怎么和现实一模一样?”   “很奇怪是不是。”娜塔利说,“前两年我刚来的时候也很奇怪,很怀疑这里是某个平行世界的投影。”   谢行吟不由得多看了那教堂几眼,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去。   娜塔利口中朋友住的地方离这不远,他们步行走了一刻钟,拐过了两个街角,最后在一座带花园泳池的豪宅前停下来。   老梁忍不住叹了口气,惊呆了:   “我天,你朋友住在这儿?” 第19章 陆焚   老梁用的是难以置信的语气, 却看见娜塔利很肯定地点头。“就是这里。”   “不会吧,真的让我们住这里?”老梁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左看又看,除了眼前的豪宅, 并没看见其他偏房。   通常他在城里都是住廉租房,十几个大汉挤一间屋子, 睡上下铺的木板单人床。没办法, 节约房租就是节约生命。   娜塔利歪了歪脑袋,随口感叹说:“我也觉得他脑子有病——啊不是, 我是说, 我这个朋友他就喜欢热闹, 他那里空房间很多,干脆就租出去给别人住。”   老梁赞许地点头:“这是做好事啊。”   —   五分钟后,他们在客厅里见到了娜塔利口中的那个朋友。   见到那人的瞬间, 谢行吟着实是眼前一亮。   ——这栋房子的主人竟然就是傍晚时他在塔下见过的那个年轻男人。   他靠在沙发旁边,正在和什么人说话,眼梢含着点戏谑的笑意, 随意搭着的两条腿笔直修长得不像话。   谢行吟虽然认得出他,却没想着他能认得自己。只是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罢了。   很快那人也看见了他们。他果然是不记得谢行吟了, 只是礼貌地对谢行吟伸出了手。“陆焚。”   伸手的同时, 谢行吟瞥见对方右手食指指腹和虎口处有薄薄的一层的茧,像是长期拿枪的结果。   谢行吟和他轻轻握了手, 几乎是一触即放,感觉对方指尖有点凉。   陆焚已经是成人的身量, 但样貌看上去非常年轻, 估摸着只有二十岁左右。谢行吟一问,果然如此。   “谢哥比我大四岁,那我该叫你哥哥了。”陆焚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酒杯。   谢行吟连忙摆手:“不用。”   娜塔利是白昼公会的医师, 既然是她的朋友。光凭这有限的两面之缘,谢行吟还无法断定眼前人的身份,不过这个年轻人肯定也不简单。   让他管自己一个新人叫哥哥,真占人便宜的感觉。   随意的攀谈了几句,陆焚就带他们上楼去安排房间。   老梁和小岩被安顿在二楼,听说还有些别的客人在,二楼只剩下这两个空房间了。   “老谢,要不我们挤挤?”老梁提议说,“房间这么大,床也够宽敞,咱们睡一张床也没事。”   谢行吟正要答应,忽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一扭头,就看见陆焚站在他身后,偏头盯着他的眼睛看:   “不合适,楼上还有很多空房间。哥哥你跟我来。”   谢行吟隐约在陆焚的语气里听出了点不爽,有些摸不着头脑。两个人住一个房间哪里有什么大不了,毕竟一个银币住一周已经是绝对友情价了。   但陆焚却坚持:“朋友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哥哥愿意住在我这里,我肯定不能怠慢。”   陆焚带着谢行吟上楼,走在他前面两三级台阶的位置。谢行吟视线正好落在了他腰上。   被黑色丝绸衬衣包裹着的身材漂亮匀称,走起来隐隐牵动着。   从他悄无声息的走路姿态就能看得出来,陆焚身手很好,一定是练过的。   上了三楼,果真还有不少空房间,而且因为数量少,相对比二楼的格局还要宽敞些。   陆焚带着谢行吟径直进了最内侧的一个房间。谢行吟什么东西也没带,用不着收拾。   不过陆焚倒是很体贴,看他连换洗的衣物都没有,就说:“不嫌弃的话可以先穿我的。”   于是谢行吟跟着陆焚进了他的房间,陆焚拉开了柜门,谢行吟就站在不远处的书桌边。   不便在别人房间里乱走,谢行吟就站着没动。低头就看见书桌上一个黑色魔方,旁边还躺着一把黑色的刀。   这不是……   谢行吟眼中顿时流露出点疑惑,抬眼看向陆焚的身影。   这魔方和刀不是小陆吗。   谢行吟这时才想起来,怪不得他看陆焚有种微微的熟悉感。不是因为他见过陆焚,而是因为他的眉眼和小陆有些相似。   再加上他们同姓陆,谢行吟在心里琢磨着:难不成小陆就是陆焚的弟弟吗?   那边,陆焚从衣柜里找出了几件只穿过一两次的衣物,递给了谢行吟:“哥哥试试看,可能有点大了。”   陆焚年纪比他小,但比他还高了近十公分。   谢行吟比划了一下,尺码确实有大了一点,但也还勉强能穿得了。   出门的时候,谢行吟看着陆焚随手合上房门,然后问他:“你是有个弟弟吗?”   没想到陆焚对他一笑:“小陆跟我说过你。”   果然。谢行吟点点头,询问了几句,知道小陆并没有被留在塔里面,终于放下了心。   陆焚也就顺着他话说下去,捏造出了一个自闭儿童的形象,冲谢行吟眨了眨眼睛:“我这个弟弟,胆子小还黏人,多谢哥哥照顾了。”   —   在来到这里之前,谢行吟根本没想到一银币一周的房租竟然还能包衣食住行。   偌大的餐桌上摆满了盛着饭菜的碗碟,每个人面前放着一套银质餐具,中间还摆了个瓷瓶插花,看起来极为正式。   老梁捧着碗拿着筷子已经乐得要上天了。在忘川公寓里啃了这么久的压缩饼干和泡面,终于吃到正常的食物了。   谢行吟悄悄观察了一下,没有诸如魔鬼藤炒肉之类的黑暗料理,放下心来,也拿起了筷子。   他至今怀疑那个魔鬼藤炒肉只是白昼公会的特产,毕竟谁有那么彪悍能随便弄到那种东西。   小岩会做饭,刚才一直在厨房里给他们帮忙,这会儿戴着手套把最后一盆汤也端了上来,也在空座上坐下了。   “教会过两天又要提高赋税了。”老梁对谢行吟说,“你要不要早点兑换金币?”   谢行吟不明白他的意思,反倒另一边的陆焚听到了这话,不动声色地放下手里把玩的酒杯,冷淡地骂了一句:“那帮蝗虫。”   见有人起头,梁兴也跟着大骂教会。“就是,同样是神棍,怎么我老挨人白眼,外国神棍就高贵了!”   谢行吟初来乍到对主城里的事知之甚少,陆焚便给他解释。原来教会掌握着银行和兑换机构,任何人要把生存时间兑换成金币,他们都要收取赋税提成。   谢行吟也觉得这不合理,皱眉道:“不可以绕过他们交易吗?”   “私下黑市里也能交易,不过不安全,经常听说闹出人命。”陆焚说。   谢行吟点头。在这里时间就是生命,私下交易确实很危险。但他有一点不明白:“可是教会为什么能管理银行和兑换机构?”   原来,在审判日之初,于是主教利用教会之名摄取权利,人们在恐慌之余都盲目相信了这是神的旨意,代神来传达旨意的教会也享有了无上的权利。   直到后来城市的建设步入正轨,各种各样玩家公会和管理机构的诞生,教会的权威逐渐被削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教会仍然有相当一部分追随者,也依然保留着税收的特权。   “收手续费都算好的了,”陆焚笑得有点冷,“前些年教会权利只手遮天的时候,他们还敢打着所谓神的旨意,要求所有人上供纳税购买‘赎罪券’。”   “真的有人愿意交钱啊?”   老梁嘀咕着说:“总有那么些蠢蛋,喜欢上赶着送钱送死……”   冷静地看来,这些教众似乎很愚蠢,相信了教会的规划。但是仔细想想,谢行吟又觉得可以理解。   人们忽然陷入了未知的恐惧,总是需要用信仰来安抚自己,试着给自己一些希望。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们漫山遍野起别墅,我们穷得连饭都吃不起。”老梁愤愤地用刀叉切着一块肉,随后反应过来陆焚在看他,“啊,陆兄我不是说你啊。”   陆焚点点头表示不介意,老梁也就放心下来,问他:“不过我挺好奇的,陆兄看你年纪也不大,这房子……”   “是从我父亲那里继承的。”陆焚倒也爽快,“他是主城里的最早一批玩家,前些年去世了。”   “最早一批玩家……”老梁眼里难得露出一点钦佩,毕竟最早的那些人都只存在于口口相传之中,谁也没见过资历那么老的玩家。   “哎,谢老弟,你不是说你父亲也是十年前就在审判日里失踪了吗,那他应该也是最早那批玩家之一。那时候人少,没准你爹就和他爹认识呢。”   谢行吟也看向陆焚:“我父亲叫谢昇,十年前失踪了。最近我才知道,原来他是来到了这里。”   陆焚点头,微微垂眸。他的情绪控制控制得很好,很少会流露出不该有的表情。   “抱歉,当年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   其实也难怪,谢行吟的父亲十年前失踪,七年前就去世了,现在主城里的大部分人都不可能认识他们。如果想要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只能问在这里七年以上的老玩家里。   可是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十年前的老玩家啊,我倒是听人说过几个……”老梁别的不会,八卦知道的不少。   “听说白昼公会的会长就在这里待了很多年。不过没多少人见过他,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   谢行吟听了也有点诧异。那个在禁林里救过他的人竟然在这个世界里待了这么久,可他的潜意识里总觉得那是个年轻男人。   “会长怎么可能是年轻人,起码得是四五十岁饱经风霜的老男人了吧。”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陆焚已经撂下刀叉,坐在旁边喝茶,眼底一片波澜不惊,对他们的议论半点反应也没有。 第20章 星空   谢行吟临睡前洗了个澡, 把换下来的衣服丢进了衣篓。   他身上穿着件长款衬衫。这件衣服对他而言大了点,不过当睡衣正好。   从浴室里出来,谢行吟走到窗边正打算拉上窗帘去睡, 忽然发现有几颗流星划过夜空。   房间外侧有一个小露台,是和隔壁房间共用的。谢行吟就这么走出去看的时候, 没想到陆焚也在。   身上的长衬衣也只能勉强遮到膝盖上方一截, 谢行吟暗自有点后悔。早知道外面有人,他肯定不会穿成这样就走出来了。   不过陆焚好像也不在意。他像是刚洗过澡, 穿着深灰色的丝质薄睡袍, 发梢底部微湿打着卷, 领口敞着,锁骨和线条流利的脖颈一览无余,隐约可以窥见胸口光洁的肌肤。   他以那样姿态随意地坐在露台的藤椅上, 面前的茶几上放着玻璃杯和一瓶白葡萄酒。   看到谢行吟出来,陆焚朝他一笑。“睡不着?”   谢行吟正好想和他聊聊,就走过去, 拉开他对面的另一把藤椅:“我出来看星星。”   从露台往外看,正对着绵延的城墙, 远处森林的景致也尽收眼底。   两人站在阳台上, 陆焚替他倒了杯酒。酒杯轻碰发出清脆醉人的声响。“祝贺哥哥,第一次登塔顺利。”   谢行吟就着玻璃杯边缘抿了一口, 笑笑:“说起来,我傍晚的时候还在塔下见过你, 只是你应该不记得了。”   “就一面之缘, 哥哥竟然还能记得我?”陆焚微挑眉梢,“我也是刚做完任务从塔里出来。”   夜色浓郁,深蓝的夜空中, 高悬的星星不断地化作流星滑落,数不清到底陨落了多少,又剩下多少。   “听说过那种传闻吗,流星的陨落就代表有人死去了。”陆焚忽然开口了,他明亮的眼眸里盛着星河,“在这里,那些故事成真了。每颗星星都代表着一个人,流星的陨落就代表着有人登塔失败了。”   谢行吟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正好看见头顶的一颗星星坠落了。   它在天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光痕,在将要落地之前破碎成了无数冰晶碎片,被风吹散。   美丽又无声的告别。   谢行吟抬头看着滑落的流星群,这是主城里每晚都会上演的绚丽悲剧。   他不知道代表着贾鸣的星星是哪一颗,代表着彪哥、阿雅和小艾又是哪一颗,甚至也不知道代表着他自己的是哪一颗。   每当夜幕降临,天空中高悬着的星星都会提醒主城里的人们,达摩克利斯之剑正悬挂在每一个人的头上。   这剑随时有可能落下来,把他们砍成碎片。   谢行吟鼻尖又嗅到了那种冷淡性感的香味,但是这一次混合着酒香温暖了不少,仿佛和这无边月色夜空融为一体。   一偏头,陆焚已经站在了他身侧。只见他指向了西南方向的一颗星星。   “哥哥是那一颗。”   谢行吟有点惊讶:“为什么?”   “它是新出现的,也是最亮的一颗。”陆焚的眼睛很漂亮,毫不逊色于这满天星光、星河灿烂。   谢行吟唇角终于忍不住扬起了一个弧度。这小朋友还真是有意思。   他比陆焚大了四岁,这点见识还是有的。年轻漂亮、有闲有钱的风流少爷谢行吟见得多了,没事就喜欢找人撩闲,什么话都能说得勾人又浪漫。   陆焚一定想不到,自己竟然凭借着几句骚话,就被谢行吟划进了那一栏里。   谢行吟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蔷薇色的唇刚被酒液浸润过,泛着漂亮的光泽。   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因为眼前的年轻人目光挚诚,谢行吟恍然间竟然又感觉陆焚是认真的。   谢行吟捉摸不透,干脆岔开话题,问他:“陆小少爷,你在这里待了很久吗?”   “是啊,很久了。”陆焚偏了偏脑袋,看起来竟然有点可爱,“久到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久。”   谢行吟点头:“那平时会很无聊吗?”   他才待了十多天,就想回家了。   “是啊,挺无聊的,不过现在不无聊了。”陆焚垂着眼眸,意味不明地笑笑,用自己手中的酒杯碰了碰谢行吟的。   谢行吟低头一笑,把剩下的半口酒一饮而尽。   他算是发现了,陆焚这个人不仅长得好看,嘴也挺甜的。   —   就这样,谢行吟在陆焚的房子里住了下来。   他抽空去找过娜塔利道谢,但是一直没见到传说中的白昼会长。   想来会长不是那么容易见的,或许对方根本不想见他一个普通人,于是谢行吟让娜塔利替他转达了一下谢意。   如陆焚所说,豪宅里果真还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别的房客。只是陆焚自己经常外出,很晚回来,这些天经常不见人影。   谢行吟得到了两个星期的生存时间,也没有多少需要用钱的地方,暂时不急着进塔。   老梁自称对这里比较熟悉,给他当向导,在城市里闲逛,还带着谢行吟去商场买了两件合身的衣服。   —   这天晚上,陆焚回来了。   谢行吟敲开了他房间的门,把衣服还给他。   陆焚低头看了一眼谢行吟穿过的衣服,随手收起来,问他:“哥哥打算什么时候进塔?”   “现在不急,我还剩十天时间。”谢行吟说。   主城里的大多数人,比如老梁,一直都是采取苟且偷生的策略,不拖到最后一天绝不进塔,所以一直在低级任务里转悠。   “有三十天以上的生存时间就能购买高级门票登塔。高级门票的票价也是1天时间,但是奖励最高有10-25天不等。”陆焚说。   完成得好的话,相当于一次性就能赚一个月的生存时间。   “如果哥哥有兴趣,可以攒攒时间去更高级的副本。”   陆焚给他分析说:“很多新人总是拖到最后一天才去登塔,一进里面就负责划水逃命,拿到个保底的5天生存时间,然后很快后再进下一个任务。但这样的效率其实并不高,只能更频繁地进塔,多半活不长。”   谢行吟点头,心里赞同了他的观点。看来他也应该去试试更高等级的副本。   “我这几天做任务去了,刷出了几张特殊门票。”陆焚倚着门框,“哥哥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   特殊门票的难度不算大,最高奖励生存时间却能翻倍。不过这种门票无法购买,只凭运气掉落的,比较特别。   谢行吟不太清楚陆焚的底细,不知道他登过多少次塔了,只道他是运气好,正好刷出了特殊门票。   看谢行吟有些迟疑,陆焚问:“你和梁辛约好了一起是不是?”   谢行吟“嗯”了一声。   陆焚说:“那也没关系,把他也带上吧。”   果然,谢行吟把这事和老梁一说,老梁也心动了。   他虽然肩不能扛手不能挑,但是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还是有些见识的。遇到危险的时候他跑得比兔子还快,带上也无妨,不需要他们操心。   “十天生存时间足够了,等我们完成任务回来,正好还能陪着小岩丫头去登一次塔。”   这样,三人约定好了进塔时间。   进塔后要好久才能出来,理论上要退房省钱。但是他们交的租金太低了,退不退都没什么差别。   临行前,陆焚故意一回头把谢行吟堵在了房门口,凑近低声问:“出来以后哥哥还住我这儿?”   像是生怕他跑了。   谢行吟“嗯”了一声,感觉略微别扭。明明就是租个房子,好像他们在密谋什么似的。 第二卷 寻找伊甸园 第21章 仙药   三人来到塔下时已经是黄昏, 排队进塔的队伍一眼就能看到头。   第二次进塔,谢行吟比初来乍到时适应了不少。   不过在无际黑暗和时空扭曲感相继侵袭而来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什么。   黑暗中, 他指尖好像触碰到了谁的手臂……   【载入中。】   【特殊任务“寻找伊甸园”即将开启——】   【公元前26世纪,乌鲁克城邦的勇士们奉国王之命, 前往“日落之地”寻找传说中的不死仙药……】   眼前出现了一点灯光。那灯火的光芒越来越亮, 很快将谢行吟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   国王塔庙顶层的大殿里,耳边传来悠扬热闹的歌舞声, 还有酒杯餐具碰撞的声音, 正是喧闹的宴会现场。   面前的桌上摆满了美酒和佳肴, 国王正慷慨款待他们的勇士。   谢行吟的眼睛一下子无法适应这光亮,眯了眯眼睛。   等视线重新对焦,他发现自己正站在穷奢极华的大殿中央。   谢行吟一低头, 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陆焚的手腕。   左右两边的长桌上已经坐了几个人,那些人看见他们忽然手拉着手出现,不知谁起哄吹了声口哨。   谢行吟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赶紧松手,学着其他登塔者的样子入席乖乖坐下。   陆焚和老梁分别坐在了他左右两侧。老梁一坐下就对着谢行吟挤眉弄眼:“老谢, 乌鲁克在哪个省啊。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怎么没听说过?”   谢行吟小心地伸手拿起面前一个造型精美的容器端详。   “……乌鲁克是五千多年前两河流域的城邦, 就是现在中东阿拉伯那一带。这些城邦算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古巴比伦的前身。”   这个任务背景有点意思,比起忘川公寓那种阴间任务, 他更喜欢这种有点文化底蕴的。   另一侧,陆大少爷坐在垫子上, 两条长腿无处安放, 只好随意屈起一边膝盖。   他垂着眼眸,没急着动桌上那些食物,反而用手撑着下巴, 盯着谢行吟看。老梁可就没这么高的政治觉悟了,看着满桌子的菜肴点心乐开了花。   华美的大殿之上,国王的眼皮子底下,忽然传来了“吸溜吸溜”声。   谢行吟额角的青筋忍不住跳了跳,往旁边瞄了一眼:“老梁你没吃午饭吗?”   老梁这会儿说话含糊不清,但振振有词:“谢老弟,你是没经历过在塔里三天吃不上饭的日子……现在有得吃,不吃白不吃……”   谢行吟不想管他,就是担心老梁在国王面前如此失礼,身后的侍卫会不会把他叉出去,扔进幼发拉底河喂鱼。   金碧辉煌大殿里的装饰充满异域风情,站在他们身后的一排侍卫装束奇特,腰间裹着卡乌拉凯斯腰衣。   谢行吟认出这是典型的苏美尔服饰,忍不住多看几眼。这些都是在博物馆里才能见到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一排侍女顶着盛有水果的瓦盆鱼贯而入。她们头戴着繁琐漂亮的头饰,缀满了金箔做成的叶片,身上挂着色彩缤纷的流苏串,腰上也挂着极细的一圈金色圆环。   下方列席而坐的这些登塔者全是现代装束,五颜六色,混在这大殿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十个侍女各自端着一盆水果,摆在客人们的面前。   异域风情的妖艳美女扭着的纤纤细腰,热情地把果盘放在他们面前,老梁笑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既然要出发寻宝,肯定是风餐露宿,今晚的宴席上大家都放开了吃。   谢行吟用完晚餐,再抬头时,大殿最上方的金色王座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想必那就是乌鲁克城邦的国王了。   在国王的身侧,躬身站着一个须发花白的智者,身穿拖地长袍,手里抱了一块泥板。   晚宴接近尾声,外面匆匆又进来了两个现代装束的人。那两个人都是一脸懵逼的样子,想必是被塔拉来充数的。   等两人入席坐下,人一到齐,站在城主身边的那智者就开口了。   “诸位,是乌鲁克城邦最聪明的十位勇士,自请为我们伟大的城邦之主吉尔伽美什寻找不死仙药……”   “如果只有一位勇士带回了仙药,这位勇士将得到100天的生存时间奖励;”   “如果有两位勇士带回了仙药,他们每人将得到40天的生存时间奖励;”   “如果有三位勇士带回了仙药,他们每人将得到30天的生存时间奖励;”   ……   “如果十位勇士都带回了仙药,他们每人将得到1天的生存时间奖励。”   “祝君好运。”   智者说话的时候,每说一句,大家的脸色就差三分。   等他说完以后,甚至有人愤怒地拍起了桌子:“十个人都成功不是更难办到吗!凭什么都成功只给1天生存时间啊!”   “就是,这算什么意思?!”   刚才酒足饭饱歌舞升平的气氛霎时间凝固了,仿佛冬日里被人从火炉边拉出来,丢进了冰窟里。   完成任务的人越多,任务奖励就越少。如果十个人全完成任务,就相当于白跑一趟了。   谁也没想到条件会这么苛刻。   老梁吃东西的动作都顿了一下,昨天刚修好的墨镜从鼻梁上滑了下来,差点摔进了汤碗里。   大殿里,有人皱眉,也有人却在暗自咽口水。   1天生存时间太少,但100天生存时间就极为诱人了,怕是连高级任务都没有这么高的奖励。   如果能独吞仙药……   除了那两个充数的,能得到特殊门票的都绝非等闲之辈。和谢行吟初次进任务时的情况不同,这次参加任务的多是老手。   谢行吟偏头看了一眼一直没出声的陆焚,后者俊美的五官掩映在灯火摇曳里,神情淡淡的没什么表示。   虽然这位陆小少爷总是这样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却莫名能让人安心。   大厅里一派祥和的氛围之下,暗波汹涌。   —   第二天一早,智者带着整装待发的众人来到城门外。   城门口聚集着送行的群众,乌压压的一大片。全城的人都来欢送他们的英雄远征了。   难得这么受人欢迎,老梁一开始还兴高采烈的。可是走进以后,老梁顿时跳了起来,险些撞在了谢行吟身上!   “我滴个妈呀——老谢!那、那些是什么!”   谢行吟顺着他所指方向一看,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昨晚见过的侍女、国王还有智者,样子都和真人无异,甚至连睫毛都清晰可见。   可送行的那些乌压压的民众们就不一样了。   他们徒有似人的外表,却没有活物的生机。笑容僵硬地定格在嘴边,蜡像一般死气沉沉,乍一眼看着更像送葬的纸人。   这些面带微笑的假人正热情地向他们挥手,那场面太惊悚了。   “这他妈是来送行的还是来送葬啊!”   大家一看纷纷吓破了胆,仿佛误入了恐怖蜡像馆,强忍恶寒跟着智者往城门外跑去。   谢天谢地,跑出城以后,那些民众就没有再跟过来了。   城门外有五只高大的骆驼,每只骆驼身上都挂着几个布袋,脚下还堆着干粮和水,以及给骆驼吃的干草。   智者把刻满楔形文字的泥板交给了他们,给大家介绍牵骆驼的领头人。   “领头人会为你们带路,到日落之地去。那里生长着不死仙药。”   日落之地?   谢行吟抬眼往西边看去。那个方向远离河流,一眼望过去荒凉无际,远山依稀。   均分完水和干粮,在场的十名登塔者,两两分配骑上了骆驼。   领头人教他们,踢一脚骆驼就走,再踢一脚停下来,三连踢就是加速。   谢行吟挑了一匹骆驼,陆焚也跟着上来和他乘同一匹。无奈,老梁只好和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同乘一匹,相比之下简直瘦弱得可怜。   老梁有样学样往骆驼肚子上踢了三下加速,屁股底下的骆驼顿时像脱缰的野狗一样飞出去,扑面而来的风险些把他脸皮都掀飞了。   骆驼队排成一字出发,背后的城墙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挤满了假人,挂着僵硬的假笑在向他们挥手告别。   有个胖老板回头一看,二百多斤的身子差点没吓得从骆驼背上掉下来。   随着骆驼队渐行渐远,他们走进了荒漠,远处的城邦很快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小点。   骆驼一晃一晃的,陆焚闭目养神,似乎对外界的事不甚在意。谢行吟则手捧着一块泥板研究——那是临行前智者给他们的,上面刻画着一些符号,极为抽象。   符号周围还有一些简单的楔形文字,作为标注。   谢行吟花了点时间,大概看懂了,这是一张地形图。   右下角几条弯曲的线代表着河流,几个三角形代表着河流沿岸的城邦,而左上角画着太阳。   太阳下面有一颗张牙舞爪的大树,想必那就是他们要去的地方了。   从地图上来看,从城邦到日落之地的沿途中,他们得翻过几座山。离河流越来越远,代表着草木的符号也越来越稀疏,最后变成了代表沙漠的无数小点。   要翻山越岭还得穿越沙漠,这日落之地真够难找的。   这次的任务特殊,大家虽然不至于第一天就撕破脸,但是也都沉默地走着,谁也没打算率先交流自己的想法。   谢行吟只能和陆焚交谈,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他。   陆焚睁开眼,接过泥板看了几眼,很快又还给了他。谢行吟把泥板仔细收好,斟酌着低声说:   “我进塔次数少,只知道第一次任务有时间限制。但是这次竟然没有。是因为任务特殊的缘故吗?”   “说没有限制,其实也是有的,只是时间界限没有那么明确。”陆焚指了指装干粮的那个口袋,“我们的食物和水不多,我不觉得荒漠里能找到水。”   谢行吟点头。   没错,他们的物资储备确实不容乐观,省着点喝水,顶多也就能撑三四天。   陆焚说:“不过我们要找的日落之地,应该是类似沙漠绿洲的存在。到了那地方或许能找到水资源补给。”   两河流域的城邦多是依水而建,他们骑着骆驼逐渐远离河流,往远处灰秃秃的荒漠走去。   神话传说里,吉尔伽美什曾翻过七座大山,他们此时也正往群山的方向走过去。   一开始,地上还有零星的草皮和碎石。当他们越走越远,干涸土地上的裂纹也越来越多,许多色彩不一的灌木丛穿插其间,远远看着有点像长满毛发的人头。   谢行吟听见前面有人问:“咦,这地上这么多灌木,我们干什么还要背这么大袋干草给骆驼吃?”   领路人听了,摇摇头说:“沙漠里的灌木都有毒,骆驼吃了会死的。你们也不能吃。”   谢行吟和陆焚对视了一眼。还真的一点多余的食物都不给他们,连草都不能吃。   荒漠里的昼夜温差大,午后正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节。   大家虽然是骑在骆驼背上,不需要用两条腿走,但很快也被晒得汗流浃背了。   行军了一上午,就在领路人打算让大家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前方不远处横七竖八地出现了几个白色石柱。   石柱的造型简谱又古老,不知道堆放在这里多久了,已经被荒漠里的风刮得倾斜,底下的阴凉处正好能遮一遮太阳。   众人一致同意就在这里休息片刻,喝点水。   老梁踉踉跄跄地下了骆驼,锤了锤自己的老腰:“哎呦,骑了一上午骆驼,屁股麻了。”   陆焚低头从布袋里取出水壶,递给谢行吟。谢行吟接过来,只抿了一小口。   他们的水不多,得省着点喝。   就在谢行吟转头想叫老梁喝水的时候,忽然发现他表情古怪,正盯着那几根石柱看。眼神直勾勾的,就像被黏住了一样。 第22章 出发   “嘶。”老梁眼神诡异, 忽然盯着那几个柱子说,“不是,你们真不觉得这雕像很猥琐吗?”   听了他的话, 谢行吟抬头一看,这才意识到那些圆柱不是柱子, 而是神像。   远古时候的神像崇拜并不少见, 世界各地都有发现,不过眼前这几个雕像有点怪怪的。   它们是柱形的, 底下的长条圆柱形是身体, 头部雕刻着一张人脸。   那张人脸上两个椭圆形的眼睛眯缝着, 鼻子狭长得吓人,嘴角带着笑,有点像山村恐怖故事里的狐狸精。   但是老梁说它猥琐, 当然不是因为它样子吓人——这些雕像的整体形状谜之像丁丁。   谢行吟站了起来,围着眼前这几个丁丁人雕像转了两圈,心想: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巴力神了。   老梁觉得它们像丁丁, 也不完全是因为他思想龌龊。远古时候的人们有生殖崇拜,这种雕像被特意做成了这样。   其他人倒是没注意到这些, 都坐在丁丁人雕像下面乘凉, 有说有笑。   胖老板搂着个年轻女人,在远处的一根雕像旁坐了下来。他们身后跟了个保镖似的壮汉, 一身皮衣墨镜,额角有一刀七八厘米长的刀疤。   胖老板和女人说了一会儿话, 便抬头问道:“咱们后天就得进沙漠, 你们谁有沙漠探险经验?”   和老梁骑一匹骆驼的那个男生站了出来,他有一米九二高,运动短裤下的腿毛浓密。   这个人肌肉发达却没什么心眼, 别人一问就全盘托出了。   “我是体育系的大学生,爱好探险,去年和探险队一起横穿过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无人区。”   胖老板一听,笑吟吟地把手一拍:“敢问小兄弟怎么称呼啊?”   那男生说:“我叫李铁峰。”   “铁峰兄弟,在下姓侯,大家都叫我侯老板。”那胖老板笑眯眯地说。   谢行吟原本就看那胖老板有些眼熟,一听说他姓侯,顿时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他们市首富、房地产开发商侯有财吗!   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看起来年纪不过二十来岁,不是他三个前妻中的任何一个。侯老板笑呵呵地介绍那个年轻女人和保镖:“这是兰蕙,那个是我的保镖David。”   侯老板伸出戴着块百达翡丽的胖手:“铁峰兄弟,既然你有经验,接下来进沙漠以后,可能要麻烦你了。”   两人正要握手,侯老板身后的女人却忽然尖声叫起来。   “蛇——!!!”   女人的叫声刺穿耳膜,所有人都往那边看过去——   她脚边正躺着一条响尾蛇,近一米长的蛇身蜷缩着,蛇信一吐一吐,用那对可怖的蛇眼盯着他们。   它大概是躲在哪块大石头下休憩,无意中被他们惊动了。   寂静的荒漠里,响尾蛇摇尾巴的声音“沙沙”响起。那是即将发起攻击的预警。   “退后退后!都退后!”一片混乱中不知道是谁大喊道。   “响尾蛇剧毒!咬到就死!!!”   响尾蛇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蛇类之一,蛇毒发作得极快。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还他妈是公元前26世纪,血清都没发明,要是被蛇咬了就只能等着见阎王爷了。   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远离,连侯老板都吓破了胆,迈着短胖的腿直往后退。侯老板那个保镖David立刻开了两枪,反而把响尾蛇激怒了。   幸好那个叫李铁峰的男生离得近,在响尾蛇发动攻击之前抢先抄起了一个大石块,猛地往它身上砸过去。   “死…死了吗?”侯老板惊魂未定,看着被大石块压住的蛇身还在抽搐着。   李铁峰又搬起石块狠狠砸了七八下,那条响尾蛇终于停止抽搐,没了动静。   搬开石头一看,蛇头已经被砸得稀巴烂了。   蛇身上的神经分布比较散,听说砍下来的蛇头还能咬人。这会儿它虽然没动静了,大家依然不敢走得太近。   李铁峰用灌木枝拨了拨那条蛇,确定是死透了,这才把树枝一丢。   “走吧,天快要黑了。等到夜晚毒蛇猛兽都要出来了。”   侯老板刚才不敢去救人,这会儿扶起他惊魂未定的小情人,字里行间都在讲自己有多爱她。侯老板扬起胖脸,对李铁峰千恩万谢:“铁峰兄弟,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侯有财的亲弟弟了,要什么尽管开口和哥说!”   谢行吟这边离得远,走过去的时候混乱已经结束了。   重新骑上骆驼时,陆焚很轻地托了一下谢行吟的腰,帮他跨上去。谢行吟上去以后想伸手拉他,没想到这陆少爷一个翻身就上来了。   其他人也纷纷爬上了骆驼,脚下一踢,五只骆驼又排成了一队,往远处的山上走去。   队伍最前端,李铁峰俨然成了他们的领队,指着前方的山岭说:“我们就到前面的山上去安营扎寨吧,天黑之前应该能走到山脚下。”   谢行吟往远处看去,只见那山上一点绿色都没有,长年累月风蚀出来的怪石,奇形怪状像是魔鬼的城堡,心生出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诞生于公元前3500年的苏美尔文明,比夏朝还要早,不知道这古老帝国的土地上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傍晚时分,天空是深蓝色的,云层底部被夕阳染上一抹粉橘红,月亮还静静悬挂在天空,一派瑰丽的沙漠美景。   这地方远离人烟,景致倒是挺美的,哪怕是荒漠也有不一样的壮丽,他们像是行走在瑰丽的死亡山谷里。如果不是重担在身,他们这一行人骑着骆驼简直像是来旅游的。   大家骑在骆驼背上一颠一颠地颠了一整天,终于在天边最后一抹亮光消失前到了山脚下。   那山不算高,山体是整块的岩石组成,岩壁上有数不清的孔洞,在夜色中看起来分外妖异古怪。   谢行吟看到地上一具不知名小兽的骨骸,上面爬满了杂草,还开出了一朵白色的小花来。   “哥哥,这是狐狸的骨架。这山里可能有毒蛇野兽。”陆焚说。   安全起见,众人在山脚下找了个相对平缓的地方扎营,到附近找了枯枝落叶燃起了一堆篝火。   骆驼背的布袋子里有遮风布和简易支架,给他们夜里扎营当帐篷用的。   他们选的地方在一处崖壁下,简易帐篷没有打地钉,借着崖壁挡风,不至于半夜被风吹跑。   篝火旁,五只帐篷很快搭了起来。   陆焚有把自带的手电筒,挂在帐篷里当电灯照明用。   大家布置完营地,围在篝火旁。老梁啃着干粮,一边扇自己一边叫唤:“哎呦我这乌鸦嘴。昨晚还满汉全席呢,今天就真没得吃了。”   天色已晚,领路人提议早点歇息,明天天一亮就出发。   众人安排完守夜顺序,便各自回到帐篷里。谢行吟扭头看见陆焚还站在骆驼旁边,正从布袋里拿什么东西。   “怎么了?”谢行吟朝他走过去。   骆驼们被拴在不远处的一块巨石旁边,身后高大的岩壁像是被鬼斧劈开,上面布满了大小不一的黑色岩洞。   在崖壁的衬托下,五顶帐篷显得极为渺小,好像随随便便就能捏碎。   陆焚轻轻地把装有水和食物的袋子都拆了下来。“多留点心眼总没坏处。”   这些物资关系到接下来的生存,就放在外面没法放心。   他们一起把食物和水都带回了帐篷里,然后把帐篷封紧。荒漠里毒蛇毒虫多,要是没关好,钻进帐篷里来可就惨了。   夜晚的山脚有点冷,谢行吟把外套脱了盖在身上,和陆焚并排躺在一起。   外面的风声逐渐大了起来,灌进岩壁上的洞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类似雅丹地貌魔鬼城里的哭声。   谢行吟听着篝火燃烧的噼啪声,有点担心夜里帐篷会不会被那鬼哭狼嚎的风吹跑。   “……翻过这座山,后面全是荒地和沙漠,一路上会越来越干旱。”陆焚关掉了手电筒,“我们起码要两三天才能到地方,现在多休息节省体力吧。”   谢行吟微微诧异。陆焚只看了一眼泥板,已经把后面的地形记住了。   谢行吟下午在骆驼上打了个盹,现在躺在帐篷里反而睡不着了。他和陆焚挤在同一顶狭小的帐篷里,胳膊几乎要贴到一起。   篝火的光透过帐篷的布料,黑暗中映出了对方侧脸的轮廓。谢行吟翻了个身,没想到陆焚也没睡,睁开了眼睛。   “还不睡,哥哥在想什么?”陆焚问。他的声线低沉,却还有一点尚未褪去的少年感。   黑暗中,谢行吟侧脸对着他:“我在想,苏美尔文明和伊甸园完全不是一个神话体系的。我们的任务主题为什么叫寻找伊甸园?”   “伊甸园。”陆焚也若有所思,“我们要去的日落之地,难道就是伊甸园吗?”   陆焚在主城里的时间久,想来没多少时间学习历史,对苏美尔文明知之甚少,谢行吟就给他解释:   “我记得昨晚在大殿里,那个智者提到过他们国王的名字——吉尔伽美什。”   陆焚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态度,谢行吟就继续说下去,顺便也是给自己理一理思路。   “吉尔伽美什是公元前26世纪乌鲁克城邦的一位国王,也是苏美尔神话里的英雄。叙述他英雄传奇的史诗《吉尔伽美什史诗》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史诗。”   “——我想我们这次任务的主题就和史诗里的故事有关系。”   “《吉尔伽美什史诗》的第九、十、十一块泥板,讲述了吉尔伽美什面对挚友的死亡后,寻求长生不老之术的故事。”   陆焚好像挺有兴趣:“最后呢,他找到了吗?”   “找到了。但是很可惜,他费尽千辛万苦找到的仙药被蛇给偷吃了,吃下了仙药的蛇也由此学会了蜕皮。”   “那可真够倒霉的。”陆焚感叹说。   “是啊。不过那都是很古老的神话传说了,没法考据是不是真的有这种仙药。”谢行吟说。   “——不过,我刚才想起来,两河流域恰好就是圣经传说中的伊甸园。这两者之间还有一个关联。”   “伊甸园的传说里,也有贪婪邪恶的蛇。而除了亚当夏娃偷吃的善恶禁果外,伊甸园里还生长着另一种生命果。”   “想必这就是门票给我们的提示,长生不死的仙药——也就是生命果,就生长在伊甸园里。”   —   谢行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刚亮。   他一动,身侧的陆焚跟着睁开眼。   谢行吟掀开布帘往外看了一眼,心头隐隐压着一种古怪的感觉。外面太安静了,安静到有点过了头,什么声音也没有。 第23章 入夜   过于寂静的氛围使人心底发毛, 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陆焚也立刻坐了起来:“出去看看。”   两人穿好衣服,出了帐篷,发现营地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篝火已经灭了, 昨晚守夜的那个人不见了踪影。   谢行吟奇怪道:“昨晚守夜的人呢?”   守夜的人不应该擅自离岗,昨晚负责守后半夜的是充数的低级玩家之一。他们在附近找了一圈不见人影, 去其他帐篷里一问, 果然都没有。   谢行吟赶紧把还在睡的老梁拉起来。   “怪了。”老梁抬头看岩壁上那些孔洞,“会不会躲进洞里去方便了?”   “怎么可能。”   大家听说有人失踪了, 很快都从帐篷里出来。   昨晚守夜那人的同伴忽然失声叫了起来。   “哎——我们的水和食物怎么不见了!”   其他人一听, 赶紧检查自己的东西还在不在。还好, 他们的食物都还在。   有个矮个男人抱了一捧干草,正在喂骆驼:“那家伙不会是拿了食物甩下我们,自己一个人偷偷跑了吧。”   “不可能吧, 他连骆驼都没骑走,难不成想凭两条腿穿过沙漠?”   “那也有可能是不想找了,回去了呗。谁知道呢。”矮个男人耸耸肩。   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是不可能的。放弃任务就等于死。   食物和水是重要资源, 眼下丢了东西,大家不免都有点怀疑。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杀人独吞物资, 还是另有原因?   守夜人的同伴声称物资不见了, 但只是一面之词,大家还是免不了怀疑是不是被他偷偷自己藏起来了。   那个大块头李铁锋性子最刚烈, 他坚持要每个人都把包拿出来搜查。   所有人的包裹里都没有多余的东西,那一份食物就是丢失了。   老梁低声嘀咕着:“难道不是我们中间的人干的?”   陆焚抬头看着岩石峭壁上密密麻麻的山洞, 沉声说:“未必。”   谢行吟觉得这事发生的很蹊跷。“要不然我们到山上去找找?”   陆焚点头:“我听哥哥的。”   李铁锋也赞成他们的意见。“我帮你们守着其他人, 你们赶快上山去找找。如果找不到就快点回来,我看他失踪得很奇怪,安全要紧。”   他块头大, 性格正直死脑筋,还有着一身一拳打死成年人的肌肉。有他撑腰,其他人也不敢丢下他们先走了。   于是谢行吟他们三人放心地上了山,在附近找。   山体很陡峭,脚下全是碎石,老梁一边走一边打哈欠,脚下一滑差点栽个跟头。   谢行吟一般攀住他:“昨晚守夜的又不是你,你怎么比我们还困?”   老梁眼里露出一点忧伤:“你懂什么,铁峰兄弟打呼噜还脚臭,我昨晚没睡好。好像现在还能闻到那个味……”   说完,老梁忽然“噫”了一声,揉了揉眼睛,指着草丛说道。   “我说怎么好像闻到味儿了,这里真有一只鞋!”   那边齐膝高的灌木丛里果然挂着一只鞋。   灰姑娘是不会掉匡威帆布鞋的,这鞋肯定是昨晚那守夜人的。   他们把那鞋捡起来看了看,老梁直摇头:“完了完了,凶多吉少。”   谢行吟接过那只鞋端详了一眼,在附近找了一圈,很快发现不远处的崖壁底下有个一人多宽的洞穴。   漆黑的洞穴入口以一个巨大的倾角斜斜往下,阳光照不进去。谢行吟打起手电,发现下面很深,看不清下面到底有多大,外侧还堆积着一些不知道什么动物的骨头,已经泛黄了。   “我的妈呀,这不会是狼窝吧?”老梁大惊,“守夜的是被狼叼走了?”   谢行吟还在迟疑,如果真的是狼叼走了,那其他食物呢?狼不吃干粮,难不成被人浑水摸鱼拿走了吗?   要想知道真相,还是得先找到守夜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看着不像狼窝。”陆焚从谢行吟手里拿过便携手电,往洞口走过去:“我进去看看,哥哥等我信号再说。”   说着,他就身手敏捷地用手一撑,整个人消失在了洞口。   谢行吟不知道这位陆少爷的底细,但显然他身手不一般。而且陆焚是聪明人,既然他敢进去,肯定有自己的把握。   话虽如此,下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说不准,谢行吟和老梁两人在外面等着,还是免不了担心。   过了没一会儿,底下的手电光闪了几下,陆焚的声音从狭小的洞口里传出。   谢行吟听得不太清楚,只知道是叫他们下去,松了口气。他回头和老梁商量:“这洞太窄了,三个人都下去活动不开。要不然我先下去,你在这儿给我们望风。”   那洞口看着就瘆人,老梁巴不得不用下去,连声答应:“行行行,我在这儿守着。你们完事了就快点上来啊。”   “……”   谢行吟瞥了他一眼,转身走了。他蹲在洞口观察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地面,把下半身探进去,在那狭小的洞口里寻找落脚点。   刚才看陆焚下去的时候轻松,等他自己来爬的时候才发现有多难落脚。阴暗潮湿的洞壁长了不少青苔,踩上去很容易打滑。   谢行吟两只手攀着凸起的石块,慢慢往下探。好不容易大半个身子探进去,忽然之间裤腿不知被什么一钩,脚下一滑直直地就栽了下去——   要命,这一摔要是落在满地的白骨上,还不得被锋利的骨刺戳成筛子!   但是谢行吟掉下去的没有落在那堆硬骨头上,反而是掉进了一个怀抱里。   陆焚接住了他。   谢行吟怕摔下去,无意识地反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反应过来才发现冒犯了人家,赶忙松手,重新踏上了地面。   这洞穴入口狭窄,但是下面的空间却很大,地上堆满了各种动物的骨骸,厚厚的一层又一层,看不出来究竟有多少了。有些时间久远的,脚踩上去就碎成了粉末。   谢行吟看见满地白骨之中有只小兽,模样四不像,长了一对牛角和满口利齿,尸体还是新鲜的,像是刚死。   陆焚就跟没看见一样,把它踢开,带着谢行吟往里面走,用手电光往一个方向指了一下:“哥哥你看。”   岩壁旁躺着个人,正是昨晚那个守夜的。谢行吟蹲下身看那具冰冷僵硬的躯体,瞳孔涣散灰败,早已经断了气。   谢行吟盯着他的脸看,守夜人脸上的表情僵硬狰狞,眼球凸起,似乎在死前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抗争。   谢行吟想了想,慢慢地把他的身子翻过来。果然,在尸体的后脑处有一处伤口,汩汩地淌着鲜血。   野兽伤人都是咬断气管,眼前的人更像是被人为地用钝器击打头部,失血过多而死。   “谋杀抛尸?”   谢行吟扶着岩壁,想把那尸体翻开看得更仔细一些,感觉手上的触感不太对。   岩壁上满是凹凸不平的刻痕。   谢行吟第一反应是守夜人死前给他们留了暗示,连忙打起手电一照,却发现石壁上刻着的是楔形文字。   按那个时代的教育普及度,会写字的人肯定不是小人物。谢行吟有预感这些内容一定很重要。   他认识一些楔形文字,但只能认得单个字的大概意思,全连起来要花点时间才能看懂,但他们又不可能把这石壁带走。   谢行吟看了几眼,只能依稀认出“怪兽”、“洞”之类的字样,想起这里可能是怪兽的巢穴。于是他决定还是先走,反正洞穴里的怪兽和主线任务也没什么关系。   谢行吟本想把尸体带回去,但是陆焚阻止了他,让他就当没看见。   “这个人是被谋杀的,哥哥要想知道是谁,最好不要大张旗鼓地回去询问。我们先假装不知道,再暗中观察,我想那个人接下来肯定还会按耐不住再动手的。”   谢行吟觉得他说的在理,于是转而看向了旁边那小兽:“那我们可以把野牛的尸体带回去烤着吃吗?”   倒不是因为他想吃野牛肉。他们的食物份额有限,多一点补给也好。   陆焚却神色稍变,轻咳了一声:“最好不要吃这个。”   谢行吟没问他原因,想来是因为那头野牛长得实在是丑,看着就有点倒胃口,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很快,两人重新回到了地面上,谢行吟把下面的事情告诉了老梁。   三人下了山,回到了在营地附近,在沿途周围找了找,果然在一处隐蔽的角落发现一块沾了血的大石头,棱角锋利。   谢行吟抬眼和陆焚对视,两人心里都已经了然。证据确凿,这就是凶器了。   回到营地,李铁峰迎上来问他们有什么发现,谢行吟看了一眼他背后探头探脑的那几个人,只摇头:“没有找到。”   其他人听了,跟着起哄:“找不到那就走吧,肯定是被野兽叼走了。马上就到中午了,耽搁太久我们也得死在这里。”   守夜人的同伴丢了食物和水,大家只好不情不愿地各自匀了一点出来给他。   众人继续启程,沿途绕过山峰,很快就进入了一片更加干枯的荒漠。   这片荒漠比来时的还要荒凉,连那种毒灌木都很少了,满眼看去都是土色。地面上的干裂纹像树杈一样蔓延,分裂出无数的小裂纹,像凸起的鱼鳞,远看参差不齐好像落叶。   路上,谢行吟无所事事地帮陆焚擦刀,忽然一只手从他腋下穿过,把一块布塞进了他怀里。   谢行吟偏头,就看见陆焚把下巴轻轻搭在了他肩上。   “刚才没时间仔细看,哥哥再看看山洞的石壁上写的是什么内容。”   谢行吟接过来一看,发现陆焚竟然把山洞里看见的内容一模一样地写出来了。   连不认识的语言都能复述出来,那真的不能只用记性好来形容了,陆焚可能真的是过目不忘。   眼下,谢行吟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研究这些文字了。他花了点时间,把这些内容破译了出来。   原来刻下那些文字是城邦里的一位贵族,他也是去日落之地寻找长生不老药的。这位贵族按着古老的传说找到了生命之树,但是生命之树的花朵需要痛苦的灵魂浇灌,才能长出生命果。   他心地善良不肯害人,于是放弃了,但是好人没好报,他们一行人回来的路上被吃人的怪物芬巴巴所害了。   谢行吟诧异地看着那些内容。原来刚才那个洞穴就是传说中怪兽芬巴巴的巢穴。   看来他们运气不错,没遇见芬巴巴。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那怪物是不是还存在。   谢行吟再仔细一看。   “黄色的怪兽芬巴巴,长了牛角和长长的犬齿……”   等一下!什么芬巴巴,这不是他们在洞里见过的那只奇丑无比的小野牛吗?谁把吃人的怪兽给杀了!? 第24章 困境   谢行吟忍不住偏头看陆焚, 这位陆小少爷正靠在他肩上,用那双淡漠无辜的桃花眼盯着他。   “怎么了?”   质疑的话卡在喉咙里,忽然又说不出口了。   算了。谢行吟摇摇头, 省略了关于怪兽芬巴巴的内容,把关于生命之树的部分告诉了陆焚。   陆焚神色稍变:“痛苦的灵魂浇灌?”   谢行吟心里也正疑惑:“我不太确定这是什么意思, 痛苦的灵魂……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些石像吗?”   “嗯。”那些丁丁人雕像。   “那些雕像应该就是他们信仰的巴力神。尽管在其他宗教兴起后, 两河流域地区对它的信仰渐渐就没落了,但中亚草原和蒙古草原一带对巴力神的崇拜却长久地保留了下来。”   “生殖崇拜在远古时候很常见, 比如我们甲骨文的‘且’字也是指代那个形状, 衍生为祖先的‘祖’字, 代表着万物的起源……而原始苯教,也就是萨满教,继承了这种巴力崇拜, 他们认为灵魂是通过父亲的xx进入到婴儿身上的。”   陆焚也是聪明人,于是一挑眉毛:“哦,所以痛苦的灵魂有可能指的是——”   谢行吟神情悲壮地点点头。   “欲练此功, 宜先自宫。”   —   当天晚上,大家在荒漠上安营扎寨。   老梁守前半夜, 谢行吟陪着他在篝火旁坐了一会儿, 和他说到了“痛苦的灵魂”这件事。   “嘶,那可真够痛苦的……”老梁听了两眼一瞪, 一脸惨痛。   “一二三四五六七,这儿七个男的呢, 应该不会轮到我吧!”   “……”   “早知道这样, 咱们说什么也得把那守夜人尸体背回来!”   老梁一脸懊丧地抱怨,净出些馊主意:“哎对了,我们可以把那个领路的抓来剁了不?反正他也不是真人。”   谢行吟安慰他:“到万不得已再想办法吧, 这只不过是我自己的一种猜测罢了,对不对还不一定呢。你现在应该担心的是今晚会发生什么。”   昨晚杀死守夜者的凶手还在他们队伍之中,那人很可能还会动手。   谢行吟主观认为凶手不会急于在前半夜下手,否则容易被轮班的发现,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他又嘱咐了老梁几句,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   谢行吟也知道老梁不太靠谱,所以和他调换了一下,主动要求守后半夜。   “前半夜我会盯着的。”陆焚轻描淡写地说,“哥哥一会儿还要守夜,先去睡吧。有情况我叫你。”   舟车劳顿一整天,谢行吟也累了,乖乖躺下休息。   按他们现在的速度,再走两天就能到日落之地。   陆焚把帐篷掀开了一条缝,从那里悄悄监视着外面的动静。   自出生起,人们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在喧闹的都市里,夜晚的天空充斥着霓虹灯光和车鸣声。在这样远离尘世硝烟的荒漠里下,谢行吟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深夜两点,月亮高悬在天空。换班的时间一到,谢行吟迷迷糊糊被陆焚叫醒了。   陆焚把军刀塞进了谢行吟手里,让他出去顶替老梁。   谢行吟掀开帘帐,独自一个人出去篝火那边守着,以免打草惊蛇。   他特地朝帐篷的方向斜坐着,用余光来观察四周。   夜晚的荒漠里很安静,一声虫鸣也听不见,只有不知道从哪个帐篷里隐约传出来的呼噜声。   篝火噼里啪啦地响着,没人陪他说话,谢行吟也有点犯困,但还是强打起精神。篝火忽明忽暗,在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眼前那一堵千疮百孔的岩壁,不知矗立在这里几千几万年了。天上地下一片死寂,谢行吟恍惚间产生了一种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感觉。   就在谢行吟等到昏昏欲睡,差点要以为那个人今晚不会再行动时,余光里黑影一闪——有个人闪身从帐篷里出来了。   谢行吟顿时一个激灵,睡意全无。他假装没看见,悄悄用余光观察着对方的动静。   那人的动作很迅速,谢行吟从体型上判断出来是昨天喂骆驼的那个矮个子男人。   他鬼鬼祟祟,显然不只是来起夜的。谢行吟看着那个黑影,发现他悄无声息地走到骆驼旁边,开始翻东西。   谢行吟没有急于声张,想等着看看他要干什么。只见那人在布袋里扒拉了一阵,竟然捧出了一捧干草。   他把干草平均分配给了几只骆驼。骆驼们有夜宵吃,非常高兴,都低头咀嚼起来。   谢行吟却心生疑惑。这是干什么?那人竟然只是在给骆驼喂干草。   可是他大半夜的跑出来喂骆驼干什么,睡不着起来找点活干?   陆焚在这边的帐篷里悄悄跟他打暗号,谢行吟微微摇头,示意他再等等,看那人究竟要干什么。   那边的矮个刚喂完了草,还没来得及再行动时,另一个帐篷里又钻出来一个人。   新出来的那个人体型中等,不太好辨认身份。谢行吟顿时警觉起来,难道还是团伙作案?   然而下一秒,他就听到了老梁的叫声:“哎!你干嘛呢!”   原来是老梁半夜起来撒尿,一出来就撞见有人在骆驼旁边鬼鬼祟祟的,连忙呵斥。   那矮个被发现了,见势不妙就要逃跑,老梁抓着他的领子不让他跑,反被他出其不意抓起一把沙子猛地往脸上扬过来——   老梁出来尿尿没戴墨镜,冷不丁被沙子迷住了眼睛,疼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变数就发生在瞬息之间,谢行吟立刻起身,还是晚了一步。   那矮个飞快地翻身上了骆驼,在它肚子上连踢了三脚,骆驼就跟疯狗似的载着他蹿了出去。   谢行吟直冲过去,一脚踩在老梁肩上,跨上另一匹骆驼去追。但是刚踢了一脚,骆驼非但没有往前跑,反而直直地跪倒了下去——   意料之外,谢行吟从骆驼上翻下来,撞在了随后赶来的陆焚身上。   骆驼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谢行吟这一摔简直是砸下来的,在惯性作用下两个人双双滚倒在沙地上,扬起了一地沙尘。   混乱间,谢行吟的下巴磕到了陆焚坚硬的锁骨上,疼得倒吸了口凉气。   耽搁的工夫,那矮个早已经骑着骆驼跑远了,隐入了黑暗之中。   倒在地上的两人都有点狼狈。谢行吟怕把这位大少爷给压坏了,急着想从他身上爬起来,但是腿一蹬没使上劲,又跌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撞到了什么不该撞的东西,陆焚表情明显地变了。但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小心翼翼地抓着谢行吟的手腕把他搀扶起来。   “没事吧?”   谢行吟摇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再低头一看,刚才骑的那匹骆驼已经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哼叫了。   除了被矮个骑走的那一匹,剩下的四匹骆驼也都是一样,看起来要不行了。   在它们脚下还堆着一大捧没吃完的干草。谢行吟蹲下身抓了一把在手里看,发现干草里面竟然掺了一大堆毒灌木!   领路人早说过骆驼不能吃这个,那矮个竟然一不做二不休把骆驼也全部毒死了。   这是明摆了是要置他们于死地,独吞100天生存时间。   谢行吟掂量了一下,知道追肯定是追不上了。现在夜里又黑,他们冒冒失失地徒步追过去很危险。   于是他们把老梁拉起来,用清水给他冲洗了眼睛,再把他的假眼球拿出来冲干净,重新安回去。没条件做额外的消毒,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感染。   —   天亮以后,醒来的众人不得不面对这个坏消息。   更糟糕的是,大家一检查才发现,原本装食物的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偷梁换柱了,里面全是沙子和杂草。   谢行吟想起来,昨晚那矮个男人行动起来悄无声息的,以前很有可能就是专门做扒手的。   他毒死了骆驼不算,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地还把食物给摸走了,是真的想不想给他们留半点活路。   老梁知道自己昨晚守着个空袋子守了一整宿,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好在矮个他一个人拿不走那么重的物资,兴许是知道谢行吟和侯老板那边都不太好下手也就作罢了。   骆驼死了,物资丢了,他们必须自己用腿穿过沙漠,走到日落之地去。原本骑骆驼两天的路程,徒步起码得翻个倍。   眼下的境况着实糟糕。   对于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大家都很气愤,但也没办法挽回了   骆驼没了,他们还得继续上路,矮个已经抢在他们前面出发了,要是被他抢先拿走了仙药,他们就是死路一条。   剩下八个人有了共同的敌人,竟然难得的团结起来。现在连日落之地的影子都没见找,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甚至连侯老板都舍得把自己为数不多的食物和大家均分了。   谢行吟也知道眼下物资的不平衡容易造成剧烈冲突,对他们有百害而无一利,也妥协把东西都拿了出来。   即便如此,所有人都把食物放到一起,也就勉强够一天的量。   “我们还有一天的食物,也不是完全没希望,大不了就挨两天饿。”李铁峰说,“大家都省着点吃吧,吃完了就得喝西北风了。”   那侯老板一看就是常年坐办公室的,走几步就“哎呦哎呦”地直喘气,浑身冒汗。   干涸的土地上全是裂纹,有些裂纹比脚掌还宽,一不小心落脚就会卡进去,这大大影响了他们前进的速度。   如此前行了一整天,这天傍晚时分,他们终于走到了沙漠和荒野的交界处。   “我们就在这里扎营吧,好好休整,明天就要进大沙漠了。”领路人说。   进入沙漠以后,一切都不会再和先前一样。如果说这些天他们在荒野里跋涉辛苦,那接下来要进入的沙漠可是真正的死亡区。   在那里他们不会看到任何植物,不会看到除毒蛇毒虫以外的任何活物,也找不到任何食物和水源。眼前只剩无边无际的黄沙,还必须忍受着炎阳的炙烤和干燥穿行。   当晚轮到李铁峰和侯老板守夜。领路人看了一眼天空,月亮已经被厚厚的乌压压的遮住了。   “今晚要起大风了,入夜以后谁都不要出营地。”领路人郑重地告诫他们。   众人回到了帐篷里休息,步行了一整天所有人都很疲惫,没一会儿营地里就彻底安静了下来,全都睡下了。   果不其然,入夜以后风沙就大了起来。这四周都是平坦的沙地,不容易形成回声,但从帐篷里听起来风声呼呼,势头很足。风带动着帐篷轻微晃动起来,被陆焚吊在帐篷顶上的手电筒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谢行吟双手抱着脑袋随意地躺了下来,偏头看着陆焚坐在他身侧,晃动的手电光打在他身上,照亮了他的小半张脸。谢行吟自下而上看见这晃动的光影中,陆焚小半张脸藏匿于阴影中,但是鼻梁挺直漂亮得像是能反光了。   他正随意坐着屈着一条长腿,用一块绢布擦拭着他的刀。陆焚的指节修长有力,动作散漫却透着点莫名的优雅,一下一下地用柔软的布擦拭过寒气逼人的锐利刀锋。   谢行吟也疲乏了,看着陆焚的动作,眼皮发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闭上了眼睛。   到后半夜,风声更大了起来。那声音大得有点吓人,像是夏夜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不过现在是旱季,沙漠不可能降雨,有的只是飓风和沙尘。   帐篷外的风声愈来愈响,谢行吟也被这声音惊醒了。   他一睁眼,看见陆焚没在睡觉,而是坐了起来,神情凝重地看着帐篷外面。   “出什么事了?”谢行吟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情况不对,连忙也坐了起来。   陆焚轻轻地掀起门帘,风声顿时灌了进来。他示意谢行吟往外看。   “哥哥,你看那边的沙丘上。”   狂风把沙尘铺天盖地掀了起来,漫天风沙之中,能见度非常低。谢行吟往陆焚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稍稍眯起眼睛。   ——远处的沙丘上竟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和背后的沙漠黑夜融合在一起,如果不仔细看险些就漏过了。 第25章 陷阱   惨白的圆月高悬在一望无际的荒凉沙漠之上, 把人影照映得分明,呼呼风声卷起漫天风沙掠过。   谢行吟盯着远处沙丘上的那个人影,心里微微有点发毛。“这么晚了, 是谁在哪里?”   那人影的身形隐藏在黑暗中,远看轮廓有些模糊, 但是的的确确可以辨认出那边的沙地上蹲了一个人, 悄无声息,形如鬼魅。   谢行吟脸色不太好, 抬头看见陆焚也是神色凝重, 不知道他有什么发现。   “你能看得清那是谁吗?”谢行吟问他。   陆焚摇摇头, 顺手抓起了军刀掀开了帘帐:“太远了,我出去看看。”   侯老板正在外边守夜,饥肠辘辘地望着篝火, 肚子叫个不停。眼看着风沙越来越大,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帐篷里避避风时,忽然看见有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从帐篷里溜出来。   “你们——”侯老板一惊, 差点就要叫破喉咙喊保镖,却被陆焚抢先一步放倒。   “别喊。”   谢行吟示意他小声:“得罪了。侯老板你别出声, 否则会把那东西吓跑了。”   侯老板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 登时也是脸色一僵,一双小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   “是、是谁在那里……这荒郊野岭的, 哪儿来的人?!”侯老板显然也是有点慌了。   “那个人影是刚刚才出现的?”谢行吟问。   “我不知道啊,这黑咕隆咚的你们不说我都没看见。”侯老板一脸活见鬼的表情, 显得十分后怕, “我在这儿守了大半天了,除了你们两个,根本就没见有其他人出来过。”   那肯定就不是他们中间的人。   谢行吟默默地盯着远处的影子, 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发现他们的动静。   他们在明,那人在暗,想来应该早已经发现他们了。可那人从刚才起就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相当沉得住气,看样子也许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有没有可能是昨天逃走的那家伙?”谢行吟说。   这沙漠里除了他们之外,也就那么一个活人。   “哦对对对!很有可能是那个小矮个!”侯老板抹了一把汗,连忙附和。   “如果真是他,那他为什么要三更半夜跑回来视奸我们的帐篷?”谢行吟觉得奇怪。   那矮个偷了食物骑着骆驼,按理说就应该头也不回地直奔日落之地去,抢在他们之前找到不死仙药,完成任务独吞100天生存时间。   可是他现在又偷偷折回来干什么?是前路上有什么危险,还是想从他们这里得到什么东西?   现实沙漠昼夜温差很大,夜晚的温度会比白天低30-40度左右,冬季夜晚甚至能达到零度。再加上夜晚风速大,如果是真的沙漠,他们光用这几个史前破帐篷露营早就冻死了。   眼下的任务场景比现实温和一些,气候没有那么难耐,生个篝火抱着骆驼凑合一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谢行吟想不通那人为什么要冒着被八人群殴的风险回来。   托矮个的福,侯老板半夜饿得饥肠辘辘,想起那王八蛋就牙痒痒,一听说可能是他,顿时腿也不软、气也不喘了,恨不得提着拳头过去给他点颜色看看。   谢行吟使劲按住他的肩,让他冷静点。“侯老板你小点声。”   他尽可能压低了声音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只要把矮个抓住了,我们就可以把食物和水都抢回来。”   但是陆焚面无表情地盯着那边的沙丘,好像并不乐观:   “这件事怎么看都很奇怪。外面风沙大,你们等着,我先过去看看。”   “我也去。”谢行吟也立刻站了起来,“侯老板你先在这等着,先不要打草惊蛇,如果看情况不对就马上把其他人叫醒。”   远处那人影站在沙丘的最高处,背后悬着一轮月亮,以至于从他们的视角只能看见一个人形轮廓的黑色影子。   对方占据着最有利的高地,能将周围的景象一览无余尽收眼底。而这平坦的沙漠上连棵树都没有,他们找不到半点遮挡物,如果就这样过去,十有八九没等靠近就会被发现了。   于是谢行吟用唇语悄悄问陆焚:怎么办。   眼下也没时间想了,他们总不能挖个地道钻过去,再耽搁一会儿那家伙就该跑了。   陆焚把手里的刀抛给他,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一起包抄过去看看。谢行吟把刀握在手里,点头会意。   来都来了,就不信他们二打一还制服不了那家伙。   于是两人佯装回帐篷,实则压低了身子,借着帐篷的遮挡从两侧绕开去包抄。   此时他们正位于下风口,顶风而上也不易被察觉。等乌云被风刮动,短暂地遮蔽住了冷白的月光,两人趁着这短暂的黑暗迅速行动起来。   离了帐篷的荫蔽,寒风裹挟着沙粒拍打在脸上,冷意从领口灌进来,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神经都像被浸在冰水里一样。   黑暗中,谢行吟咬着牙关顶风而上,只能听见耳侧呼呼吹过的风声,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谢行吟用手挡着风避免沙尘吹进眼睛里,浓郁的黑暗中,他已经完全看不见陆焚在哪里了,只能看见前方沙丘漆黑的轮廓和沙丘上的人影。   虽然不知道他是何居心,但谢行吟知道绝对不能让矮个独自先拿到仙药。必须逮住他,要不然大家都得死在这里。   领路人早已经警告过他们,不能在沙漠刮大风的夜晚跑出去。但眼下他们没有时间考虑了反正遇到危险可能是死,抓不到矮个大概也是死。   谢行吟顶着愈来愈大的狂风,小心翼翼地朝着沙丘上那个人影走过去。踩在沙地上的脚步声被狂风吹散了,谢行吟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身影也完全隐没入了无际的黑暗中。   几秒钟后,云层重新把月亮吐了出来。谢行吟抬眼看去,刺眼的月光洒在沙丘顶上,沙丘上蹲着的那个黑影依然一动不动,就好像是一座完全静止的人形雕像。   谢行吟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想法。   ——那个影子安静得有点不像活人。会不会只是风把沙土吹散了,先前被风沙掩埋在地下的某座石像露了出来?   沙丘上的人影依然静悄悄,半点动静也没有。谢行吟这么想着,胆子也稍大了一些,定了定神继续靠过去。   此时他已经摸到了沙丘下,距离那个黑影只有三四十米的距离。谢行吟放慢了脚步,正打算找找陆焚在哪里时,就看见沙丘上的人影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谢行吟心里一紧。   ——那还真是个活人。   对方比他们想象得还要敏锐,没等他们爬上沙丘已然察觉了。那黑影猛地一扭,迅速转身就跑   谢行吟在心底暗自骂了一声。被发现了。   既然对方已经发现,他也就用不着伪装了,扑腾着站起来就狂追过去。“站住——!”   谢行吟听见自己的喊声湮没在四起的狂风里,几乎听不清楚。   可无论如何奋力追赶,他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距离越来越远——那黑影速度飞快,简直不是人类能做到的。   不能就这样让他跑了。谢行吟顶着越来越狂乱狂乱的风沙,不管不顾地咬牙跟在那影子后面撒丫子狂追,一头冲进了茫茫沙漠里。   很快,身后的营地越来越远,渐渐地看不见了。   眼看着和前面的人影差距拉大,就要追不上的时候,对方好像忽然又绊了一跤,体力不支似的放慢了脚步,任由谢行吟追上去拉近距离。可等谢行吟一靠近,对方又全力加速奔跑起来。   就这样三番两次的你追我赶,谢行吟心里隐隐约约有点不妙的预感。   狂风大作的深夜,四面都是荒凉的沙漠,陆焚依然不见踪影。此刻谢行吟已经离营地很远了,心下不免有些起意。   刚才只顾着猛追了,没来得及细想这件事有多古怪。   谢行吟不由警惕地放慢了脚步。与其说那家伙是在逃跑,倒不如说像是故意勾着他。   那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想把他引到什么地方去。   这绝不会是好事。   前面奔跑着的人影好像也发现他放慢了脚步,似是不想再追了。随后谢行吟清楚地看见前面的人也停了下来,身影一闪就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去了。   躲到石头后面去?谢行吟忍不住迟疑了。   那家伙此刻就在大石块后面,他是追还是不追。   谢行吟生怕这是个陷阱,但是眼看着人就在眼前,不能功亏一篑。反正让矮个跑了也是死,倒不如过去看看,他有武器在手,未必收拾不了对方。   谢行吟这么想着把刀紧紧攥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往石块那边摸过去,时时刻刻注意着脚下是不是有陷阱。   但是等一路顺遂地走到了巨石旁边,无事发生。   石块后面静悄悄的,谢行吟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把刀横在身前,猛地往那大石块后面探去——   面前人影一闪,谢行吟差点就一刀捅过去了,却听那人忽然喊了一声:“哥哥。”   原来差点迎面撞上他的是从另一端冲过来陆焚,谢行吟险些没收住刀。   怪了。他分明看着对方躲进了石头后面,可是这石头后面却只有他和陆焚两人。   于是谢行吟慢慢地后退了一步,看着眼前的“陆焚”,一脸警惕。   “陆焚?”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他只怕那人不是陆焚,而是一些别的东西。   “哥哥。”陆焚知道他在想什么,应了一声,“别怕,真的是我,不信你摸摸看。”   摸……摸什么摸啊。   谢行吟一听,这样说话的除了陆焚还能是谁,松了口气。   “行了,你就别逗我了。”谢行吟叹了口气,“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这就敢确定我是谁了?”   陆焚简明扼要地吐出两个字:“感觉。”   谢行吟手里的军刀依然紧攥着,生怕刚才那人从天而降。“我刚才明明看着那个人影跑到石块后面来了,怎么又不见了?”   两人围着石头绕了几圈,上上下下都看遍了,愣是没发现任何地方能藏得下人。   那个人躲到石头后面,忽然之间却又蒸发了。   此时两人已经离营地很远了,陆焚望着眼前漆黑的沙漠,语气难得的严肃:“哥哥,这里危险,我们先回去。”   “好。”   两人神情警惕,并肩往回走。谢行吟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回头往后看,总感觉背后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们看,如芒刺背。   陆焚见他有点紧张,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谢行吟一愣,感觉到他的手还是那么凉。他潜意识里能感觉得到,陆焚是个相当靠谱的人,这种感觉把他不安的情绪压下去了大半。   陆焚往身后的黑暗中一瞥,拉着谢行吟往前走:“走吧哥哥,别看了。”   —   等两人回到营地,天都已经蒙蒙亮了。   “我的祖宗啊,你们可算是回来了!”侯老板看见他们一起回来,松了口气。“怎么样,那个人是谁,抓住了没有?”   “跑了。”谢行吟摇头,“还不太确定是谁,你就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天亮以后,风沙渐渐停了。   大家陆陆续续地醒来,从帐篷里钻了出来。谢行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每个从帐篷里走出来的人,除去一直在帐篷外面的侯老板和他们自己,总共五个人,一个也没有少。   过了一会儿领路人也走了出来,看起来还不知道他们昨晚偷跑出营地的事。   众人都对昨晚发生的怪事一无所知。老梁蹲在地上神情凄惨,含泪把最后一片干粮当早餐吞下了肚,现在他的布袋里连半点食物残渣都没有了。   不光是他一个,大家装食物的袋子基本都空了,只能忍着饥火烧肠继续上路。   侯老板胃口大,昨天守夜时就饿得受不了了,一直止不住地胃疼。   眼看着一群人东倒西歪要死要活的,别说走到日落之地去,这样下去能活过两日都够呛。   李铁峰经常参加探险,也曾经不止一次地陷入过险境。他知道食物缺失是多可怕的事。   现在大家只饿了一天不到,基本还能维持理智。但如果他们再找不到食物,等人饿疯了兽性的本能也就会暴露出来了。   在遇难的探险队里,因为缺乏食物而发生人吃人的事情并不稀奇。生存本能面前,人和野兽无异,道义算不了什么。   可这样下去要么饿死要么吃人,只是迟早的事。那个侯老板的保镖手里有枪,还一脸凶相,逼急了要杀个把人恐怕不是难事。   李铁峰叹了口气,还是安抚大家说:“沙漠里应该能找到仙人掌,仙人掌里面水分多,切开来吃可以解解渴。”   口干舌燥的众人一听,顿时有了点干劲。   仙人掌就算不好吃,也可以润润他们快冒烟的嗓子。   “走走走,找仙人掌去。”   就这样,一行人兴致勃勃地前行一上午,到处张望寻找仙人掌的踪迹。   一开始大家还精神抖擞,眼神放光生怕错过或者被别人抢了先,可眼见着快到中午了,他们连一颗仙人掌都没看见。   有时候远远看见了的影子,兴奋地走近一看才发现都是碎石块。   一来二去的,侯老板有些沮丧:“妈的,这沙漠里怎么连棵仙人掌都没有?”   想当年他山珍海味摆在面前都懒得动一动筷子,如今想吃个仙人掌解解渴都没机会。   “再找找吧,应该是有的。”李铁峰也觉得很奇怪。   但是走了这么一路都一无所获,大家隐隐也都明白了。其实昨天他们沿路来的时候也没有见到过仙人掌,找不到仙人掌不是他们运气差,多半是因为这片沙漠里根本没有。   别说植物了,这一路上甚至连毒蛇蝎子之类的活物都没有见到。   现在他们所身处的,不是什么普通的沙漠,而是一片死亡沙海,没有什么生物能够在此生存。   正午的烈日烘烤着金黄的沙漠。众人徒步前行,汗流浃背,水分蒸发的很快,隐隐都有些要脱水的迹象。   一望无际的沙地上连个阴凉休息的地方都没有,大家只好把帐篷搭起来歇了一会儿。   “哎呦,我要晒脱皮了。”老梁摘下墨镜擦汗。   他和刚来那天的肤色完全都不是一个色号了,摘了墨镜以后眼眶周围全是白的。谢行吟一看,笑得没注意脚下差点摔倒。   被太阳炙烤过的沙子滚烫冒烟,老梁找了块布垫着,一屁股坐下去,热沙隔着一层布瞬间烫到了他的屁股,只好换个姿势蹲着。   “真是见鬼了,这沙漠里除了沙子就是沙子,怎么半点活物都没有?”老梁用手扇着风说。   “往好了想,至少没有响尾蛇和蝎子了。”谢行吟安慰他说。   没想到老梁饿疯了,神志不清的说:“烤蝎子我吃过,响尾蛇肉好不好吃?”   “找得到的话你就烤一条试试吧。”谢行吟说。   赶了大半日的路,早饭只吃了一片干粮,老梁早已经饿得晕头转向,见什么都流口水。   “老谢老谢,你看。”他晕晕乎乎地戳了戳谢行吟。谢行吟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一个棕色的沙丘。   “你们看那个沙丘像不像鸡屁股。”   “……”   谢行吟无语,默默摸出自己的干粮掰了一块塞进他嘴里。   不说老梁,他自己也有点难受。食物可以少吃,但是没有水喝是绝对不行的。   一般人只喝水不吃东西能活一个月左右,但不喝水三天就会死——更别说他们还在炎热干燥的沙漠里行军,两三天喝不到水就得风化成天然干尸。   谢行吟的水壶早已经空了,喉咙发紧,正想钻进帐篷里避避太阳,身边的陆焚忽然把什么凉凉的东西塞进他手里。   谢行吟定睛一看,手里多了一个鲜红的果子。   “那天在晚宴上拿的。”陆焚说。   谢行吟看了他一眼,估摸着他就只有这么一个果子,于是掰开一起分了。   递到嘴边咬了一口,谢行吟快要冒烟的嗓子终于不疼了,舌尖有一点凉丝丝的清甜。 第26章 尸变   谢行吟边吃边想, 他们必须快点想想办法弄到水。   既然排除了他们自己人的可能性,昨晚的人最大可能就是那个矮个了。   那人昨天没得手,今晚说不定还会来。如果能抓到他, 他们也许就能把水和食物都拿回来。   众人在漫漫黄沙之中又徒步行走了一整天,没有水也没有食物, 非常不好受。   当晚入夜后, 大家仍然搭起了帐篷扎营,但是没有再安排人守夜。   前几天收集的枯枝干柴全用光了, 这沙漠周围荒凉得连灌木枯枝都找不到, 他们找不到任何东西可以用来生火。夜晚的沙漠气温极低, 如果生不起篝火,他们根本没法留人在帐篷外面守夜。   于是这天入夜以后,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御寒。   谢行吟把老梁也拉了过来, 三个人挤在一顶小帐篷里,然后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了老梁。   老梁胆子小不经吓,谢行吟干脆就省略了那些奇怪的细节, 只告诉他,偷走他们食物的那矮个可能回来了。   “他又回来干什么, 不怕我们抽他啊?”老梁挠了挠下巴奇怪说, “哎,你们说他没有骑骆驼, 有没有可能是路上一个人出了什么事,把东西都弄丢了, 所以又把主意打到咱们身上来了?”   “确实有可能。”谢行吟说着, 把自己剩下的小半块干粮摸出来。   说来还有点心疼,他就剩这么一块干粮了。但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谢行吟把干粮当做诱饵放在营地外。   他怕放得太近了对方不敢过来, 便连着袋子放在了一个沙丘脚下,假装成堆放物资的地方。   这个距离刚刚好,不算近也不算太远,对方如果走过来偷东西,他们也能看得清楚一些。   三人埋伏藏在帐篷里偷偷观察。前半夜老梁饿得受不了,肚子咕咕直叫,干脆倒头睡了一会儿。   这边没有李铁峰的呼噜声,老梁睡得还挺香,迷迷糊糊还做起了梦。梦里正靠在两个仙女怀里吃葡萄,可还没吃到嘴,他忽然就被人叫醒了。   “老梁醒醒,别睡了。”谢行吟推他的肩膀把他摇醒了,“来了来了——”   老梁一听,赶快揉了揉眼睛一骨碌地爬起来,掀开帘帐往外一看,那人影果然又出现在了对面的沙丘上。老梁顿时振奋地撸了撸袖子:“还等什么!抄家伙,干不死他丫的。”   对方既然连续跟了两夜,肯定是抱有什么非达到不可的目的。前一晚没得手,后一天竟然还冒着被他们抓住的风险回来。   老梁仅剩的那只好眼的视力极佳,因为常年戴着墨镜的缘故,夜视能力也很强。他也凑过来往外顺着缝隙往外看,但是当谢行吟想问问他看到什么了的时候,老梁却没回应了。   谢行吟一扭头,就看见他表情惊恐嘴唇颤抖,像是要吓尿了!   “你看到什么了?”谢行吟连忙问。   老梁额角噌噌冒汗,像是看见了什么很诡异的场景:“那、那个人穿着红衣服,蹲在那边的沙丘上。”   “红衣服?”   如果他没记错,那矮个男人穿得应该是件黑夹克才对。   “是、是啊,”老梁艰难地说,“老谢,我怎么感觉这个红衣服的人有点眼熟啊……”   “眼熟?”   “对啊,这那好像是第一晚死了的那个守夜的啊……”   老梁嘴唇颤抖,冷汗蹭蹭地沿着脊背往下冒。   “怎么可能?”谢行吟大惊,陆焚也神色一凛。   他们明明检查过了,守夜人早已经死透了,尸体就扔在在山洞里,怎么可能会一路跟着他们?   难不成守夜人没死,和那矮个合伙演了他们一出?   谢行吟抬头看向那个人影,心里有种更不妙的感觉。守夜人死了就是死了,他们找到的时候尸体都冰冷僵硬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老梁脸色煞白,连忙去摸自己口袋里的平安符:“难道是尸变了?不会啊,这么干燥的地方他还能尸变……?”   话虽如此,大家隐隐都有点预感了。那个人影不是寻常的人类,但是不走进看过也不能确认。   老梁抖抖擞擞地摸出他三元一个的平安符,递给他们一人一个壮胆:“那些五花八门的幸运符咒未必真的有作用,但是用来画符咒的鸡血和朱砂对那些鬼东西是真有用的。大公鸡每天早晨都对着太阳打鸣,它的血阳气最足,黑白无常见了都怕三分。”   山坡上的那人影好像很警惕,在山坡上蹲了好半天,终于下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那堆物资前,没伸手去拿,反而蹲下身,张着嘴直接从地上把东西叼了起来。   冷白的月光下,谢行吟这回是看得真真切切了。那人影真的穿着红衣服,看身形绝不是那矮个子。   真是活见鬼了。   几乎在人影拿起东西都一瞬间,身侧的陆焚忽然抓着刀一下子从帐篷里冲了出去。那人影吓了一跳,甩下东西转头就跑。   陆焚的奔跑速度已经很逆天了,但是肉眼可见地还是相对慢了一截,很快就追不上了。   谢行吟和老梁也急忙跟了出去,两人追到沙丘上的时候,陆焚正站在那里,沙丘下面都是一望无际的黄沙,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人影又一次消失了。   老梁拿着他的罗盘端详,好像放心了不少:“这个距离罗盘足够起反应了,但是刚才指针半点没动。我怀疑刚才那个东西可能不是鬼,也不是僵尸……”   谢行吟问:“不是鬼也不是僵尸,那还能是什么东西?”   这附近全是黄沙,别说藏身之处了,连块稍大点的石头都没有。也不知道对那个人是怎么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梁摇头:“不知道啊,反正不是鬼,大概是我们弄错了吧,可能是沙漠野人什么的?”   沙漠野人,这话说出口连老梁自己都不信。   而最早追出去的陆焚则十分笃定地说:“我看清楚了,刚才就是那个守夜人。”   —   死去的守夜人回来了,知道这件事后,大家都心神不宁。老梁连赶路的时候都疑神疑鬼地回头看,总觉得有人在跟着他们。   侯老板前天就把水都喝光了,渴了一天一夜两眼涣散,半死不活的样子像一条脱了水的咸鱼。他一看见老梁沉甸甸的水壶,眼睛里顿时都快发光了,二话不说摘下手上那块几十万的百达翡丽就缠着老梁要换这一壶水。   但一块表再值钱哪有命重要,老梁当然没傻到肯和他换,宝贝似的把自己的水壶抱在怀里。   谢行吟远远地看着,心里正疑惑呢——大家的水壶早都空了,老梁一夜之间哪来的满满一罐子的水?   那侯老板纠缠了半天,眼见骗不过来,又渴的厉害,软的不行来硬的。他悄声对他那人高马大的保镖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一脸阴险地看着他的保镖朝老梁走过去。   保镖二话不说,径直走到老梁跟前,上手就把他怀里的水壶抢了过来。   老梁没他那么大的力气,眼睁睁地看着保镖抢走了他的水壶,还假装不小心就把他推地上了。   保镖耀武扬威地拿了水壶给侯老板,后者拿到了水壶,满脸兴奋迫不及待地掀开了盖子。老梁甚至没得及阻止他,他已经仰着脸“咕嘟”一大口下肚。   三秒钟后,侯老板脸色刷的绿了,拼命地咳嗽起来。   他表情嫌恶扭曲,怒而大吼道:“神棍!你这壶里装的什么东西!”   “哪儿他妈还有水啊,那是老子的尿!”老梁一把将水壶重新抢了回来,十分气愤,“老子应急用的,被你喝了一口我还心疼呢。”   “……”   刚才还眼巴巴地站在侯老板身边,等着老板喝剩下赏自己几口水喝的保镖,默默地理了理衣襟,扭过了头去。   侯老板偷水不成蚀把米,非常恼怒。他堂堂一方大富豪什么时候吃过这个憋,怒气冲冲地走到队伍最后面去了。   老梁“哼”了一声,把那个水壶又宝贝似的揣了起来。   一行人继续赶路。   傍晚时分,大漠斜阳把人影拉的很长,慢悠悠地在沙丘上晃荡而过。   大部分人都已经走得上气不接下气,恨不得一屁股坐地上歇息,又怕被其他人丢下,不得不咬着牙跟上。   体力较好的李铁峰走在最前面带路,谢行吟和陆焚在队伍后面断后,看着面前的侯老板“哼哧哼哧”喘气。   “那是什么东西?!”前方忽然传来喊声。   看热闹是人之本性,纵使累得要死要活了,众人还是纷纷往前看了过去,连侯老板都抻直了脖子。   在前方不远处的沙地上趴着个什么东西,好像是一些白森森的骨架,已经有一大半被黄沙掩盖了。   谢行吟眯起眼睛,看那些骨架很大,绝对不是普通的小兽。   他们上前走近了一看,地上果真是两具骷髅。其中一具很明显是人的骨架,另一具较大的像是骆驼。   谢行吟用手拨开了一些沙,和陆焚一起把那具人骨架整个挖了出来。   一道挖出来的还有件黑色夹克,里面兜着一串肋骨。从这件衣服上看起来,眼前的尸骨正是那个逃走的矮个子。   谢行吟忍不住蹙眉。这人死得古怪,不知道他在路上遇到什么了,竟然短短几天就从一个活人变成了一具骷髅,半点肉都不剩了。   “骨头上有细小的啃咬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吃干净了。”陆焚翻看检查尸骨后说,“沙漠里气候干燥,尸体不可能腐烂得这么快。”   从被沙土掩埋的深度看起来,这人在起大风那夜以前就死了。当时他们在风沙中追逐的人影果然不是这人。   “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侯老板一看到他就来气,上去对着那骷髅就是两脚,直把他的骷髅头都踢飞了。   要不是这孙子,他堂堂一方富豪至于忍饥挨饿还喝尿吗!   队伍里的十个人死了两个,有人神情严肃,有人却不动声色地窃喜。还剩下八个人,所以现在任务奖励上升成一人五天了。   众人在尸骨附近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被矮个偷走的食物。这里只有两个骨架,食物全不见了。   侯老板那个保镖眼神贪婪地盯着地上的两幅骨架,竟然忍不住拿了刀劈开了一段骆驼尸骨,递到嘴边吮吸生血骨髓。   其他人眼神古怪地看着他,但也没说什么。他们实在是太渴了,一丁点水分都不想放过。   —   晚上,谢行吟坐在帐篷里,拿出了那块泥板。   步行的速度比原计划慢了一些,再走两天他们才能到地方。等到了日落之地,或许就有水喝了。   谢行吟和陆焚商量过后,决定今晚就在帐篷里不出去了。   既然确认那人影不是已经变成骷髅的矮个,他们就不必再去追。对方总是想把他们往别处引,不知道是何居心,总不能被它牵着鼻子走。   连续熬了两天,谢行吟的身体也有点支撑不住了,打算今晚好好睡一觉保存体力。陆焚就躺在他身边,非常安静,似乎也睡着了。   这天半夜里,谢行吟是被噩梦惊醒的。他梦见守夜人回来了,还钻进了他们的帐篷里,吓得猛然睁开了眼。   谢行吟看了一眼陆焚,后者正闭着眼睛。还好还好,只是个噩梦而已。   营地外面静悄悄的没动静,谢行吟兴许是被这个噩梦搅扰了心绪,就疑神疑鬼地往外看了一眼。   沙丘上空空荡荡的,只悬着一轮月亮,没有任何异常。   那东西今晚没有来。   谢行吟松了口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来,正准备倒头继续睡,余光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昏暗的帐篷里,他看见在陆焚肩膀后面的位置,有一块帐篷的布料慢慢塌下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外面用手推他们的帐篷,逐渐形成了一片凹陷——   这时陆焚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谢行吟一脸震惊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陆焚已经从他的表情上做出了判断,干脆利落地反手一刀捅过去,扎扎实实地捅在了外面的东西身上——   谢行吟立刻翻身起来,掀开门帘追出去,但是还是晚了一步。   帐篷外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冷风刮过。   “跑了。”陆焚很快也跟着出来了。   看来那东西真的不是活物,要不然挨了他那一刀不死肯定也残了,哪里还能跑得这么快。   四处都是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陆焚围着帐篷转了一圈,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忽然蹲下了身用刀尖挑起了地上的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黑色的小甲虫,长了两只锋利的大颚,一看就不是善茬。它一动不动的已经死了。   谢行吟迟疑道:“甲虫?”   “是它身上掉下来的东西。”陆焚摇头,有洁癖似的不肯用手触碰,只用刀尖挑着递到眼前看。   “牙很锋利,这家伙看起来是吃肉的。”   谢行吟从陆焚手里接过刀把,直勾勾地盯着那只虫子,若有所思的样子。   “哥哥知道这是什么虫子?”   月光打在谢行吟的脸上,陆焚看他神情认真,还以为他认得这种虫子。但谢行吟却说:“不认识。不过托它的福,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沙漠里虽然气候干燥,但绝不可能一点水汽都没有。在太阳刚升起时,时常会有雾气,这是一天之中难得能得到露水的时候。   谢行吟曾在某个科教纪录片里看见过,沙漠里有一种虫子,每当清晨就会站在沙丘上抬起它的屁股,让雾气在屁股上凝结成的露水,然后滑进嘴里。   收集确露水实是一个好办法。不过他们不是虫子,总不能站到沙丘上去撅着屁股。   谢行吟想了想,从行囊里找出了几块较薄的布料,又拆了几根帐篷的支架,沙丘上把布给搭了起来。   “试试看能不能行,不过不要抱太大的希望,等明天早上再来看吧。”   谢行吟把一只空水壶放在布松垮的凹陷处下,就和陆焚一起回帐篷里去了。   —   第二天清晨,谢行吟是最早醒的。   太阳刚刚升起,空气中温度适宜。谢行吟走到沙丘上,摸了摸用来收集露水的那几块布,果然湿漉漉的。   下面放的那一只用来接露水的水壶里,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水。   谢行吟把那几块湿布收了下来,里面的水也都拧了出来,总共接了有近小半壶。捧着得来不易的露水,他仰头喝了两口,然后拿着水壶回帐篷,把水壶给陆焚:“凑合着喝一点吧。”   想来陆焚从前肯定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现如今在沙漠里奔波,却只能和他用同一个水壶分着喝这么一点水。但是陆焚好像并不介意,接过去抿了一口,然后冲他挑眉:“谢谢哥哥。” 第27章 甲虫   这天一早, 老梁起床以后发现有水喝了,还以为自己又做梦了,高兴地差点扇自己两巴掌。   他喝到了水, 幸福地快要冒泡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老谢!我还以为再找不到水可就真得喝尿了……”   其他人发现他们竟然凭空弄到了水, 非常惊异, 很快也都学着他们的样子接水。   接下来的两天里,众人白天辛苦赶路, 到了晚上都学着谢行吟的方法搭起支架, 等着黎明来临的时候接露水解渴。虽然一次能接到的分量不算多, 但是足够活命了。   到后来大家索性四五个人挤一个帐篷睡,只为多弄点布来接露水,好多喝两口。   这天早晨出发之前, 谢行吟坐在帐篷里,估计了一下他们在地图上的大概位置。他们现在的位置距离那棵张牙舞爪的大树已经非常近了。   “如果走得快的话,今天日落之前就能到地方。”   “总算快到了, 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这辈子都没走过这么长的路……”老梁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骑了两天骆驼, 而后又步行了整整四天, 眼见着终于要到日落之地了,大家也都被耗得没了精力。一行人中也就陆焚状态还好, 剩下的人包括李铁峰和那个壮汉保镖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其余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都是互相搀扶着行走。   侯老板一开始还有心情骂骂那个弄死骆驼的傻逼, 走到后来骂人的力气也没有了,低着头默默地往前走。   谢行吟体力绝对不差,但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长途跋涉, 也累得够呛,整个人就像行尸走肉一样地往前走着,只能感觉到自己的两条腿还在动,其余的肢体部位全都没知觉了。   陆焚走在他旁边,两人跟在队伍的最末尾走着。   谢行吟看着前面东倒西歪的一群人,忧心忡忡地说:“还没到日落之地,全都累成狗了。真的到了地方该,怎么办……”   “到了地方只会更危险。”陆焚眯了眯眼睛说,“长生不老药肯定不是这么容易拿的。”   “没错。所以我们今天傍晚前就能到日落之地,最好还是先别进去,先晚上在外面休息一天保存体力。”谢行吟说。   可是就在这时侯,前方不知道是谁忽然兴奋地喊了大一声:“到了!”   众人的情绪也被这一声喊叫激荡起来,纷纷抬头向前看去,只见远处竟然有一片生机盎然的绿洲!   那绿洲之中长满了结着鲜果的树木,各色鸟类在树叶间穿梭,还有一汪闪着粼粼水光的湖泊,时不时有肥美的鱼跃出湖面——   “水!那里有水!”   不知是谁在叫喊着,一时间所有人都跟魔怔了一样,齐刷刷地欢呼着往那片绿洲冲过去。   刚才半死不活侯老板跟打了兴奋剂似的,竟然冲在了第一个。   所有人都不管不顾地往绿洲里跑去,就连刚才“哎呦”乱叫的老梁也跟着跑。   他们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片绿洲,就好像航行途中听见海妖歌声的船员们,被曼妙的歌声所勾引蛊惑,不管不顾地闷头那边跑过去。   这些人竟然跑得飞快,谢行吟甚至都追都追不上。   “等一下哥哥,有点奇怪。”陆焚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现在应该还没有到日落之地,这绿洲是什么东西?”   谢行吟刚才也迷迷糊糊的就想过去,就好像被什么东西蒙蔽了心智。猛然被陆焚点醒,他也顿时觉得有古怪。   按照地图上的标识应该还有一段距离才能到,怎么忽然之间眼前就出现了一片绿洲。这地方真的就是日落之地了吗?   谢行吟仔细打量起来。眼前忽然出现的这片绿洲怎么看都颇有点可疑,虽然看上去生机盎然的,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整个场景的色调过于浓艳,不像是真实的树木和湖泊,倒像是浓墨重彩的油画,专门用来吸引人眼球用的。   但是其他人都已经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撒丫子就往那边跑,很快就只留下了兵荒马乱的一地脚印。看着已经跑远的那些人,谢行吟说:“还是先过去看看吧。泥板的地图是纯手工画的,比例不一定准确,有点小偏差也不奇怪。”   再不济,如果那绿洲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也不会有什么危险,顶多让大家空欢喜一场罢了。   可是还没等两人走近,远处的那片绿洲已经不见了。前方欢腾的笑声散去,转而变成了惊恐纷乱的求救。   “谁来救救我——!!!”   “我要沉下去了,快拉我一把!”   “救命!救命!!!”   谢行吟定睛一看,只见刚才冲过去的那些人全都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下半身陷进了一片巨大的流沙坑里。那沙坑里的沙子正在缓缓搅动着,陷在里面的几个人逐渐被流沙吞噬和沉了下去。   那绿洲竟然真的是个陷阱!   奔它而去的人非但没有他们渴求的水,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大半个身子都已经陷入了流沙坑。他们这群人就好像去西天取经,眼看着要地方了,结果兴冲冲地进了个满是妖怪的假大雷音寺,一时间全都乱了阵脚。   侯老板体重最重,已经大半个身子都进去了,流沙淹到了他的胸口,只能仰着头挥舞着两只胖手朝他的保镖大声喊道:“救命!救命!”   他那保镖身手敏捷,刚才一脚踩下去就发现不对了,迅速退了出来,这才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陷阱流沙坑里。见老板求救,他从行囊里翻出了一根帐篷支架,让侯老板抓着,用力把他从沙坑里拖出来。   但是侯老板这体重在平地上拖动都难,更别说还陷在流沙坑里了,他那保镖累得满头大汗还没把他拉出来。   谢行吟走进的时候,就看见老梁在流沙坑里沉浮,下半个身子都已经陷了进去。好在他跑得慢,位置离岸边较劲,谢行吟伸手就拖住了他,阻止他继续往下陷。   他一个人拉不动老梁,正想叫陆焚来搭把手,却发现陆焚正蹲在流沙坑边缘,神情严肃地不知道在看什么。   “沙坑里有东西。”他说。   陆焚拔刀出鞘,盯着那缓缓翻涌搅动的沙,找准时机闪电般出手一挑——   他把刀尖从沙坑里抽出来的时候,上面挂了一只黑色的甲虫。   谢行吟一眼就认出那只甲虫和昨晚在帐篷外面捡到的虫子一模一样,挥舞着一对大颚,顿时感觉头皮一阵发麻。也不知道这搅动的流沙坑里到底有多少这样的虫子。   “老谢!”老梁忽然之间惨叫起来,“救命!有、有东西抓着我的脚脖子了!”   他一紧张,往下沉的速度就更快看,谢行吟差点拉不住他。“没人抓你脚,沙坑里都是虫子!你别乱动了,再坚持一下,一时半会人它咬不死你。”   陆焚把那虫子扔开了,过来搭了把手。他的力气相当大,和谢行吟两人各自抓着老梁一只胳膊,拔萝卜一样地把老梁从沙坑里拖出来。   “你怎么这么重啊——”谢行吟边拉边咬牙切齿地说。   “不,不能怪我啊,”老梁带着哭腔,“说了有,有东西抓着我的脚……”   谢行吟原本以为那只是流沙坑的吸力,可是当他们合力把老梁拖出来,顿时就傻眼了。   刚刚拔出来的老梁的右脚腕上,还真勾着一只干枯灰白的手。   老梁低头一看,顿时脸色煞白,小腿一阵疯狂乱蹬想把那只手踢下去。但是无论怎么踢,那只手都纹丝不动紧紧地抓着他的脚腕,就好像感觉不到痛似的,几乎要成为他脚腕的一部分。   “可能是以前死在流沙坑里的干尸,先拉出来再说!”陆焚喊道。   于是两人一鼓作气,使劲把老梁拉上了岸。那只抓着他脚腕的手也被拖动着,拔出萝卜带出泥,果真有个人形的东西被一起拖出来了。   老梁回头一看,登时傻眼了。   拉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沙漠干尸,而是第一晚那个守夜人!   当然,守夜人早已经死透了,眼前这东西一定不是原来的他。老梁情急之下另一条腿飞起一脚就蹬在他脑门上,把他踢得往后仰了一下,终于松开了手。   烈日当头,那家伙比夜里迟钝了不少,直到被他们拖上来才反应过来,慌忙想往沙坑那边跑。   “拦住它,别让它跑了!”   谢行吟终于明白了,那天追着追着它忽然消失在石块后面,肯定是钻进脚下的沙子里去了!   很快,反应迟钝的守夜人被他们三人团团围住,无路可逃了。相比起夜间的行动迅速身形鬼魅,眼下反而有些畏畏缩缩的。   “奇怪,真的不是尸变了吗?”老梁仔细盯着他看,嘀咕着说,“这鬼东西为什么烈日炎炎光天化日之下还能跑出来?”   “管他,先抓起来绑了再说。”谢行吟说着,三个人就各自往前靠过去。   那守夜人四面转了一圈,见无路可逃,忽然一下瘫倒下去——   从他的七窍里“呼啦”一下爬出来无数的黑甲壳虫,成群结队地往流沙坑里涌去,瞬间就被黄沙掩盖消失不见了。   地上只剩下了一张被吃空的皮囊。   老梁踢掉了一只爬到他脚背上的虫子,嫌恶地蹲下来用棍子挑了挑那张人皮:“原来是圣甲虫。”   这种虫子在很多电影里都有登场,经常成群结队的出现吃人。   大概它们白天藏在地下的沙子里避暑,晚上钻进了尸体里控制着它移动。想必它前几天半夜出现在营地外,就是想假装成他们的同类,把人引诱到沙坑里去吃掉。 第28章 裂谷   正值中午太阳暴晒, 甲虫们在高温下反应迟钝,大部分都挤躲在守夜人的尸体里睡觉避暑。   所幸谢行吟他们反应及时,很快所有人都被拉出了流沙坑。除了侯老板的脚趾头被甲虫啃了一口以外, 没有其他人受伤。   刚才侯老板在流沙坑里沉浮的时候,胡乱间抓住了什么东西, 顺手一起拖上来了。大家仔细一看, 竟然有了意外之喜——被矮个偷走的物资竟然也在这沙坑里面,布袋里的干粮和水壶都还保存完好。   “看来他和骆驼可能就是被这些虫子吃掉的。”谢行吟说。大家一回想起那个骷髅森森的样子, 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幸好没真的陷进流沙坑里去, 要不然他们也是那种的下场。   众人解决了水的问题, 眼下又找回了食物,生存问题得到了保障,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前行了。   老梁边走边抱着水壶喝了个痛快, 忽然间回头却发现谢行吟脸色不太对。   “怎么了老谢?”他连忙小声问。   谢行吟看了一眼前面不远处的人群,迟疑着说:“……少了一个水壶。”   “啊?”   谢行吟说:“我们总共有十只水壶,之前一共被偷走了六只。但是矮个拿走的袋子里只有五只水壶, 还有一只水壶哪儿去了?”   “这……”老梁抓抓闹到,“可能他喝完就把空壶扔了?”   “不可能。”谢行吟斩钉截铁地说, “这里水资源稀缺, 盛水工具也是非常重要的,是你你会把喝完的水壶扔了吗?”   不会。傻子都知道不能扔, 别说贼心缜密的矮个了。   “我们推测他在第二夜起风前就死了,总共不到一天时间, 不太至于这么迫不及待就把一整壶水都喝干。”   老梁点点头:“对, 所以呢?”   “我有一种感觉,”谢行吟说这话的时候又把声音压低了几分,“……守夜人的食物可能不是矮个偷的, 甚至可能连人也不是他杀的。”   光从他矮小的身材上看来,矮个能不能毫无动静地杀死一个成年人存疑,所以他当时也并没有流露出想要杀死谢行吟的意图,只是偷偷摸摸地出了帐篷,直奔着骆驼去了。   老梁听他这么一说,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那那,如果人真不是他杀的呢?”   其实这一路上,杀人凶手一直都在他们中间?   谢行吟也有点拿不准。   他们对其他人的了解太粗浅了,光从表面很难判断是谁下黑手。若是真要说起来,就连那个表面看起来刚直不阿的李铁峰都是有可能的。   眼下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是搜查每个人的行李。可第一夜东西丢失以后,他们就已经搜过一次了,没发现谁有私藏。   这凶手行事非常小心,连抛尸都挑那么荫蔽的地方,肯定也会把食物藏得很荫蔽,不露出丝毫马脚。   老梁也若有所思:“如果凶手第一晚就杀了人,那他后来为什么没再动手了?”   谢行吟想了想说:“我们每个人有一大壶水和一袋干粮,这些物资足够我们坚持到日落之地。但是只够单程,不够往返。”   或许凶手拿到了双份的食物,足够回程就停手了。   又或许凶手是想继续杀人的,但是第二夜陡生了变故——矮个抢先动手了。   “有没有可能,因为第一晚守夜人的死,矮个知道了团队里有人在趁乱杀人。”谢行吟说,“凶手能悄无声息地杀死守夜人并抛尸山洞,肯定是个身手厉害的人物。”   “——矮个不知道凶手是谁,但凭他那个小身板肯定对付不了,与其留下来任人宰割,不如干脆先下手为强。他抢走食物一个人骑骆驼跑了,反正其他人没了骆驼,谁都追不上他。”   而这时候,那个真正的凶手轻易得到了双份物资,还有逃走的矮个直接帮他背下了这个黑锅,使他免于被怀疑,他也就没必要再动作了。   “凶手是谁都有可能。”谢行吟叹了口气说,“接下来的路谨慎一些吧。”   —   沙漠的边缘和荒野交界的地方,沙漠景致逐渐消失,漫漫无垠的黄沙被甩在了身后,背后的沙丘越来越远,脚下松软的沙地逐渐变成了硬实的泥地,还出现了一些稀疏的灌木。   这天下午,他们终于顺利走出了沙漠,重新踏上了荒野的土地。   随着地上的干裂纹越来越浅,灌木和草皮也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他们这沿途走来看见的的一切景色都像是中心对称的,从荒野走到了沙漠,又穿过沙漠回到了荒野。   一切生态条件的好转都证明着水源就在前方。   临近傍晚的时候,前方的路上出现了几根颀长的白色石柱,影子被午后倾斜的日光拖得很长。   走近一看,原来又是丁丁人石像,和他们来时路上所见过的那些一模一样。   日落之地将近,看着石人雕像再次成群结队地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谢行吟低声和陆焚说说:“看起来这石像果真和日落之地有什么联系。”   如果芬巴巴洞穴里得到的信息是真的,用来浇灌生命之花的“痛苦的灵魂”一定是要害人才能得到的。   那位贵族不愿害人,因而放弃了生命果。但在场的其他人愿不愿意害人可就说不准了。   为了以防万一,谢行吟留了一手,除陆焚和老梁以外的人都对此毫不知情。   认识楔形文字的人少之又少,在场也不太可能有其他人能读懂了,所以在这次任务里谢行吟有着绝对的优势。   众人在石像下休息整顿片刻,很快又继续往前。   行至傍晚时分,远处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座岩石山丘。   那山丘上竟然立满了那种石人雕像,大小长度和粗细不一,像雨后新长出来的蘑菇。   在那座山丘的顶端,矗立着一个石头垒砌而成的神庙建筑。神庙被无数微笑的石像团团环绕着,看上去气氛莫名地庄严而有点诡异。   这时太阳正在缓缓下落,乍一看就好像滑进了那山的后面。   领路人走在最前方带路,抬头望着远处渐渐落下的太阳,神情肃穆地感叹说:“日落之地就要到了。”   翻过那座山,他们马上就要找到传说中的日落之地了。   所有人的心里都在惦念着那仙药,一时间都亢奋起来,争先恐后地纷纷冲着那山丘跑过去。   那横在面前的山丘并不算高,但是纯岩石构成的山体坡度有点陡,只能手脚并用以攀岩的方式爬得上去。   李铁峰走在最前面,第一个爬上山顶。等他站起来之后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沉稳如他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众人都纷纷爬上了山丘,往被山挡住的另一侧往下看去,皆是眼前一亮。   谁都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翻过山丘,面前竟然出现了一处云雾缭绕的大裂谷。巨大的裂缝盘踞在大地中央,像是被上帝用石斧大力劈开了,深深的裂谷往两侧蔓延至看不见的天际。   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壮观的大裂谷,一时间都被眼前这副壮阔的自然景观震撼了,光顾着惊叹,过了好半天才有人回过神来,一拍脑袋说:“完了完了,这峡谷这么深,连座桥都没有我们该怎么过去?”   那裂谷极宽,站在这边甚至看不清对面的岩壁,更别说到对面去了。   就在他们抓耳挠腮的时候,领路人开口了。   “不用过去,已经到地方了。”   众人抬头,只见领路人站在山顶的最高处,屈膝朝着峡谷的方向跪下来。   鹅黄的阳光罩在他的肩上,领路人郑重地将双手高举过头顶,手心朝上摊开,对着日落的方向行几个了很奇怪的大礼。   等他重新整理了衣袖站起来后,郑重地告诉其他人:“日落之地就在你们眼前。”   此时夕阳已经沉坠大半,只剩最后一抹红光。他们站在山丘上,视线被峡谷里缭绕的云雾遮蔽着,看起来太阳就好像真的藏进了深深的峡谷里。   果然是日落之地。   “你是说我们要到这峡谷下面去?”有人犹豫了。   大家站在那大裂谷边缘,纷纷好奇地低头往下看去,随后又纷纷腿脚发软地后退。   那峡谷实在太深了,摔下去肯定是死无全尸,光是站在这边上往下看都觉得腿脚发抖。   谢行吟也低头往下看去,只见峡谷里云雾缭绕的,完全看不见浓云密布的谷底有什么。   侯老板好像有点恐高,自己独自背着手和兰蕙一起站在远处,让保镖捡了块石头扔下去,石头瞬间就被云层吞没不见了。   他仍然不死心,又拿了块更大的石块丢下去。那大石块急速下坠很快变成了一个极微小小点,再次被云层悄无声息地吞没了,连一丁点落地的声响都听不见。   众人站在峡谷边缘面面相觑,没人能摸得清这山谷底下有多深,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深不可测的无底洞。   “嘶,老谢,这有多深啊?连云都有了!”老梁双手扶着眼镜低头往下看,对着谷底的云雾奇观啧啧称奇。   “说不好,可能有上千米深了。”   “上千米?”老梁瞠目结舌。   世界上最高的建筑哈利法塔也就八百多米。上千米的高度相当于三四百层的高楼,这要是摔下去能摔出一个大坑,估计骨头都得碎成粉末。   “那咱们要怎么下去啊?也没那么长的绳子啊,把头发丝接起来都没那么长吧?”   看着眼前的无底深渊,众人都是皱着眉头,一筹莫展。   风雨兼程长途跋涉了这么些天,眼看着日落之地近在眼前,他们却不知道该怎么下去。   用绳子肯定不行,先不说有没有那么长的绳子,就算有,他们下去之后也不可能那么牛逼能顺着绳子原路再爬上来。   “天快黑了,先在附近找找线索吧,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谢行吟说,“这里有这么多雕像,还有座神庙,说不定也会有人工开凿的路。”   其他人也都觉得他说的在理,便纷纷离开了峡谷边缘,打算先进那座石头做的神庙看看。   那座神庙的样式很有年代感,石壁根部长了些青绿色的苔藓,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在神庙的周围有十根特别粗长的雕像,以它为中心围绕着均匀地排开,面朝着神庙微笑着。   众人硬着头皮无视外面那些古怪的石像,踏上陈旧的石阶,鱼贯而入地进了那座神庙。   眼前这座神庙的规格不大,他们一进门就发现大殿中央也全是人形石像。   更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大殿外面的石像全都是端正摆放、一柱擎天,而大殿里的这些石像却歪七竖八的。   “咦,这里面的石像怎么都倒了?”有人问。   大殿里石像受到墙壁保护,不容易被侵蚀,也不太可能被风刮倒。与其说它们是因为年岁而倾斜,倒不如说,是刻意放那么歪的。   谢行吟绕着大殿走了一周。大殿中央这些石像看似摆放的杂乱无章,可是这乱不是无端的混乱,其中又给人一种井然有序的感觉,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其他人看见这大殿里全是这种石像,都有点摸不着头脑,各自分头在大殿里找起了线索。   大家最初的猜测是暗道。神庙里会不会有一条暗道,可以直接向下通往谷底。   这座大殿的结构异常简单,甚至连个侧殿都没有,只有这方方正正的一个大厅。   很快,众人把神庙翻了个底朝天,仔仔细细搜索了每一寸地方,连一块砖石都没有放过,却没有任何发现。   怪了,难道神庙里没有暗道?   就在其他人四处乱翻的时候,谢行吟忽然间注意到陆焚独自站在大殿中央,不知道在抬头看什么。   谢行吟顺着他的目光抬起了头,看到了神庙的屋顶。   这神庙屋顶不是完全密闭的,中心有个很大的圆形孔洞。这空洞是人为开凿的,兴许是为了采光。   幸好这里气候干燥,要不然那些石像天天日晒雨淋,早就蚀坏了。   谢行吟这么想着,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惊呼。   “这里有字!”   其他人抬头一看,原来李铁峰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最高的一个石像上面去了。   他两条腿肌肉迸发地紧紧夹着那个石像,双手抱紧了柱身,高声喊道:“这石像头顶上有个字!你们快看看其他石像上面有没有!”   亏得这些石像足够粗壮和牢固,李铁峰这么大个人爬上去也没有要断裂的迹象。   老梁抬头看了一眼扒在丁丁人柱子上的李铁峰,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   几个身手较好的见状,也学着他的样子爬上了石像。   “这边也有。”   “我这个也有——”   果然,其他石像头顶上也刻了字。   谢行吟会爬树,但是眼前的石柱柱身光滑,爬起来有点困难。他挑了根稍矮的石柱,脚踩着石人的五官,爬上去看了一眼,发现石像头顶上果然刻了一个楔形文字。   大家不认识楔形文字,便各自把石像上的字一五一十的誊抄出来,用黑色的碳灰写在柱身上。   谢行吟从柱子上跳下来,走到进门那根石柱旁边,沿着顺时针绕着大殿一路看过来。   其他人默默地盯着他,看着他在大殿里绕了一整圈。   “怎么样,看出来什么了没有?”老梁问。   “连起来好像真的是一句话。”谢行吟神情有点迟疑,像是觉得奇怪。   其他人都好奇地看着他:   “写的什么话?”   “是个谜语。”谢行吟字斟句酌地把它翻译了出来,“字面意思是——当石人们相遇的时候,通往神明花园的天阶将会出现。” 第29章 神庙   当石人们相遇的时候, 通往神明花园的天阶将会出现。   所有人听完这句话都是一头雾水,表情错愕。   “通往神明花园的天阶……那是什么意思?”   “这和日落之地有什么关系啊?”   “就是啊,莫名其妙的……”   石像上的线索藏得如此隐蔽, 大家满怀期待地以为找到了关键,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傻眼了。   石像给出的谜语令人摸不着头脑。   “没翻译错吧?”有人忍不住问。   谢行吟说:“没有。”   文字的字面意思很清晰, 抽象的是谜语本身。   侯老板是个老奸巨猾的生意人, 总觉得谢行吟不会这么轻易地把实话告诉他们。   于是,趁着其他人走开的时候, 侯老板笑呵呵地凑过来递了一支烟套近乎。   “小谢兄弟有什么头绪吗?”   谢行吟不抽烟, 摆手没接, 侯老板便转而递给他身侧的陆焚,后者接下了。   这谜语太奇怪了,既然谢行吟一个人捉摸不透, 自然也没必要藏着掖着,说出来让大家一起来想。   “其实所谓的‘神明的花园’也好,日落之地也好, 伊甸园也好,这些名字毋庸置疑都指代着同一个地方——也就是我们要去的这峡谷底下。”谢行吟说。   “……而通往‘神明花园’的天阶, 想必指的也就是通往谷底的路。”   “这个谜语就像是在说, 在某个特定的时候,我们在找的这条路就会出现。”   侯老板点头称是:“小谢兄弟这么说不错, 所以现在我们急于想要知道的,就是 ‘石人相遇之时’是什么时候。”   这个谜语和他们目前的境遇息息相关, “石人”很好理解, 显然指的是这些石像。   但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这些互不接触的石像才会相遇?   “快看看,石像上有没有藏什么机关?”侯老板说。   他的保镖马上动手去推那些石像。这些高大的石像一个起码有好几吨重, 底座和地面牢牢固定在一起,就像是天然生长在这里的。无论使用什么手法,石像纹丝不动。   除非用暴力方式,否则没办法把放到一起。   “完全推不动,除非把它砸了。”   谢行吟摇头。   暴力拆卸肯定是不行的,这个“石人相遇之时”肯定有什么特指的意义,把石像拆下来强行摆放到一起明显是牛头不对马嘴。   其他人都在大殿里找机关,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摸来摸去。大家把每一根石像上上下下都摸了个遍,老梁还试着伸出两根手指对着石像眼睛的洞洞猛戳,还是一无所获。   谢行吟没动,站在原地抬起头看那些石像。没头没脑地就上去一通乱摸,可能答案就在眼前也看不出来。   “再想想,到底什么时候石人会相遇?”   谢行吟的本来是想让大家一起出主意的,但是大家想来想去都没找到什么靠谱的点子。   夜色浓郁,淡淡的星月光辉下,那些石像们笑得愈发阴森了。   侯老板咽了咽口水:“这些石像长得这么邪门,不会需要什么活人祭祀才能启动吧?”   大家一听,都有点害怕,不自觉的离那些东西远了一点。   受到侯老板启发,其他人也都开始天花乱坠地猜测了。什么石人的位置对应天上的星象,什么石人在没人看见的时候会偷偷移动……各种说法五花八门,玄之又玄。   甚至还有人开始列方程计算这些石人和地面倾角之间的关系。   “这些人怎么比我还迷信。”老梁被抢了生意,嘀咕说。   讨论完以后,众人依然是一头雾水,又到神庙外去搜索了一阵。   神庙外的石像都立得端端正正,比里面的石像要高大,也更难爬。可是好不容易爬到顶上,他们却发现外面的石像上没有任何提示。   “算了,都下来吧。”   李铁峰看了一眼幽暗的天空:“来两个人跟我去捡点灌木生火,我们今晚先在这神庙里凑合一晚。”   —   岩石山丘下有一大片荒地,长满了灌木。很快,李铁峰他们抱着一大堆枯枝回来了。   枯枝被整齐地堆放在殿外的石阶下,李铁峰用火石打出火星引燃,篝火立刻熊熊燃烧了起来,火光轰然照亮了这所不知在此屹立了几千年的神庙。   “留一个人守夜,剩下的人都去休息吧。”   前几日大家在沙漠里风餐露宿,只能靠帐篷露营。现在有了神庙遮风挡雨,纷纷把遮风布都布铺在地上当垫子睡。   大殿里那些石像潜藏在阴暗中,表情诡异,看着实在令人不舒服。   老梁犹豫片刻,抱着行李想到外面去睡,但是一只脚踏出庙门才想起来外面的石像更多,只好又折了回来,挑了个大殿外侧的角落睡下。   带来的干粮差不多都吃完了,大家忍着饥饿睡去,祈祷着明天就能到日落之地,找到食物。   谢行吟不知道是因为饿还是因为有心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睁开眼睛盯着庙顶看。   神庙门外,被微风吹动的火苗闪烁跳动着,光影打在那些石像上,仿佛表情在细微地变动着。   谢行吟偏头,看见陆焚闭着眼睛躺在他身侧,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于是谢行吟悄无声息地掀开盖在身上的布,绕过横七竖八睡了满地的人,走出了神庙。   守夜的人躺在角落里,打着轻微的呼噜。谢行吟看了一眼,没叫醒他,自己在最低一级石阶上坐了下来。   眼前的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谢行吟坐在冰凉的石阶上,一手撑着下巴,心不在焉地用树枝在泥地上写写画画。   石人相遇之时,到底是什么意思。要是今晚想不出来,他恐怕就睡不着觉了。   茫茫荒漠之上的夜空幽蓝如洗,勾勒着点点银白星光。这是属于五千多年前的璀璨星空,现代城市中已经很难看见这样的夜景了。   谢行吟独自在篝火旁坐了一会儿,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有人出来了。   他本来以为是来换班的守夜人,一回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笔直修长的腿。   谢行吟抬头,视线上移,然后看到了陆焚。他肩披着外套,正站在三级台阶之上垂眸看着谢行吟。   “哥哥睡不着吗?”   陆焚晃晃悠悠地迈下了石阶,在谢行吟身侧坐了下来。   闪动的火光掩映在他的侧脸上,陆焚随手从兜里摸出来一支烟,好像是刚才侯老板给的。   借着面前的篝火,陆焚把烟点燃了,递到嘴边叼住。   看着他衔住的那一点火光看,谢行吟忽然有点心痒痒。   男人烦躁的的时候都想抽烟,谢行吟正纠结愤懑着,便伸手把陆焚叼着的烟抢了下来,迅速低头吸了一口。   侯老板烟瘾大,他给的烟自然也是劲猛的货色,一般人习惯不了,更别从来没抽过的谢行吟了。他把烟递到嘴边猛吸了一口,只觉得肺管都麻了,差点呛住。   这玩意儿一点也不管用。   陆焚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指尖擦过他的手背和关节,把他手里的烟又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像是怕他烫着,然后不紧不慢地把烟头按在石阶上捻灭了。   谢行吟憋得慌,别过脸去避开陆焚,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篝火的光芒斜侧着照过来,他明明只是和陆焚并肩坐着,两人背后的影子却靠在了一起。   看着地上贴合着的两个影子,谢行吟的眼眸陡然一亮,福至心灵,忽然转头跑进了神庙。   等陆焚起身跟过去的时候,就看见谢行正站在神庙入口处,神情郑重地打量着这些石像。   神殿里,石像们的脸上挂着笑容,像是喝醉了酒一般东倒西歪地倾斜着,但是偏偏又各自互不相触,永不相遇。   “石人们相遇,有没有可能不是指实质上的相遇?”谢行吟说。   —   翌日天亮以后,阳光从庙顶的圆孔洒进来,照亮了整个大殿。   谢行吟看着头顶阳光洒在那些石像上,在墙上、地上留下道道黑色的影子。   “我昨天认为屋顶的圆孔是用于大殿采光的,但它可能还有别的用处。”谢行吟对陆焚说。   这日落之地,光从名字上就能知道它和太阳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神庙顶部留有圆孔,为的是让阳光能照进来。   而与光密不可分的便是影。   “大殿里的这些石像无法挪动,但是它们的影子可以。”谢行吟说,“……随着一天当中太阳位置的变化,它们的影子也在不断地变换移动。”   “或许就有某个特定的时刻,阳光透过神庙顶上的圆孔照射进来,石人们的影子会交叠在一起。”   “到那个时候,它们就相遇了。”   他们昨天进神庙时已经是夜晚,石像的影子早就看不见了。要不是偶然的发现,谢行吟差点就要忽略了这件事。   “我的妈老谢,太对了!石人不能动影子可以动!你可真是个天才!”   老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听完他的推测高兴地差点在谢行吟脸上亲一口,被他躲开了。   陆焚正抱着胳膊靠在一边,看着这一幕,眼底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了一丝嫌弃,别过了脸去。   有了初步的方向,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等待验证了。   大家在神庙里一边休息一边等待。   随着时间的流逝,从清晨到中午,他们头顶太阳的位置不断偏移,光照的角度不断转换着,石人们的影子也随之变幻舞动,时而相触时而相离,各不统一。   终于,等到了下午两三点钟左右,太阳高挂在天空上,阳光从屋顶的圆孔照射进来。   这时大殿里所有石人的影子呈现出一个扇形,头部整齐地重合在了一起。   “我们动作要快一点。”   太阳的方位还在不断变换,很快石人们的影子就会移动,重新回到互不接触的状态,那时候通道就会消失了。   如果在它消失前还找不到,那就只能再等一天。   谢行吟立刻转头跑出了神庙,所有人跟在他身后。   他们一路跑到了峡谷边缘,而后看见前面的谢行吟忽然停了下来。   老梁一愣。“没路了?”   但是谢行吟摇头,示意他往下看,所有人都跟了过来,好奇地站在悬崖边上低头向下看——   午后正值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经过一上午的烈日暴晒,山谷上层的云雾散去了大半,能见度清晰了不少。   就在他们脚下,悬崖下方两三米处的位置露出了一个白色的石台。   石台侧面隐若现地连接着一排陡峭的石阶,直通到下面深不可测的云雾里去。 第30章 古尸   原来是这个意思。   石人相遇之时, 通往神明花园的阶梯就会出现。   只有在一天之中太阳最烈温度最高的某个时段内,峡谷中的云雾散去,通往谷底的石阶也就显露了出来。   “走吧走吧!”   看见石阶出现, 所有人都神情激动,眉眼中满溢着兴奋之情。   经过一路的艰难波折, 通往日落之地的路终于就在他们眼前了, 怎么可能不激动。   李铁峰卷起了袖口,把裤带鞋带勒紧了。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现在就下去。峡谷里的雾气很快还会再起来, 等大雾一起来我们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其他人跟着他纷纷行动起来, 折回到神庙里收拾随身行李。   通向谷底的石阶非常陡峭艰险,且他们不知道这条路究竟有多长。出于安全考虑,他们必须尽可能地减轻负重。   “留下两组帐篷支架, 其余的全扔了吧。遮风布占不了多少重量和体积,可以多带上一点。”   李铁峰指挥说:“火石之类的重要物品都贴身放置好,千万不要弄丢了。你们再看看还有什么可以扔的, 没必要的东西就都扔了。”   众人分拣了物品,轻装上阵, 把不需要的重物都丢在了神庙里, 只带着必须物品重新回到了峡谷边。   领路人慢慢悠悠地跟在他们身后。他这一路上陪着众人穿过沙漠,现在送他们走到峡谷边缘, 却说不跟下去了。   领路人说:“日落之地已经到了,我的使命完成了。我会在这里等着你们回来, 最早带着仙草回来的人会拿到应属于你们的奖励。”   “拿了仙药回到这里就行了, 不需要返程?”不用再穿越一次炎热的沙漠,老梁看起来挺高兴。   “别急着高兴,我们还不知道这峡谷下面有什么呢。”李铁峰望着幽深的谷底, 神情凝重。   下去的时候是八个人,也不知道等回来的时候还能剩下几个活人。   领路人兜着手站在一边,脸色不太好看,忽然对他们说了一句话。   “小心,伊甸园里住着魔鬼。”   “……?”   其他人面面相觑。   “魔鬼?”   可是不等其他人追问,领路人就匆忙转身离开,跑到神庙那边去了,似乎对这峡谷避之不及。   “算了算了,那老头总是这么神神叨叨的。我们快点下去,等真的遇到魔鬼了再说吧。”眼看着仙药就在这下面,侯老板简直等不及了。   看着领路人匆忙离去的背影,谢行吟心疑惑。领路人明明对日落之地表现出了相当的敬畏,又是跪又是拜的,可现在却不肯跟他们一起下去了。   这其中缘由,极有可能就是伊甸园里住着的“魔鬼”。   他们此前在芬巴巴洞穴里发现的记载中,那位贵族也有提到过“魔鬼”。虽然没有具体说明它是什么东西,但想必一定是非常恐怖的东西,贵族说他们的队伍死伤惨重,最后用了一种特殊的方式才活了下来。   时间紧迫,大家不愿意再耽搁了,开始行动起来准备先到石台上去。   连通天阶的石台距离他们只有两三米远。如果是平地,直接跳下去也没问题。   可眼前的石台太过狭窄,长度大约有十几米,突出崖壁的宽度却只有一米左右。光是站在上面看着都觉得心惊肉跳,一不小心就会摔到万丈深渊里去。   谁都不敢直接往下跳,于是他们拿出了遮风布,紧紧地拧作了一团,将两块遮风布栓在一起接成了一股绳子。   李铁峰试了试那绳子的牢固程度,觉得没问题了就说:“……你们在上面拉着绳子,我先下去探探路。”   上面的几人合力拉住绳子,李铁峰把绳子在小臂上绕了两圈,然后慢慢退到峡谷边缘。他背对着峡谷,一手攀着岩壁,一手拽着绳子,脚踩着崖壁慢慢往下。   崖壁上的岩石常年被雾气环绕着,长了不少光滑的青苔,才上去容易打滑,有点难落脚。   两三米的高度,李铁峰小心翼翼地足足爬了半分钟的时间才完成。   看着他终于顺利落在了石台上,大家都松了口气,打算换下一个人。“下一个谁来——?”   然而李铁峰下去以后不知道看到什么了,一站起来就猛倒吸了一口凉气,往后退了半步差点就一脚踩空了。   碎石块哗啦啦地坠落,掉进浓密的云层中消失了,好在李铁峰反应不慢,及时调整了重心重新站稳了。   上面的人不清楚为什么会突发状况,都跟着心一紧:“怎么了?!”   片刻后,底下传来李铁峰的回应:“没事,这里有几具干尸,下来的时候做好心理准备,别被吓着了……”   在座的基本都不是新手了,尸体都不知道见过多少回。几具干尸本来算不上什么,但毫无防备地乍一下和他们脸贴着脸,还是挺吓人的。   大家商量了一下,很快依然按照原计划,一个接一个地下那到石台上去。   李铁峰在下面指挥,其余的人依次往下。   侯老板最重,他先下,剩下六个人合力拉着他。   等侯老板一落地,他的情人兰蕙还有他们带来的保镖也紧随其后。再是第一晚死去那个守夜人的新手同伴,然后是老梁。   眼看着六个人都已经顺利地下到了石台上,谢行吟拽了拽那条绳子,回头问陆焚:“我先下去的话,你怎么办?”   如果谢行吟走了,等陆焚下来的时候就没人帮他拉绳子了。   ……要不让领路人帮忙拉着?   谢行吟看向领路人离开的方向,正要说点什么,陆焚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拍拍他的肩让他放心。   “哥哥放心下去就是了。”   谢行吟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迟疑片刻后没再多问,毕竟陆少爷的身手比他强多了。   于是陆焚在上面帮他拉着绳子,谢行吟拽着绳子踏着岩壁,小心翼翼地下到了平台上。   平台之下是云雾缭绕的无底深渊,他们七个人只能挤在这小小的一块石台上。   落地以后,谢行吟果然看见了李铁峰口中的那些古尸。   石台内侧的崖壁上有好多类似于神龛的凹陷,每个神龛里面分别站着一具古尸。   这些古尸身穿盔甲,带着青面獠牙的夸张面具,手执一柄锋利长矛做出攻击状。它们不知道死了多久了,指甲足足有十几个厘米长,枯黄还打着卷。   纵然模样吓人,但死物不会伤人,摆在这里明显是吓唬人用的。幸好李铁峰胆色还行,如果换成侯老板先下来,毫无准备地和这些古尸脸贴着脸,可能吓得脚一软就从石台上掉下去了。   就在谢行吟想凑近一点打量这些古尸的时候,陆焚下来了。   他差不多是蹬着崖壁徒手爬下来的,背后就是万丈深渊,看得人在心里捏了把汗。好在陆焚动作很快,谢行吟还没来得及替他担心,转眼之间他就已经躬身落地,站定在眼前了。   前面的李铁峰他们还在试验那些石阶的牢固程度。石台狭窄,前面的人不挪动,他们也走不过去,于是谢行吟他们继续自娱自乐地打量起了这些古尸。   神龛里已经爬满了灰绿色的青苔,显得古朴陈旧。   崖壁上这些古尸保存得太过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挥舞着长矛来揍他们。其余的人都对它们避之不及,挤在平台的另一侧。   老梁心里也有点害怕:   “不就几具干尸吗,你看这么仔细干什么?”   谢行吟随口说:“值钱,多看两眼。”   国内比较忌讳这些,但国外倒腾古尸的并不少见。   出土的木乃伊们被冠上各种埃及公主王子的名号,倒卖来倒卖去,动辄几百万美元,还闹出过各种神乎其神的邪门故事。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埃及公主亚曼拉的木乃伊,被称为受到诅咒的木乃伊。   传说这具木乃伊在19世纪出土,最后被高价反复倒卖,但是接触过她的人很快都受到了诅咒,死伤惨重。而这具木乃伊最后的归宿是一艘前往纽约的邮轮,她和号称永不沉没的泰坦尼克号一起沉入了海底。   故事的真假无从考证,但是这些流传甚广的传说确实使得这些特殊的“古董”身价大涨。谢行吟前些年在国外读研究生的时候,教授家的地下室里也收藏了一具两千多年前的干尸。   “嘿,洋人真够奇怪的。”老梁一听说这东西值钱,顿时就不害怕了,“我们顶多倒腾点明器,没见谁把尸体拖出来卖过的。这不是缺德吗?”   眼前这些古尸经过脱水风干处理,被藏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悬崖中央,保存得相当完好,连皮肤都没有剥落,实属古尸中的上品。   老梁看它们的眼神就好像看着一堆的人民币。   “把你的口水擦擦,我们又不能把它背出去卖了。”   谢行吟说着耸了一下肩,从兜里掏出块布。   老梁还以为他真要给自己擦口水呢,没想到谢行吟扭头就对着神龛内侧石壁上的灰色的青苔擦拭了起来。   层层青苔剥落之后,石壁原本的面貌展露在了他们面前。   那是几幅石刻的壁画,线条流利简单。每幅画面都只有寥寥数十笔,但刻画得十分形象易懂。   壁画上所描绘的正是这些古尸生前的故事——他们曾经是十位供奉异教邪神的大巫,戴着金面具、围着篝火跳舞祭祀邪神。   这些人的行为触怒了真神,于是作为惩罚,在他们死后尸体被放置在这里,灵魂不能至天不能下地,只能被永生永世地禁锢在此,作为看门的奴隶。   “金面具?乌漆麻黑我还以为的铁的……”老梁好奇地凑过去看。   古尸们脸上戴着青面獠牙的黑色面具,看得出来做工相当精致,但已经氧化发黑了,看不出原本发材质。   “是金的,只不过不是纯金。”   金的金属稳定性强,不太会生锈。但那个时代的冶金技术不成熟,提炼出来的金里面含有较多的杂质,这些稳定性弱的杂质被氧化,金面具也就呈现出了黑色。   一听说是金面具,老梁就忍不住伸手想摸摸,可还没摸到就被按住了手腕。   “别碰,这面具有点邪门。”谢行吟沉声说,“你看那些壁画,这些人在幼年时期就被剥掉脸皮,擦上特殊的止血药物,再把面具戴上。新生长出来的皮肉会和面具贴合,久而久之面具就已经长在它脸上了——你不想把它脸皮一起撕下来的话,就别碰它。”   “嘶——”老梁忍不住咋舌,“都成这样了还能活?”   “当然是死掉的人更多,侥幸能活下来的这寥寥几个人就是邪神的使者了。”   “嘶,邪神果然是邪神。”老梁说,“咱们的玉皇大帝和如来佛祖就不会干这档子缺德事。”   陆焚也打量着那些古尸,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出手把干尸手里攥着的长矛拔了出来。   那长矛是用特殊矿石制成的,足够坚硬且不会生锈,藏在这石壁里从未经过日晒雨淋,千百年过去依然锋利。   陆焚把那柄长矛从干尸手里抽出来,然后把自己的那把军刀给了谢行吟防身。   “裂谷底部处于低洼地带,会汇集附近的地下暗河。如果我没猜错,下面多半会有河流和原始森林。”陆焚擦了擦那柄长矛上的灰土,自己背上了。   “——所以接下来的路很有可能会比来时加倍凶险,哥哥下去之后要多加小心。”   老梁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们都有了武器,唯独自己两手空空,就问:“那我呢?”   陆焚在老梁肩上拍了拍,冲他露出点和善的笑意:“加油,尽量跑快一点。” 第31章 天阶   老梁本来也想学着陆焚的样子, 从古尸手里偷一根长矛来防身。但没想到那长矛相当有分量,刚抽出来就没拿稳,“哐”的一声摔地上了。   那根长矛比他人还高一截, 老梁实在是拿不动了,也不知道陆焚拿起来为什么就那么轻松。谢行吟只好帮着老梁破坏文物, 把锋利的矛头掰下来用布裹好, 当成匕首防身用。   前面的李铁峰探完了路,第一个踏上了石阶。其他人紧随其后, 一个接着一个跟上。   从上往下看的时候看不出来, 走近以后谢行吟意识到这真是一条天阶。   这天阶比他想象得还要难走, 建造者采用了类似于栈道打桩的方式,先在悬崖峭壁上打一个洞,然后把方形石阶嵌进去。   单块石板的长度在一米左右, 宽度大约半米,它们一半被插在岩壁内部,另一半在岩壁外作为作为阶梯, 每隔一段距离就嵌有一块石板作为落脚点,相互之间的距离和落差也是半米。   在那个科技水平约等于零的年代, 古人竟然用自己的智慧征服了这悬崖峭壁。   这种话方法既减缓了台阶的坡度, 又节省了材料,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体验不好——一低头就能看见白茫茫的谷底, 死神站在你家门口的感觉实在是过于刺激了。   谢行吟想起某些旅游景区的天阶经常打出什么“中国最长”“亚洲最陡”的噱头,可是和眼前这真正的天阶比起来, 那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大家光是看着这天阶都有点腿脚发软, 但是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没办法,众人只能硬着头皮上。   出于安全考虑, 所有人在前进时都相互保持着一个台阶的距离,尽可能分散开来行走,以免两人同时踏上一个石阶,使石阶承重过度。   李铁峰打头,剩下的人一个接一个地上了台阶。   老梁看着面前那狭窄的石阶,悄悄回头对谢行吟说:   “不用怕,老谢。反正我们这里侯老板最重,有他在前面当小白鼠,我们应该、应该挺安全的……”   他这话不知道是用来安慰谢行吟还是安慰他自己的。   “行了,注意脚下。走慢一点不会有事的。”   谢行吟虽然没得恐高症,但是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往下看,心里也止不住有点闷得慌。那种不踏实的感觉就像是心脏被掏空了一块。   和恐怖谷效应的原理类似,人站在高处时会生理性地产生害怕的情绪。恐惧感轻重不一,但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这种本能产生的恐惧可以促使人们远离坠落的危险。   不过他们现在有任务在身,非但不能远离,还必须负重前行。这份恐惧感也就由警示变成了负担。   谢行吟刚安慰了老梁两句,忽然感觉腰间一紧,被什么东西勒住了。   低头一看,原来陆焚正贴在他背后,双手悄无声息地环过了谢行吟的腰,把一根绳子套在了他身上。   谢行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就看着陆焚动作迅速,修长的十指干脆利落地舞动着,在他腰间打了个漂亮的死结。   紧接着,陆焚又把另一端缠在了他自己腰上,也牢牢打了个结。   这样一来他们两个人就被死死地绑在了一起,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谢行吟忽然被他绑住了,莫名地看着陆焚,叫了他一声:“陆焚?”   “……哥哥放松一点,这是为了防止有人掉下去。”陆焚言简意赅地说着,拔出那柄军刀将多余的部分切断了。   那条绳子长度足够,挂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并不会影响活动。   谢行吟低头检查了一下被他缠在自己腰间的绳子,绳结看上去相当的牢固。   虽然陆焚没有明说,谢行吟也知道他用意了。他们两个人像这样紧紧拴在一起,如果其中一个不小心滑倒,另一个可以拉住他,不至于直接从悬崖上坠落。   “你就不怕我们两个人会一起掉下去,适得其反吗?”谢行吟尽可能放松地笑笑。   “不会。”陆焚冲他眨眨眼,也不知道那信心从何而来,是对他的还是对自己的。   看着他这幅模样,不知怎么的,谢行吟莫名有点轻松。他们两个人都不是那种四体不勤的人,只要不同时滑倒,拉住对方的力气还是有的。   “……谢谢。”无论怎么说,谢行吟知道陆焚的身手比自己强,愿意和他绑一块儿基本属于主动扶贫了。谢行吟挺感激他的好意。   前面的老梁已经哆哆嗦嗦走上了石阶,谢行吟也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他腰间拴着的那根绳子连着陆焚,就好像攀岩时系的安全绳一样,同时在他生理和心里上两方面提供了一层安全保障。   沿途石阶陡峭,呈45度倾角向下,那些台阶相互之间的高度落差足有半米,一级的跨度能抵得上普通台阶的三级。   走在上面与说是在走台阶,不如说更像是走梅花桩,每一步的下脚都得小心翼翼,以免不慎坠入万丈深渊。   纵使看不清这天阶究竟有多长,谢行吟知道这山谷的深度绝不是开玩笑的,一个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摔成肉泥。   影视剧里经常有坠入深渊恰好掉进水中活下来的桥段,但是现实中是根本不可能的。   先不说水够不够深,里面有没有礁石,光是从数百米高空坠落,人体拍在水面上承受的瞬时压力和拍在水泥地上没什么区别。   总而言之,要是掉下去,很快就可以去阎罗殿门口排队了。   一行人在万丈悬崖之上攀爬,就像古丝绸之路纪录片里那些在峭壁之间穿行的人一样。甚至他们所处的位置还要高,脚下的石阶还要陡。   这天阶建造的年代不知道是多久之前,想必曾经这附近也有过繁华热闹的村落,后来渐渐没落了,变成了荒无人烟的沙地,台阶也没人定期保修了。   偶尔有些石阶微微松动了,踩上去摇摇欲坠,并不是很牢固。   谢行吟用手扶着内侧的岩壁,遇到险峻的地方,就把刀插到侧边的岩壁里,以此维持平衡。   他目不斜视,只盯着眼前的路,尽量不去看脚下的云层。   众人小心翼翼地前行。渐渐的,峡谷里的大雾重新升腾了起来,四周都变成了白蒙蒙的一片,能见度显著降低,两个台阶以外的东西就看不见了。   石阶狭窄,所有人都只能紧贴着岩壁行走,恨不得像壁虎一样黏在上面。有时候崖壁的岩石凹凸不平,石阶的位置也跟着忽左忽右,走起来异常艰辛。   前面的老梁每次遇到松动的石阶,就咽着口水念叨什么阿弥陀佛,然后哭爹喊娘地狠心跨过去。   如他所说,侯老板最重,走在石阶上也就最害怕,空旷的峡谷里回声嘹亮,屁滚尿流地叫了一声,整个峡谷方圆百里都回荡起来。   “还好不是在爬雪山,要不然按他这个叫法立马就雪崩了,把咱们都埋底下。”老梁抱怨说。   谢行吟笑笑,攀着崖壁抬头看了一眼红云遍布的天空。峡谷里缭绕的云雾被夕阳染红了。   他们足足走了有三个小时,这天阶竟然还没走到头。   此时大家已经进入了云层最厚重的地方,四周能见度极低,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   谢行吟再抬头时,已经看不见走在前面的老梁了。浓浓白雾里只有一个黑糊糊的轮廓,但闻其声不见其人。   谢行吟忍不住在心里想,如果一直是这样的能见度,有人掉下去可能都发现不了。   前后左右都看不见人影,谢行吟孤独地在石阶上走着走着,恍惚间就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但是拴在他腰上的绳子另一端传来的动静又让他放下了心来。陆焚就在他后面,虽然看不见。   前面的老梁也有点慌张,嘴里碎碎念地叫骂着,给自己壮胆。   一行人就这样屁滚尿流地前进直到夜幕将至,走了大半天竟然安然无事。   等天色暗了大半,最前面的李铁峰就停了下来:   “山谷里雾大,天黑以后就看不清路了,点火把也不管用,看来我们今晚只能在台阶上过夜了。”   所有人就在原地停了下来,各自挑了个结实的石阶坐下。   石阶的长度只有一米左右,比学生宿舍1.2米的单人床还要窄一点,坐在上面必须把小腿垂下去。   保险起见,大家用布料揉成绳子,把自己拴在各自的石板上,原地休息等待天亮。   夜晚山谷里的风大,刮在脸上像刀子似的,冷得要命。但悬崖上无法生篝火取暖,他们今晚只能硬扛着。   像这样挂在半空中,根本没人敢睡,只好闭着眼睛养神,或者相互聊天解困。   背后的崖壁凹凸不平,冰冷坚硬,靠在上面相当不舒服。谢行吟调整了一下坐姿,把行囊垫在背后。   “晚上风大,用这个挡一下。”陆焚坐在他隔壁的石阶上,晃荡着两条长腿,从袋子里拿出遮风布。   谢行吟接过,把遮风布裹在身上,两端紧紧地系在绳子上。瑟瑟寒风被隔绝在外,果然暖和了不少。   再抬头,陆焚已经闭上了眼睛。谢行吟看着昏暗模糊的轮廓,没打扰他,把拴在他们腰间的绳子抓紧了。   当云雾中的最后一抹霞光消失以后,整个峡谷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老谢……”右手边的黑暗中传来老梁的喃喃声,“你说伊甸园里真的有魔鬼吗。”   谢行吟说:“可能有吧。传说中魔鬼撒旦变成了蛇,诱骗夏娃吃下了伊甸园里的善恶果,所以上帝惩罚他只能用肚子贴地走路。”   老梁点点头,不说话了。   “怎么,你怕魔鬼吗。”谢行吟问。   “不啊,我又不信基督教。魔鬼有什么好怕的,我还是更怕本土的鬼——像什么红衣幽灵、恐怖老奶奶……”   老梁光是说着就感觉后背发凉,赶紧缩了缩肩膀。   谢行吟抬头看着面前漆黑的云层,无奈笑笑。“也是。”   —   众人就这样在悬崖上捱过了一夜。   当清晨的阳光穿透层层云雾时,大家各自解开了绳索,起身继续前进。   在石阶上坐了一夜,谢行吟感觉四肢发僵,血液像凝结住了一样。   众人就这样又蹒跚走了两三个小时,到了中午时分,前面不知是谁欣喜地喊了一声“到了!”   谢行吟循声看去,此刻他们已经穿过了那些云层,眼前的景象顿时豁然开朗了起来。   在他们脚下是广袤无垠的原始森林,一望无际。那些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不知道究竟长在这里几千年了,如临仙境,蔚为壮观。   果真是上帝的花园。众人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浓郁翠色,纷纷忍不住高声喟叹起来。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壮丽的原始森林! 第32章 抉择   密林深处里传来鸟叫声, 枝叶被风吹拂着翻滚起浪。   就在众人看得发怔的时候,不知是谁欣喜地喊了一声:“你们看!有水!”   谢行吟抬头向往远处望去。在层层绿树幽秘掩映之间,一条波光粼粼的碧蓝河流正缓缓淌过这片古老的土地。   “哎哎, 总算是到了!”老梁兴奋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众人下了石阶,踏上地面, 身后的路已经被层云隐没了大半, 回头看时石阶之上云雾袅袅。   谢行吟松了口气,去解腰间的那些绳结, 可是绳结打得很紧, 他微微吃力地咬着牙扯了几下, 竟然解不开。   林间的风从背后穿拂而过,掀动着他的衣摆,原本隐没在衬衣之下的腰线被绳子勒出了一点隐约的轮廓。不是那种单薄的瘦削, 是恰到好处的匀称。   这时候,陆焚不知道使什么坏,拽着那根绳子, 钓鱼收线似的把谢行吟往他那边带。一手攀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拔刀出鞘。   “我来吧。”   那刀很锋利。谢行吟感觉腰间一松, 绳子就断了。他下意识地瞄了一眼陆焚, 正好和他的目光撞上了。后者把那根绳子拿在手里,冲他笑笑:“哥哥, 腰挺细。”   谢行吟不动声色地挪开了眼睛。这陆小少爷又拿他开玩笑了。   “你们有丛林探险经验吗?”   李铁峰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掏出水壶把最后一口水喝干净了。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仙药。要找仙药, 他们就必须深入峡谷, 深入丛林。   在座的其他人基本上都摇了摇头。珩城是沿海大都市,他们大部分人都是上班族或者学生,没时间玩什么丛林探险。   李铁峰告诉他们:“我刚才留心观察了一下, 这里生长的大部分都是热带植物,这是一片热带原始丛林。”   谢行吟看过不少关于丛林探险的电影和纪录片,但是亲身进原始丛林是第一次,并且还是在装备极其简陋、物资极端匮乏的情形之下。   李铁峰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太美好的经历,皱起了那对浓黑的眉毛说。   “热带丛林里的水和食物都不会缺,但是毒虫毒蛇特别多,还会传播各种急性传染病。”   通常探险队进丛林都会带上驱虫剂,可惜他们现在没那条件。   “你们尽量把衣服扣子都扣上吧,穿短袖的把防水布拿出来遮一遮裸露的部位。”   侯老板穿着一身成功人士标配,衬衫衣摆塞在黑西裤皮带里。刚才爬天阶的动作太大,他衬衫最下面的两颗纽扣崩开了,听李铁峰这么一说,侯老板就挺着个啤酒肚努力地想把它们扣上。   兰蕙看他扣得有些吃力,就想上前去帮他,可是忽然间不知看见了什么东西,对着侯老板背后慌乱喊叫起来:   “谁在那里!!”   其他人顿时警觉起来,纷纷往后看去——   只见树丛后面果然藏着一张怪笑的人脸,正冷不丁地暗中窥视着他们。   侯老板吓得一屁股从石头上摔了下来,与此同时,他的保镖几乎是瞬间就开枪了。   他手里那把MK23威力很足,子弹出膛后“砰”地一声响——好像不是打到了活物身上,而是打在了什么硬物上。   树丛后的那张脸顿时消失不见了。   “这人怎么瞎开枪啊。”老梁小声抱怨道,“万一是个活人怎么办……”   “这里除了我们,怎么可能还有活人。”   “怎么办,过去看看?”   众人商量着,相互对视了一眼,各自把武器攥紧在手里,兵分两路悄悄地往那树丛后面摸过去。   他们走近以后,拨开那片树丛一看,吊着的一口气霎时间又松了下来。   树丛后面哪里有什么人,只有一座倒在地上的小石像,脑袋已经被MK23打碎了大半。   “……是谁把石人放在这里的,吓老子一跳。”侯老板用胖手拍着胸口顺气。   峡谷里竟然也有这么多石像。   谢行吟蹲下身检查了那座石像,造型和之前看到的无异,几乎和人等高。   “那边还有!”不知是谁高声说道。   只见密林深处还有立着的石像,都挂着诡异的笑容,躲在远近不一的树丛后悄悄看着他们。   其他人看了都觉得瘆的慌,想离它们远一点。   可谢行吟却说:“跟着石像走,石像可能是用来指路的。”   他们根据石像的指引找到了天阶,或许现在也能跟着石像找到长生不老药。   峡谷里四面八方都是一样的苍天古树,谁也不知道他们应该去哪里找仙药。商议之后,大家一致同意跟着石像走试试。   这片峡谷里终年云雾缭绕,无人打搅,长满了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树,枝桠间挂着大大小小的蛛网。   林间的地上落满了枯枝败叶,脚踩上去发出一阵破碎的“咔咔”声,躲在叶子下面的蜘蛛四散而逃。   谢行吟讨厌虫子,于是找了块防水布蒙在脑袋上。   除了各种毒虫,丛林里还生长着大量杂草灌木,有些足足有齐膝高,荆棘倒刺生长其间,一不留神裤子就会被划出一道口子。   李铁峰在最前面打头,他手里拿着把一臂长的刀,把沿路的荆棘枝桠劈开,为后面的人清理出一条道来。   众人跟着石像指引,一路穿越丛林,艰难跋涉。   大约走了半个钟头,谢行吟耳边听到了水声。   是那条河。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草木逐渐稀疏,露出一片较为平坦的土地,缓缓流淌而过的河水深不见底。   众人在沙漠里连着喝了好多天露水,眼看着面前出现了一条河,眼神都变得亢奋起来,纷纷冲到河边喝了个痛快。   “这水好凉啊!”   侯老板和兰蕙都蹲在河边,用手捧着水往脸上泼。   他们那保镖倒是很沉得住气,在不远处站着,只是看着他们喝。   时至午后,谢行吟也感觉口干舌燥。他从行囊里找出了空水壶,正要去河边盛水,却被陆焚拦住了。   陆焚瞥了一眼河边喝水的众人,把自己的水壶塞进了谢行吟怀中。“哥哥先喝这个吧。”   那水壶里还有一小半的水。谢行吟听了他的话,就先喝壶里的水解渴,然后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休息。   喝过了水以后,谢行吟仔细地观察了那条河。   越是观察,就越能感觉到它的不寻常。河水非常深,深不见底,往下只能看见一片混沌的黑暗,完全看不见河床是什么样子的。   谢行吟心想,怪不得陆焚这么的谨慎。   这里的动植物都靠这条河灌溉滋养,河水虽然不见得有毒,但谁知道浸过什么东西,能少喝还是少喝一点好。   众人喝过了水,准备继续赶路。他们循着石像来到了河边,可是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李铁峰问:“没有石像了,接下来我们要往哪边走?”   这条大裂谷是南北走向的,大家只知道仙药就在这谷底,却不知道它在谷底的何处。   河岸两边都是差不多的景观,除了树还是树,无从选择。   “要不然就分头行动吧,自己选走哪边,总有一边是对的。”李铁峰提议说。   但侯老板是个精明人,生怕有的人知道答案却故意不说出来,连忙反对:“不行不行,要走一起走。”   “对对对,要走一起。”兰蕙也附和他。   “那……有没有可能哪边都不要选,仙药就在这河里?”老梁问。   听了他的想法,其他人都沉默了片刻。   确实有可能。但那河水深不见底,他们没有潜水道具。   “要不然下去看看,有人会潜水吗?”侯老板说。   “我能憋气三分钟左右,要不然我先下去看看吧。”李铁峰说着,把胳膊一抬就要脱上衣。   “不用了。”谢行吟打断了他,“往南走。河水都是从伊甸园里流出来的,所以我们逆着水流走。”   逆流而上。   众人听了他的话,豁然开朗。“没错没错,我也听过这个传说!”   —   众人重新确定了行进方向,沿着河岸出发。   谢行吟一边走,一边悄悄对陆焚说:“我之前猜测日落之地和伊甸园是同一个地方,但是现在看起来……日落之地指的是整个峡谷,伊甸园则是个更小的范围,就藏处在峡谷中的某处。”   众人逆着水流走了一阵,天色渐暗。   他们在河岸边挑了一个较为平整开阔的地方扎营。   所有人分头行动,一半人负责搭帐篷,剩下的人去森林里捡树枝来生火。   等谢行吟他们把帐篷搭好以后,拾柴的人也都回来了——除了唯一的那个新手。   “还有一个人呢?”   “不知道啊,刚才还在的,他应该就在这附近捡柴火。”侯老板说。   想起了第一晚自相残杀的经历,谢行吟现在不敢相信其他人的说辞,狐疑地往树林里看了两眼。   老梁也和他想到了一样的事,悄悄说:“那小子不会被人……”   说着,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过去看看?”谢行吟没回头,不知道是在问老梁还是问陆焚,另外两人都没有意见。   “拿走吧。”天色已晚,树林里黑黢黢的,老梁从篝火堆里捡出了一根火把照明。   就在他们往密林中走过去,打算进去找人的时候,树林里的鸟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动,忽然啼叫着扇动翅膀四散飞走了。   好像有东西在朝他们这边跑过来。   片刻后,眼前的树丛忽然颤动了一下,那个新人慌不择路地从树林里冲出来。   ——那紧张的架势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屁股后面追着他。 第33章 野人   只见那人屁滚尿流地从森林里跑出来, 脚下不稳差点一屁股摔倒,站得最近的陆焚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没让他摔得太惨。   “出什么事了?”   那人跌坐在地上, 瞳孔放大,显然还没回过神来了。   谢行吟用手电往他跑出来的方向照了照。森林里一片寂静, 什么动静也没有。   “你别急, 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那人没缓过神来, 一口气提不上来似的:   “森林里有、有……”   他嘴唇颤抖, 眼球凸起, 脸上每一处细微的表情都在印证着他的恐慌,愣是半天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   其他人被他这模样弄得心里发慌,纷纷扭头看那片树林。侯老板听得有些不耐烦了:“有有有, 到底有什么你倒是说啊!”   “有……有野人!”那人忽然疯疯癫癫地“噌”一下站起来,“森林里有野人,野人在追我!”   其他人面面相觑。   “……野人?”   “真的有野人!”那人生怕其他人不相信。   “你亲眼看见野人了?”   “没、没有, 森林里太黑了……但是我亲耳听到野人说话了,还一直追着我!”   那新人心理素质不强, 已经哆嗦得不行, 肯定不是故意耍他们玩的。   “别急,慢慢说, 你到底听到什么了?”谢行吟问。   “我…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野人语。”那人一个劲地摇头, “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语言, 半个字也听不懂,但那肯定是人的声音!”   看他说得恳切,大家相视一眼。   “不、不会有野人吧?”老梁嘀咕了一句。   “这种荒郊野岭的鬼地方, 说不准真的有野人。”   “但是野人追着他干什么?”   “废话,你没看过电影吗!当然是要抓回去绑起来烤了吃……”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人的恐慌情绪感染了,都忍不住离那森林远了一点。   谢行吟手电筒往森林外围照了照,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你刚才听见有几个人说话?”他问。   “就一个。”   就一个人,那他们应该能对付。如果不过去看一眼,他们今晚别想安心睡了。   谢行吟对陆焚使了个眼色,询问他的意见,后者会意点头。   有陆焚在,收拾个把野人应该不是问题。两人一起往那片林子里走去。   其他人犹豫了一下,也都跟了过来。   森林被浓浓的黑暗和雾气笼罩着,幽暗可怖得像魔鬼的巢穴。遮天蔽日的巨树化作了高大的黑影,把月光挡得严严实实,一丝一毫都泄不出来。   一行人举着火把,壮着胆在漆黑的森林里前行,这一幕活脱脱像是恐怖片里的场景。   火把的光芒驱赶着黑暗,众人行走在这幽暗的林间,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夜晚“呼呼”的风声,还有脚下踩到枯枝落叶的“咔嚓”声。   他们就这样小心翼翼地一直往前走了几分钟,什么也没发现。森林里除了风声和鸟叫声,一片沉寂。   见状,老梁挺直了腰杆,问那新人:“小兄弟,哪儿有野人啊,你是不是听错了?”   “不、不可能,我真的听见了……”那人直摇头,似乎从进这森林起,浑身紧绷的神经就没有放松过。   他哆嗦得很厉害,看起来不像是装的。谢行吟觉得这事实在有些蹊跷。   如果真的有野人,怎么他们一来就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们这一路走来,半点可疑的痕迹都没发现,别说野人了,连脚印都没有一个。   谢行吟原本还想跟那新人核实一下他遇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是他太紧张了,什么都说不清楚,只好作罢。   老梁悄悄问谢行吟:“会不会又是那些圣甲虫在装神弄鬼?”   谢行吟摇头:“甲虫不会说话。”   众人在原地停了下来。陆焚抬起头看着头顶那些漆黑巨大的树冠还有张牙舞爪的树枝。古树枝叶茂密,看不清树上有什么东西。   “算了,森林里不安全。先回营地吧。”   —   虽然没有找到任何野人的踪迹,大家还是被这件事弄得心里毛躁躁。   森林里不知道藏着什么,他们先在水边生火过夜,等天亮了再做打算。   李铁峰坐在外面守夜,在其他人进帐篷休息前叮嘱他们:“半夜别随便跑出去,要解手的也尽量忍一忍,小心野人把你们抓去烤了吃。”   四下一片寂静,河水潺潺地流淌而过。   谢行吟独自在帐篷里坐着,小心翼翼地卷起了左袖口,露出一截白净细瘦的手腕和小臂。   丛林里遍布着的荆棘,刚才夜里看不清楚,一不留神蹭到了哪里,袖口被倒刺剐花了不少,手臂上也留下了几道凌乱的粉红色的印痕。   谢行吟仔细检查了一下,还好没有破皮流血。丛林里不少植物的刺都有毒,万一蹭破皮那就棘手了。   他正要把袖口拉下来的时候,陆焚手里拿着两个水壶,掀开帘布进来了。他一眼就看见了谢行吟那白得晃眼的一截胳膊,还有上面横七竖八的刮痕。   陆焚把水壶放下,在他面前蹲下来,不由分说地捉住了谢行吟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小臂拉到自己眼前。“怎么弄的?”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蹲着,此时凑得极近。谢行吟微微抬眼,眼前是陆焚的脸,挺直漂亮的鼻梁和浓黑的睫毛都清晰可见。   “没事,刚才蹭到了一下。”谢行吟看他有点紧张,安慰他说,“我就是这样的体质,随便一捏就容易留下印痕,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焚看了两眼,果真没什么大碍,终于舍得松开他的手腕了。谢行吟的皮肤很白,刚才手腕被他捏过的地方果然有了一点浅粉色的痕迹,看起来有些暧昧不清。   “谢——”   两人一愣,扭头就看见了目瞪口呆的老梁,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外边探了一个头进来的。   陆焚原本是蹲着的,从他的角度看,却像是坐在谢行吟腿上,两个人几乎鼻尖都要贴到一起了。   帐篷里面的两人懵逼地看向老梁,老梁也一愣,然后扭头就同手同脚地往外走。   “我什么都没看见……”   被老梁重新放下来的帘帐晃了晃,不动了。   谢行吟眨了眨眼,迟疑道:“他怎么了?”   “谁知道。”陆焚无畏地耸了下肩,把刚才带进来的水壶递给谢行吟。   “哥哥,不到万不得已,最好还是不要喝这里的水。”   谢行吟接过水壶。   看得出来,陆焚行事风格相当谨慎。其他人大多下午就喝过了河水,现在半天过去了,那些人都没事,陆焚才去接水。   陆焚后半夜还要守夜,于是两个人都早早躺下了。   昨晚在石阶上大家一宿没睡,今天也难得能睡个好觉。一夜平静,大家都一觉到了天亮。   —   谢行吟是在清晨醒来的,醒来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陆焚早就去换班守夜了。   他掀开帘布一看,因为云雾浓重,天色还不是很亮,整片天空灰蒙蒙的。   谢行吟把衬衫的扣子整理好,爬起来想到河边去洗把脸。但是他出了帐篷以后却没看见陆焚。   “陆焚?”他试探着喊了一句,没人回应。   谢行吟皱起了眉头。陆焚和那些新手不一样,他肯定不会不知深浅,没事乱跑。   那他到底去了哪里?   谢行吟绕着营地周围转了一圈,掀开老梁他们的帐篷看了一眼,又走到河边去检查了一下。   四处都没看到人。   最后,谢行吟把目光落在了那片树林上。昨天据说有野人出没的那片树林。   ……不会吧,陆焚该不会半夜被野人抓走了吧?   可是凭他的身手,不至于一点都动静没有,毫无还手之力就被什么东西绑走了吧。   陆焚消失地古怪,谢行吟心里担心他,就把军刀摸出来攥在手里,往林子那边走过去。   走进以后,谢行吟顿住了脚步,屏息凝视。他听见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声音。   树林里好像有人在说话。   那声音隐隐约约,像是离得有些远。谢行吟听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但能知道那绝不是陆焚。   昨晚那新人果真没说谎。   有人,但也不一定是野人。是他们中间的某个人也说不准。   谢行吟刚才醒来,不知道陆焚是刚离开营地,还是半夜就离开了。但没有特殊情况,他绝对不应该随便离开的。   谢行吟担心他会有危险,几乎没怎么犹豫,循着那声音地方向过去了。   昨晚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让他们扑了个空。眼下谢行吟急于想弄清楚那“野人”究竟是什么东西。   峡谷上面的神庙都已经废弃很久了,这里真不像是还有人往来的样子。   他在密林之中循着那声音慢慢靠近,走得越近,那声音越清晰。   很快他就意识到了——那果真不是正常的语言语调婉转像是人言,但是飘渺难以分辨方位,就好像有人躲在漆黑的树林里面窃窃私语。 楔形文字通过泥板和石板留下来,可是古语早就失传了。谢行吟现在也不知道这奇怪的语言究竟是什么。   那声音的源头已经近在眼前了。就是从前方一片高大的灌木丛后面传过来的。   谢行吟屏住呼吸,猫着腰走过去,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悄无声息地绕过去,伸手拨开了灌木丛——   那灌木丛后面是一篇平整的草地。然而除了草地和树以外,他什么都也没看见。   陆焚不在这里。   在他靠近的同时,那说话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了。   谢行吟脊背一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被发现了,保持着原本的姿势躲在灌木丛后面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心中暗自觉得不妙,正想退回去的时候,忽然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头顶的树冠猛地颤动了一下。 第34章 夜袭   谢行吟顿时抬头, 紧盯着那耸动的树冠。直觉告诉他树叶绝不是被风吹动的——上面一定有什么东西。   他慢慢后退了半步,把刀紧紧地攥在手里,做出预备攻击的姿态。   一旦有东西从上面冲出来, 先劈头盖脸给它一刀再说。   谢行吟尽量收了收心神。自从进这个任务以来,他们还没遇到过灵异事件, 就连最离奇的守夜者尸体事故也是圣甲虫在作祟。   如果那怪声的来源真的是野人, 谢行吟也不会太害怕。   野人比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鬼东西好多了。他还有武器,可以自卫。   谢行吟刚定了定神, 这时候, 头顶的树冠更猛烈地颤了一下。   片刻后, 有个人影从树上蹿了下来。   看见头顶人影一晃,谢行吟四十米的大刀一下子没收住,锋利的军刀差点就要直直地捅过去了——可那刀刃还没触碰到对方, 就被人轻而易举地接住了。   “哥哥。”那声音很熟悉。   谢行吟的目光对上了一双轻佻漂亮的桃花眼,忍不住瞪直了眼睛。   ——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风骚成这样的野人!来人分明是陆焚!   陆焚修长的手指捏着了他的刀身,轻轻一拨, 就让刀尖转了个方向。   一看是他,谢行吟也随之松了口气, 放下了手里的刀。   “陆焚?吓我一跳, 你爬到树上去干什么?”   陆焚眼中流露出一点得意,把自己刚才捉住的东西给他看。   只见他手里拎着一只鸟, 通体漆黑,只有嘴和眼睛周围是黄色的, 体型中等, 看起来有点像乌鸦。   “树上全是这种鸟。”陆焚说。   他微微一用力,那只鸟就怪声大叫起来。   ……这鸟叫声好像有点耳熟。   谢行吟眯起眼睛,仔细分辨后发现, 这可不就是他之前听到的说话声吗!   “是它!”谢行吟恍然大悟。   陆焚说:“没错,这种鸟像鹦鹉一样,可以模仿它曾经听到过的声音。”   所以森林里根本没有野人,说话的声音就是鸟发出来的。   ……不,不对。   根据之前发现的雕像,谢行吟确定这里曾经是有人的,可能是神明花园的守卫者。   但是千百年过去,那些人早已经死光了。这些鸟学会了他们的语言,一代传一代,时至今日依然在这里吓唬着擅闯神明花园的人。   —   谢行吟和陆焚一起回到营地的时候,大家都已经醒了。   “老谢,陆哥?”   一早起来发现这两个人都不见了,老梁急的团团转。   “哎呦喂,你们跑哪儿去了,大半夜的钻小树林里干什么!”   “……”谢行吟好像听见有人憋不住偷笑,不动声色地别开了眼睛。   陆焚把刚才在树林里的发现告诉了其他人,大家终于放下了心来。   “怪不得,原来是鸟啊。”   他们吃了好多天干粮,嘴唇都快起泡了,这会儿盯着陆焚手里的这只大乌鸦直流口水。   “我们把它烤了吃吧,烤鸟肉应该不错。”那个新手馋得不行了,第一个提议说。   老梁和侯老板他们一听,也纷纷附和起来。好久没吃肉了,他们想换换口味,尝个鲜。   然而那只鸟很通人性,似乎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忽然尖声怪叫起来,口出人言。   “#%&@*……!”   大家看着这么一只会说人话的鸟,忽然又感觉吃不下嘴了。   陆焚淡淡地抬眸看了他们一眼:“这种鸟是吃腐肉的,不好吃。”   吃腐肉的鸟,鬼知道它们有没有吃过死人肉。   众人一听,都有些倒胃口,这才作罢。   “那这鸟呢?”那新人还是有些不甘心。   “放回去吧。”谢行吟说。   这些动物都有些邪门,能不杀最好还是别杀。   陆焚说过,树上还有不少像这样的鸟,弄死了一只,谁知道其他的同伴会不会来寻仇。   其他人也觉得他说的有理,就把那鸟放归山林。   —   一大早,众人重新背好了行李帐篷,继续沿着河逆行而上。   明明是白天,山谷里却云雾浓重,光线昏暗。   河里有现成的水,他们不愁吃喝,行进速度快了不少。   森林里能吃的东西挺多,隔三差五就能看见一些果树,鲜红饱满的果子把树枝都压垂了。   树底的背阴处还长着大量的蘑菇,形态各不相同。   据说颜色鲜艳的蘑菇都有毒,颜色朴素的大多可以吃。   他们偶尔也会找到一些浅棕色或者白色的蘑菇,菌盖肥硕,炖汤一定很鲜美。可惜谁也说不准到底有没有毒,没敢打它们的主意。   越往前走,谢行吟越发清晰地意识到,这片裂谷呈“〈〉”形——中间宽,两头窄。   他们从峡谷中部最宽的地方出发,循着河流往边沿走去。   越是深入,峡谷就越窄。   两端岩壁的距离越来越近,很快就只剩下了数百米宽度。   峡谷从开阔变得逐渐狭窄,谢行吟越发确定它是有尽头的了。   ——想必他们要找的东西,也就在这峡谷的尽头。   大家走着走着,前方似乎有了什么发现。在前面带路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   谢行吟心不在焉地想着其他事,没留神差点撞到陆焚身上,这才回过了神来。   “发生什么事了?”   陆焚指了一个方向,谢行吟抬眼向那边看过去,只见那边有几棵干枯的大树,上面密密麻麻吊满了骷髅。   那些骷髅看起来有些年代了,呈现出和麻绳一样的土棕色,就好像是用泥巴捏出来的。   它们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被风一吹就摇晃起来,像是漂浮在空中的恶鬼幽灵。   而那些枯树的枝桠上,零星站着许多像乌鸦一样的鸟,正在啄食着骷髅关节上的腐肉。   老梁拍了拍胸口,暗自庆幸:还好没有吃烤鸟肉。   在那几棵大树底下面,矗立着一块白色的石碑,乍一眼看上去像墓碑。   大家走近看了一眼石碑,谢行吟感叹说:“看来我们快到了。”   侯老板迈着短腿好奇地凑过来:“石碑上面写的什么?”   “擅入者死。”谢行吟说。   “——你们看树上挂着的那些骷髅,那就是擅闯伊甸园的下场。闯入者被处死后,尸体被吊在这里示众,警告后来者不要再往前了。”   而那些吃了尸体的鸟类,口吐人言,被认为是罪人灵魂的化身,罚它们永世在此驱赶其他闯入者。   “但是这里的骷髅还是这么多,说明这警示屁用也没有啊。”老梁说。   谢行吟笑笑:“毕竟这伊甸园里长的,不是一般的宝贝。”   ——那可是长生不老药。   始皇炼丹,武帝嫁女,永生自古以来就是所有人渴求的终极目标,哪怕是坐拥无数疆土和财宝的帝王也在不顾一切地追寻它。   值钱的宝藏多了去了,可长生不老药是无法用价值来衡量的。它是世界上独一无二、最难得的珍宝。   “那、我们还走不走?”那新人胆子有点小,被唬了两句就吓住了。   陆焚耸肩:“走啊,为什么不走。不走也得死。”   “越过这块石碑,我们估计就要到进入日落之地的腹地了。”谢行吟盯着那石碑说,“……我们还没真正进入伊甸园,但这一路已经发生了不少怪事,接下来不知道还有多少危险在等着我们。”   李铁峰也严肃地说:   “把你们的武器都拿出来。进入伊甸园以后,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所以大家小心跟紧,一定不要掉队……我来打头,侯老板你们负责中间,谢哥和陆哥你们断后。一旦出了什么事,所有人立刻撒丫子跑!”   众人重新调整了队伍,排成了一列,继续忐忑地前行。   很快,他们进入了一段死亡区。   之所以称之为死亡区,是因为这里过分安静了,死气沉沉的树上连一只鸟也没有。   踏过那块石碑,一行人就好像是跨过了生与死的交界线,一脚迈进入了毫无生气的死界。   谢行吟不禁觉得古怪,伊甸园怎么会是这样的?传说里的伊甸园不是人间天堂吗。   眼前的峡谷变得越来越窄,左右两边的岩壁几乎要把他们夹在中间。   谢行吟心底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强了。影视剧里,这种狭窄的地方必有埋伏。   大家也都不敢放松,全神戒备地前行着。   谢行吟抬头看向峡谷上方,只见天幕已经变成了一条缝,颇有点坐井观天的感觉。   左右两侧的山体岩壁上有无数的孔洞,里面黑漆漆的。   这些岩壁上的孔洞过于规则了,不像是自然形成的,更像是人工凿出来的。   奇怪。   谢行吟疑惑地看了几眼,心头那种压抑感愈发强烈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暗处有双眼睛在盯着你,你看不见,但是心里发慌。   许是大家都感觉到了危险,加快脚步赶路,走了大约一刻钟,终于穿越了那山谷最狭窄的部分。   眼前变得开阔了起来,一片稍为宽阔的树林出现在眼前。那种压迫感终于过去了,众人都松了口气。   天色已晚,他们决定就地生火,搭起帐篷扎营。   谢行吟收拾完了帐篷,出去找陆焚的时候,发现他正站在水边,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谢行吟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只见河流缓缓淌动着,看不清水底下有什么。   昏黑的水面上泛起了一个接一个的涟漪,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搅动着。   不知道是不是鱼。   谢行吟正想走近一点看看,却听陆焚说:“哥哥,离河水远一点。水里可能有东西。”   —   大家听从陆焚的建议,离河边远了一些,改而在林间扎了营。   前半夜的危险性较低,轮到守夜的是那个新手。后半夜原本是老梁负责的,但是陆焚不放心,干脆说后半夜自己来守。   分配好了工作,其他人都进帐篷里睡去了,只留那新手独自一人坐在篝火前面。   森林里一片寂静。他四顾无人,从怀里悄悄摸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蛋,蛋壳在火光下散发着瓷白温润的光泽。   这蛋是他刚才在河边捡到的,比普通鸟蛋大了不少,轮廓也更狭长一些,看着更像是鹅蛋。   他已经将近二十个小时没吃东西了,正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两眼发绿。   上午就是他第一个提出要把那乌鸦烤了吃的,但陆焚说那鸟食腐肉之后他就怂得没敢。   现在老天爷怜悯他,让他在河边捡到一个鸟蛋,终于可以偷偷填一填肚子了。   鸟蛋只有这么小小一个,他可不想再让其他人分一杯羹,便偷摸藏了起来,等一个人的时候再吃。   那人搓了搓手,把那大鸟蛋放在了篝火里旁边,隔着火慢烤。   看着火舌轻轻地舔舐着那枚蛋,明明应该是温暖的,可他恍然间却感觉到后脖子有点冷。   好像有一阵阴风贴着他的脊背吹过。   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四处看了看,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异样。   大概是太饿了,所以觉得冷。吃点东西就好了。   他眼神贪婪地盯着那枚鸟蛋。   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很快就可以吃了……   “滴答。”   忽然间,什么冰凉的液体滴在了他脖子上。   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脖子,抬头一看,只看见一片黑漆漆的树冠。   他疑惑地把沾着液体的手拿到眼前来,是透明无色的,好像是水。   奇怪,树上怎么会突然滴水了。   他把手凑近了一些,吸了吸鼻子,隐约好像嗅到了一点腥臭的味道。   什么味道这么难闻……   这时候,放在篝火上烤着的那个蛋忽然有了动静。   他连忙扑过去看,只见那蛋壳“咔咔”作响了一阵,竟然咔嚓裂开了一条缝。   蛋裂开了,这应该是熟了吧。   他饿得厉害,也顾不得蛋壳烫手了,流着口水把那枚蛋捡起来捧在手里,对着它吹了吹。   “咔嚓”一声,那条缝裂得更大了。他往里面瞥了一眼,看见的却不是预想中白色的蛋白,而是什么黑色的东西。   那人一愣。   他总不至于是捡着了个皮蛋吧?   ……不对,怪了!这个蛋…这个蛋里怎么好像在动?!   等他终于意识到到不对劲的时候,为时已晚了。   那人眼睁睁地看着手里的蛋裂开了一个口子,随后一条黑白相间的细长条从那缝隙里滑了出来,糊了他一手腥臭的粘液。   ——蛇,是蛇!那根本不是什么鸟蛋,而是个蛇蛋!   那小蛇花纹鲜明,一看就有剧毒,那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把将那枚蛇蛋往远处甩开了去。蛋壳和小蛇一起落在了草丛里,滚了两下,看不见了。   他拔腿就想跑,可是两条腿止不住发软,刚跑了几步就被什么东西绊倒在了地上。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头顶是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四面八方涌动过来,爬过了满地的杂草和枯枝……   —   “救命——”   “救命啊救命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打破了夜晚的平静。   当谢行吟被求救声惊醒,掀开帘帐冲出去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个新人痛苦地趴在地上,下半身隐在黑暗中。   “救命!救命!救救我!”   他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拖着他,正把他往黑暗的河边拖过去。   那人拼命地挣扎,十指奋力地抠住地上的草皮,奈何拖着他的东西力气极大,大片草皮被连根拔起,仍然没能阻挡那股力量。   很快,那人的身影一晃,湮灭在了黑暗中。   谢行吟看不清他身后究竟有什么东西,只觉得那片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滚动着。   其他人也都听到动静,纷纷从帐篷里冲了出来,但是一看见外面的场景都傻了眼。   刚才那人一旦被拖进了水里,神仙也救不回来了。谢行吟攥住腰间的刀拔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动一步就被陆焚拦住了。   “哥哥!退后!” 第35章 篝火   陆焚一个晃身挡到了他面前,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这让谢行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   冰冷的寒意丝丝缕缕从黑暗中散溢出来,几乎要把人冻僵了。   “操, 到底是什么东西……”侯老板的声音微微发颤。   陆焚上前一步,从篝火堆里抽出了一根燃烧着的火棍, 猛地往暗处甩了过去——   刺目的火光在黑暗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落在地上,轰然点燃了一堆枯枝败叶, 火光蹿起了一尺高。   “我的天……”   眼前亮起来的那一瞬, 谢行吟只感觉脊背发凉, 脑袋嗡嗡作响像是要炸掉了。   黑暗中翻滚涌动着的竟然是蛇,很多很多的蛇。   大批的黑蛇正从岩壁的孔洞里钻出来,宛若汛期泄洪似的, 正浩浩荡荡地跨过河水,成群结队往这边爬过来。   一时间,暗夜里全是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 还有蛇群入水的声音。   那新手已经不省人事了,被群蛇组成的洪流裹挟着, 往河边拖去。   他的脸上还维持着那种惊恐的表情, 一双眼睛瞪得极大,身体僵硬一动不动, 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明明刚才还能挣扎呼救的大活人,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众人额角“蹭蹭”地冒着起了冷汗。   ——这些蛇肯定有剧毒!   他们谁都不明白这些剧毒的蛇为什么会成群结队地出现在这里。   蛇不是群居动物, 喜欢单独捕猎。除非寒冷的冬天窝在一起取暖, 否则它们很少会和同类待在一起,更别说这么成群结队的了。   看着从河岸边涌来的乌压压的一片蛇山蛇海,大家暗自庆幸——还好没有在河边扎营, 否则可能在睡梦中,连人带帐篷都被拖走了。   黑暗中传来老梁被吓破了胆的声音:“还愣着干什么啊,他娘的都跑啊!!!”   话音在山谷间回荡了片刻,被冷冷的夜风吹散了。   没有人动。   他们不是不想跑,而是不能。   众人借着火光环视了一周,冷汗霎时间顺着脊背涔涔流了下来。   帐篷外四面八方都是涌动的蛇群,他们被包围了。   这下麻烦大了。   谢行吟的额角也沁出了一层冷汗。   目光所及之处都已经被蛇群占领了,他们根本没办法逃出这蛇山蛇海的包围圈。   “到篝火旁边去!”陆焚说。   众人纷纷退到篝火旁边,拾起火把,背对背围成一圈,形成了一种防御的姿态。   他们试图挥舞着火把来驱赶靠近的蛇群,但那些蛇似乎一点也不害怕火光,还是在缓缓地往这边涌动过来。   这些阴冷的生物硬生生使周围的温度都降低了几分,谢行吟感觉到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后颈阵阵发凉,就好像那些冰凉的蛇身已经贴在了身上。   “砰——砰——”   保镖往蛇群中间开了两枪,打飞了最前面的几条蛇。他的枪法很准,一看就是练过的,枪枪爆头把它们打得脑袋开花。   老梁在旁边拍手叫好,可是还没叫几声,就发现——好什么好!根本屁用都没有!   前面的蛇被打死,很快就有新的蛇替补上来。按这数量,站在这里打一个月也打不完。   除非有把机关枪还能抗一抗,手枪点射根本没用。   “打蛇干什么,别浪费子弹了!留点子弹自杀用吧!”侯老板崩溃道。   与其半死不活地被蛇群拖进水里去吃了,他宁愿对着自己的脑袋来一枪,死得痛快点。   老梁也一边打蛇一边惨叫:“完了完了!这下真的要死了!那龟孙子到底干了什么,把蛇全招来了!这下可好了,咱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够它们填肚子的!”   谢行吟一手持着火把,另一手反握着军刀,神情紧绷。   周围水里、地上、树上全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蛇,丝丝地吐着信子,还有更多的蛇正源源不断从河岸边涌来。   这下他们就算是插翅也难飞了。   谢行吟手里只有一把军刀,只能近身肉搏用,实在不适合对付蛇。无奈之下他只好抽了跟火棍出来,挥着那根滚烫的棍子把蛇扫到一边,用火烧它们的脑袋。   他身侧的陆焚拿着那把从古尸手里抢来的长矛,轻轻一挑,就把近身的蛇都甩飞了出去。李铁峰则搬着大石块噼里啪啦地一通烂砸,把那些蛇砸成了肉酱。   众人各自用武器和火把驱赶着蛇群,努力地拖延着时间,留心不被这些它们咬到。   但也只是拖延时间。   靠得最近的一些蛇被杀了,很快还会有更多的蛇涌过来。它们看似混乱耸动,其实很有章法,把众人困得死死的。   谢行吟感觉到这些蛇似乎有自己的一套捕猎秩序,先包围住敌人,试探它们的虚实,看看这些骨头难不难啃。   ——显然他们并不难啃,蛇群便一波接一波的,都放心地冲了过来。   蛇的数量众多,群体捕猎,死几条工具蛇没关系,但是人一旦被毒牙咬上一口就没命了。   众人被瓮中捉鳖,根本没有半点周旋的余地,只能消极防御。转眼间蛇群已经蹬鼻子上脸,来到了他们跟前,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老梁满头大汗,一刀把一条蛇劈成两段,撕心裂肺地喊道:   “不行了,撑不住了!老谢你有什么主意没有!”   谢行吟盯着窸窸窣窣扭动的蛇群,浑身冒冷汗,感觉密集恐惧症要发作了。   四面八方全是毒蛇,甚至还有一条从树上垂下来,差点搭在他肩膀上。   乍一下对上了不怀好意的狭长蛇瞳,那双蛇瞳在暗中闪着诡谲的绿光,仰着头做出攻击的姿态——但它还没来得及付诸实现,就被陆焚狠狠一把拍死了。   那条蛇掉在地上,脑袋开了花,丑陋的蛇身还在扭动着。谢行吟强忍着剧烈的反胃感把它踢开。   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   这些蛇是魔鬼撒旦的化身,果然不假。谢行吟决定收回关于魔鬼不如本土鬼恐怖的言论。   怪不得领路人那贼老头死活不肯下来了,要知道这下面有这么多蛇,他也不想下来。   谢行吟脑海中浮现出了领路人那神神秘秘的表情。   伊甸园里住着魔鬼……   领路人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并没有告诉他们遇到魔鬼时该如何脱险。早知道会弄成这样,说什么也得抓着他多拷问几句了。   但是现在后悔也完了,只能另想他法。   谢行吟脑想起了石壁上的记载,关于遇到魔鬼后是如何脱险的,那位贵族只说了一句话。   遇到魔鬼的时候不要眨眼。   眨眼。   谢行吟如梦初醒,忽然大喊道:“所有人都不要眨眼!”   其他人听了,皆是一愣。   “为什么不能眨眼?”   “照做就是了。”   所有人都想不明白,眨眼和摆脱困境有什么关系。甚至连谢行吟自己也没搞明白不要眨眼是怎么回事,但眼下情况危急,无论这方法靠不靠谱,只能暂且试试。   于是众人都照做了。   当他们所有人都停止眨眼的时候,蛇群的进攻速度果然慢了下来。   谢行吟发现,明明自己就站在它们面前,但离得最近的几条蛇都迟疑地扭过了脑袋,四处张望,就好像凭空失去了目标。   果然是这样,谢行吟眼前一亮。   当他们不眨眼的时候,这些蛇就像暴盲了似的看不见他们。看起来它们不是通过视觉和嗅觉定位,而是通过“眨眼”来判断他们位置的。   人们常用“放电”来形容勾人的眼神,其实不假。   有时候别人在看着你的时候,哪怕你没看见,有时也能感觉到。这是因为人体在眨眼的瞬间可以释放大约6毫伏的电流。   这些蛇的感官比人类的感官更加敏锐,或许它们就是通过人眨眼时释放的生物电来判断他们的位置的。   不过谢行吟觉得,还是应该确认一下,它们是不是只有这一个方式来辩位。   他悄悄地蹲下身,从地上摸了一块石头,猛地往远处扔了出去。   石块撞上粗糙的树干,“砰”的一声响。   没有蛇理会,它们依然还是跟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所以这些蛇没有视觉,也没有听觉。   蛇群的进攻满了下来,众人刚缓了口气,但很快又出现了更为棘手的问题。   眨眼是为了保持眼球湿润的,如果人超过一分钟不眨眼,眼球就干涩得厉害,毛细血管充血涨红,像是要爆掉了。   大家坚持了一会儿,很快就撑不住了,侯老板满眼血丝,崩溃喊道:   “不行啊!不眨眼撑不住啊!”   “那就闭眼!”谢行吟喊道。   说着,他立刻闭上了眼睛,往旁边退了一步。脚下有蛇涌动着往他刚才站的位置去了,但是没发现就站在一步之外的谢行吟。   其他人都有些犹豫,闭上眼睛那就意味着他们就完全抓瞎了,怎么看怎么像是自杀行为。   但是眼球干涩难忍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在危急关头,他们只好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寄希望于谢行吟说的方法有效。   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沉静了片刻,没人出声。   “嘿,管用啊。”老梁说,“真的没事了——哎呀妈呀妈呀!它爬到我脚背上了!”   “你别动它,它没发现你。”谢行吟说。   “乖乖啊,你爬快点……”老梁痛苦地倒吸着凉气,感觉到冰冷黏糊的蛇身慢慢地从他脚背上游走过去,这过程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小心点,不要踩到他们,闭着眼睛慢慢走到外面去。”谢行吟说。   众人发现这方法有用,于是纷纷硬着头皮,摸黑往外走。   营地外满地是蛇,众人犹犹豫豫不知道改如何落脚,生怕踩到了哪位蛇老爷,一生气回头给他们一口。   “大家找准方向,往树林深处走。别往河边去,那是它们的老巢!”   谢行吟闭着眼睛往前迈了一步,感觉到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在地面上游走,缓缓蹭过他的脚脖子。那种冰凉黏糊的感觉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用看也能觉得到,这地上密密麻麻都是蛇,很难下脚。   谢行吟方向感本来就一般,闭着眼睛就更不认路了,只能凭着个大概的感觉走,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地上,在拥挤的蛇群之间寻找落脚的空地。   蛇群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众人闭着眼睛往前走,就像盲人摸象一样弄不清状况,不仅有可能踩着蛇,还有可能撞树。   老梁怕自己不小心睁开眼,干脆用两只手捂着眼睛,走两步撞一次树。   纵然大家心急如焚,恨不得直接飞出重围去,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在蛇流中淌行,一步一步地挪。   不知道绷着神经走了多久,谢行吟逐渐感觉到脚下的质感不一样了,像是踏上了松软的草地和灌木丛。   谢行吟顿时松了口气。没走错方向,他这是进了森林里,再往前走一会儿应该就能把蛇群甩掉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小腿内侧忽然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刺痛感像电流一般,登时爬满了全身。   那一瞬间谢行吟脑袋定格在了一片空白,整个人像被冰水浸透了一样浑身冰冷,直愣愣僵在了原地。   那种刺痛感……好像是锐利的尖牙刺破了他的裤子,直接扎进了他的皮肉里。   冷意爬上了谢行吟的全身。   怎么可能……他明明没有眨眼,为什么还会被蛇咬……   小腿上的刺痛感还很清晰,那一块的皮肤瞬间就麻木了。谢行吟一向绷得很紧,此刻恐慌的情绪却像是决堤似的泄了出来。   他不敢睁眼看一看情况,因为一睁眼就会有更多的蛇涌过来。   明明已经找好了方向,谢行吟又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他站在原地,也顾不上那点痛了,用手摸索着想检查自己的腿怎么样了。   指尖触碰到了一点液体,温热的,有点腥。   好像流血了。   明明闭上了眼睛,那些蛇的模样却好像刻在了谢行吟眼前一般,清晰可见。   蛇身上的花纹、三角形的头部,还有那新手的死状……无一不证明着它的致命毒性。   寒意顺着小腿上被咬到的位置,一路沿着他的骨髓向上涌来,谢行吟动了动有些麻木的指尖,感觉身上有点冷。   他很快就要死于神经麻痹了。   在这荒郊野外被蛇咬死,死得悄无声息,不会有墓碑,也不会有多少人知道。怎么会这么倒霉。   他还没找到小玠呢。   谢行吟心绪完全乱了,有什么微凉的东西触碰到了他的指尖,他也没意识到。   等他反应过来后,慌乱之下还以为是蛇,下意识地想甩开,没想到却被对方十指相扣抓更紧了。   拉住他的那只手微凉,随之拢过来的一阵凌冽冷香味更是熟悉。“哥哥。”   谢行吟心里一酸。“陆焚。”   他本来想告诉他自己被蛇咬了,没想到陆焚却抢先开口了。   “没事,跟我走。” 第36章 回忆   谢行吟不知道自己对陆焚的这份信任从何而来, 就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了岸边递过来的绳子。   他依然闭着眼,好似一只顺流而下的小船,不知道河水正把他推向何方。陆焚牵着他慢慢往前, 像是在绕过蛇群。   谢行吟活动了一下麻木的指尖。他能感觉到陆焚手上戴了个戒指,金属的触感有点冷硬, 不知道是订婚戒指还是戴着好看的。   谢行吟一边跟着他的往前走, 一边胡思乱想。   “这些蛇应该是人工驯养在这的,那些黑色的孔洞就是饲养他们的巢穴, 不知道门路的人闯进这里就会被它们活活咬死。”   所以怪不得这附近毫无生气, 鸟、老鼠以及其他小动物都被蛇给吃光了。   幸亏在那个贵族的年代, 关于日落之地的记载还没有失传,也幸好谢行吟看了那些记载。   他可能走不下去了,但是陆焚和老梁他们还得活着出去。   感觉自己命不久矣, 谢行吟就像发表临终遗言似的,把关于那些蛇还有石壁上详细的记载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陆焚。   “谁说你出不去了的?”陆焚察觉出了他语气里的异样,停住了脚步。   “我被蛇咬了。”他说。   谢行吟已经开始感觉到脱力了, 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到天亮。   “……哥哥。”陆焚叹了口气说,“你刚才撞进荆棘丛里了, 是我把你拉出来的。”   荆棘丛?   谢行吟一愣。   所以腿上的刺痛不是被蛇咬了?   怪不得了!他又没眨眼, 怎么会这么倒霉平白无故被蛇咬!   谢行吟猛地松了一口气,颇有点劫后余生的喜悦, 差点就激动得忘了闭眼,幸好忍住了。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陆焚在前面带路。渐渐的, 谢行吟感觉到他走的路线越来越笔直,地上没有那么多障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陆焚对他说:“好了哥哥, 可以睁眼了。”   谢行吟睁开眼,看见的是一片浓郁的黑暗。   他们已经进入了密林深处,巨树的枝叶遮天蔽日,挡住了大部分月光。失去了篝火照明,他们睁眼还是闭眼几乎没差别。   谢行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只知道他们已经离开营地很远了。四周静悄悄的,显然附近只有他们两个人,其余的人走散了。   陆焚说:“食物和行李都还在营地里,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等天亮以后蛇群散了再回去拿东西。”   谢行吟点头,跟着他往前走,但是刚走了半步脚下一软,忽得跪了下去。   陆焚眼疾手快把他捞了起来。“怎么了?”   谢行吟没吭声,但是两个人都能感觉得到他的小臂在颤抖。   刚才神经过于紧绷,谢行吟的注意力没有放在伤口上,现在回过神来才觉得疼了。不仅疼,还浑身发冷。   陆焚看他的表情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在谢行吟面前蹲了下来,把他背上。   “那些植物的刺不像蛇毒那么致命,但还是有一点毒性的。陆焚说,“哥哥先别睡,跟我说几句话吧。”   谢行吟也不知道那毒性到底有多强,生怕自己一睡就醒不过来了,就趴在陆焚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起了天。   他们俩认识的时间不长,唯一的联系可能就是小陆了,于是谢行吟就问起了小陆的事。   谢行吟趴在陆焚背上,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能感觉到他好像在笑。   “他很喜欢你。”陆焚一本正经地说。   谢行吟也跟着笑笑:“我也挺喜欢小陆的,他很像我弟弟。”   “……上次听说过你父亲的事,原来你还有个弟弟?”陆焚好似不经意地问。   谢行吟沉默了片刻。   其实他和陆焚认识还不到半个月,但是眼下的氛围实在太好了,他把那些很少对其他人提及的事都和盘托出了。   “我父亲叫谢昇,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陆焚点头:“知道,谢教授是‘通天塔计划’的总负责人。”   谢行吟对他的回应并不感到意外。   如果要评选出22世纪最著名的科学家,那毋庸置疑谢昇一定位列其中。   谢行吟叹了口气说:“陆焚你年纪小,可能不记得了,就是二十年前那场全球能源危机的事。”   那是人类文明发展过程中所遇到过最严重的一场浩劫。   地球资源耗尽,人类文明遭受到了灾难性地毁灭,生存空间被严重挤压,地球人口锐减80%。   小玠的母亲就是在那个时候生下他的,并且很快就去世了。   为了获取能源,拯救人类文明的命运,各国首脑联合签署了协议,启动了一个名为“通天塔”的秘密计划。   ——而谢行吟的父亲谢昇,就是当年“通天塔计划”的总负责人。   在谢昇的指挥下,这项计划只用了短短五年时间,奇迹般地解决了能源危急。   不仅如此,人类还因此获得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源,使得社会的发展飞速跃进了数百年。   “小玠的父亲是‘通天塔’计划的最先提出者。”谢行吟眼底闪过一丝阴郁,“但是通天塔计划几年后,他就死了,是自杀的。陆叔叔是个好人,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我们的父亲都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他们惺惺相惜,亲如兄弟。”   “陆阿姨怀孕的时候,我爸就开玩笑说,如果生了女孩就跟我定娃娃亲,生了个男孩就给我当干弟弟……”   “然后就有了小玠,小玠是个男孩。陆叔叔不在了以后,我爸把小玠带回了家,我们两个是一起长大的。”   “再后来,审判日来了。他们就都不见了。”谢行吟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很郁闷。   “……十年了,你还记得这么多?”   谢行吟看不见陆焚的表情,也察觉不到他的情绪,靠在他背上摇了摇头:“快忘掉了。”   提起这些往事,谢行吟的情绪波动并不大。   这大概是某种创伤后的应激反应,大脑会把过于痛苦无法承受的记忆删除。   其实有很多事情谢行吟都想不起来了,他甚至不起来弟弟长什么样子,只有一些零碎的记忆拼凑,还有别人口中的讲述。   他只知道小玠如果还在,应该也和陆焚差不多大了。   —   陆焚把背着的谢行吟放了下来,让他坐在了一棵大树下。   他们已经离营地很远了,不用担心那些毒蛇。   陆焚去附近捡了点柴火,生起篝火。   谢行吟借着火光一看,裤腿已经刮花了一片,上面还沾着点细细的草叶。他裤子上被尖利的刺刺穿了一个小洞,晕染出了一片红褐色的血迹,已经快凝固了。   果然不是蛇咬的。谢行吟如释重负。   “那种植物的汁液能麻痹神经,古人有时候把它们当麻药使用。”陆焚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可能有点不舒服,但不会有生命危险。”   谢行吟点头。   这么点伤算不了什么,死不了就行。   不过当陆焚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倒在地,伸手碰到他腰带的时候,谢行吟还是吓了一跳。   荒郊野岭,孤男寡男,陆焚、陆焚脱他裤子……!   谢行吟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扒过裤子,一下子没回过神来。然而很快,他就不得不羞愧地把满脑子的黄色废料都丢了出去。   陆焚半跪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伸手帮他解开腰带,把他的一边裤腿褪下来。   原来他是想帮谢行吟处理腿上的伤口,不得不把那碍事的裤子脱下来。   两条修长的腿乍一暴露在篝火的光影下,白皙得几近晃眼。   但是陆焚神情还挺淡定,目不斜视,这倒显得是谢行吟有些不太坦荡了。谢行吟只好闭上了嘴。   他小腿白皙光洁的皮肤上有一处青紫色的伤口,正往外汩汩地冒着黑红的血,看着有点瘆人。   这些刺果然带毒。   陆焚用自己的内衫衣角小心翼翼地擦掉了血迹,把刀在火上烤了一下消毒。   “哥哥,忍一忍。”   刀尖在他皮肤上轻轻划过,小心翼翼地切出了一个小小十字形伤口放血。皮肤被割开的刺痛感有点明显,谢行吟咬着牙,额角冒了一层汗。   陆焚跪在他两腿之间,随手把那染着血迹的刀丢开,用手提起谢行吟膝盖,让他把脚腕搭在自己的肩上,然后慢慢地俯身下去。   当谢行吟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时,心头一跳,对方温软的唇已经贴上了他的皮肤。   两人现下的姿势很不可言说。谢行吟仰面躺着,皮带散开,一边的裤管被褪了下来,松松垮垮地勾在另一条腿上,光着的那条腿正搭在陆焚肩上。   眼睁睁地看着陆焚俯下身,漂亮的脸凑近他的伤口处,谢行吟几乎能感觉到他呼吸带动的气流,痒得要命。   伤口处的皮肉细嫩,唇舌的触感温热鲜明,柔软的触感和热度沿着导火线直烫得他脑袋发晕。   切开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这让谢行吟忍不住地微微发起了抖。   好在围观他们的只有几颗老树,没有别人。   眼下受委屈的是陆焚,陆焚都不介意,谢行吟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能无奈地用小臂遮住了眼睛。   片刻后,陆焚终于从他身上抬起头,把毒血吐出来,然后无意识地看向谢行吟。   谢行吟很少这么近距离地看他。陆焚的睫毛很长,肤色被月光映得极白,唇色却是湿润殷红的,就好像刚接过吻。   谢行吟感觉自己的心头小幅度地震颤了一下,腿上伤口的位置痒丝丝地发烫起来。   但陆焚很快挪开了视线,很坦然地帮他重新穿好了裤子。   他温柔地伸手把谢行吟垂落的碎发拨开了一点。   “没关系。在这里受的伤,等出去以后都会复原。” 第37章 教会   谢行吟“嗯”了一声, 眼神却忍不住盯着陆焚的手看。   他无名指上果真带着一枚光亮的铂金戒指。   谢行吟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垂着眼眸盯着那堆篝火,心里想着——陆焚不至于这么小就有女朋友了吧。   不过因为刚才的事, 他现在不好意思开口问了。要不然会显得他好像别有用心似的。   谢行吟抬头看了一眼,陆焚就坐在他对面, 用一根长长的树枝缓缓地戳弄着篝火, 闪动的火光把他那张俊脸映得忽明忽暗。   陆焚二十岁,正是最好的年纪。既未完全褪去少年人的张扬, 又不乏男人的性感。   ……凭着他这张脸, 好像没姑娘追才奇怪。   金色的火星像萤火虫一样, 随着风在两人之间摇摇晃晃地往上飘。   谢行吟胡思乱想着,脑海中不知怎么浮现出了一些熟悉又陌生画面。   那只戴着铂金戒指的男人的手勾着他衣摆探入,抚过他滚烫脊背的样子。那种微凉的触感好像很真实, 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楚是回忆还是梦境了。   谢行吟扶了一把自己的额头,总感觉自己哪里怪怪的。陆焚一直都正经的要死,可没有对他做过这种事。   那是为什么会想到这种画面……大概是因为他受伤了吧, 中毒产生了幻觉。   “想什么呢?”陆焚看他走神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   坐下休息了一会儿, 谢行吟原本因为疼痛而苍白的脸颊上已经浮现出了一层微醺的玫瑰色, 看上去健康了不少。   “没什么。”谢行吟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然后看着陆焚站了起来, 单手解开自己的扣子。   即使是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他依然保存着极其优雅漂亮的姿态,脊背挺得极直。   陆焚随手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 一将还带着体温的外套盖到了谢行吟的腿上。   没有帐篷, 就这么坐在地上确实太冷了,烤着火都没法完全抵御夜晚的寒风。   谢行吟靠着树坐着,吹着冷飕飕的寒风, 仿佛血液流速都被冻缓了不少。   实在是太冷了,谢行吟没推辞,把陆焚给的外套拉起来一点,两只手伸进袖管里去,反着披上了。   等他抬起头的时候,陆焚已经朝着河边走过去了,背影很快消失在了黑暗里。   谢行吟脑袋靠着树,闭目养神。那件外套上也有一点冷香味,味道很好闻。见到陆焚的第一眼,谢行吟就想过问问他这是什么香水。   很快,陆焚回来了。他用一片干净的大叶子盛了点水回来,喂给谢行吟喝。   谢行吟前倾了一点凑上去,一边喝水一边抬眼看着陆焚,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非要细说的话,大概就是因为陆焚这个人太好了,好到和眼前糟糕的环境格格不入。   像他这样年轻漂亮的人,如果不是在这种可怕的地方,他一定会过上很好的生活。也许会是个明星或者模特,坐在超跑和豪宅里,每天被数不清的玫瑰、摄像灯光和爱意环绕——   至少不是在这个鬼地方,风吹日晒,还要面对无穷无尽的危险和杀戮。   —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谢行吟睁开眼,发现自己正靠在陆焚肩上。怪不得后半夜睡得安稳了,原来是多了个人肉垫子。   陆焚早已经醒了,发觉谢行吟动了,就问:“哥哥,感觉怎么样?”   谢行吟试着活动了一下胳膊和腿。腿上的伤口不疼了,被麻痹的四肢也已经灵活多了。   不过坐着睡了一晚上,还是腰酸背痛,他要扶着树干才能站起来。   “能走吗?”陆焚问。   谢行吟点头。“没什么大碍了。”   腿上的伤口很小,那种植物的毒性除了能暂时麻痹神经,似乎没有什么别的用处。   谢行吟松了口气,算他命大。本来差点以为自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昨晚情况紧急,他们没能顾上其他人。现在两人打算先回营地去。   “东西还在营地里,他们应该不会走得太远,我们回营地附近找找。”谢行吟说。   果然,他们在原路返回的途中遇到了侯老板三人。侯老板他们也正打算回营地去拿东西。   太阳高悬在天空,营地附近的蛇群已经全散了,徒留下一地凌乱的爬行痕迹,把地上的杂草全压垮了。   “动作得快一点,把帐篷也拆下来。”   昨晚那些蛇只卷走了一个人,压根不够填肚子的,不知道它们还会不会再回来。   谢行吟望着河边。   现在是白天,那些昼伏夜出的蛇大概都回到洞里去睡觉了。周围恢复了寂静,就像他们刚来时一样。   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谁都没想到这些危险的生物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众人把帐篷都收了,东西重新打包好各自的。   就在他们收拾完东西,准备去找失踪的老梁和李铁峰,不远处忽然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一看到他们就大喊:“老谢!”   来人正是老梁和李铁峰。   谢行吟看他们两个人跌跌撞撞的连路都走不稳了,连忙迎过去。“你们没事吧?”   “我还行,他情况不太好。”老梁说。   李铁峰好像瘸了,老梁是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一路搀着他过来的。他独自拖着比他还高大半个头的李铁峰相当费劲,涨得满脸通红,脖子上鼓胀的血管都能看得见。   其他人上前搭了把手,把李铁峰就近放到了一棵树下,老梁这才喘了口气,直起腰来擦了把汗。   李铁峰尽可能压抑着表情,但是眼神里还是有几分痛苦,看得出来状况不妙。   “……昨晚上跑路的时候,他闭着眼睛一脚踩空滚下山坡了。”老梁解释说。   此时李铁峰的脚腕已经肿的一塌糊涂,足足比正常粗了一圈,单凭自己的力量完全站不起来了。   “我可能没办法和你们一起走了……”李铁峰知道自己走不了路了,自己也不想拖累其他人,“你们先走,等我腿好了会赶上去的。”   可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到底能不能赶上来。他这腿不知道有没有骨折,就算没骨折,少说也得休养个两三天的。   “不能真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吧……?”老梁最开始还嫌弃李铁峰打呼噜,现在压低声音和谢行吟商量,看起来是不太想把他丢下。   谢行吟想了想,李铁峰现在这样子是真的没办法和他们一起走了。   越靠近长生不老药,肯定就越凶险,李铁峰现在的样子如果遇到什么危险,连逃都逃不了了。非要上他的话,说不准还会害了他。   “这片树林远离蛇窝,看起来还算安全。”谢行吟说,“我们给他留下水和食物,让他先在这里等着,等拿到仙药返程的时候再回来接他吧。”   这确实是最完全的方案,既可以保证他们前行的进度不受影响,不出意外的话李铁峰也能活命。   侯老板也连声附和。“是啊,就让铁峰兄弟先留在这里休息吧。”   李铁峰对这个方案也没意见,于是他们就这样决定了。   大家已经进入了伊甸园,仙药肯定也不远了。他们每人都带上了足够的食物和水,还有少量的随身物品,其余的物品都留下来,让李铁峰帮忙看管着。   临行前,老梁不大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一个腿脚不方便的人独自留在树林里,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   —   众人告别了李铁峰,一路走走停停。   原地歇息了一会儿,正要继续赶路的时候,谢行吟忽然发现侯老板身边的那个保镖不见了踪影。   “侯老板,你那位保镖怎么不见了?”谢行吟站起来看了看周围,好似不经意地问。   其他人一听,也纷纷四处张望,怕他是被什么野兽给叼走了。   但是侯老板却敷衍地笑了笑,一双小眼睛眯成了道缝:“解手去了吧,我们先走不用管他。等会儿他自己会追上来的。”   然而谢行吟的态度却很奇怪,他拉了拉陆焚的袖子。“我忽然想起来落下了东西,陪我回去拿一趟。”   说着,他拔腿就往回走。   “哎!”侯老板还想说什么,但是谢行吟态度坚决,连头都没回一下。   陆焚和老梁都立马跟了上去。陆焚一向没什么表情,但老梁神情古怪地回头看了侯老板一眼,注意到后者额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一层冷汗。   看那三人非要往回走,侯老板只好认命地叹了口气,跟了回去。   兰蕙跟在他身后,压低声音抱怨:“我就说了不用管他,让他在那儿晾两天自己就死了,浪费子弹干什么……”   谢行吟似乎预见了什么,步伐很快,后来干脆跑了起来。   三人气喘吁吁的赶回去的时候,正看见“解手去了”的保镖拿着枪,指着腿伤站不起来的李铁峰。   “干什么你!”竟然有人光天化日之下下如此阴手,老梁怒不可遏,大喝一声。   一看到他们来了,李铁峰顿时跟得救了一样,大喊:“他要杀我!”   那保镖看到有人来了,愣了一下。   “把枪放下!”   保镖一开始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并不妥协:“凭什么听你的。”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指使的路。   这时候侯老板和兰蕙也跟着赶到,还没站稳就被陆焚一把揪住了领子,随后太阳穴一凉。   “……在任务过程中蓄意伤害他人致死者,按照《登塔者保护法》第一卷 第九条应判处绞刑……把你的枪放下。”   侯老板眼看着枪口都架在自己脑门上了,顿时急了:“放放放、你快把枪放下!放下!”   保镖的目光在他们中间逡巡片刻,只好把枪别回了腰间,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不会再动手。   同样的,陆焚也把侯老板放下了,还替屁滚尿流的侯老板整理了一下乱掉的衣领。   但谢行吟仍然不放心这些家伙,就说:“你们先走。”   侯老板他们已经露出了马脚,此刻巴不得占个先机,立刻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梁蹬着侯老板三人匆匆离开的背影:“之前就想问了,为什么你们可以带枪进来?”   陆焚把枪收了:“这些都是道具,普通的武器带不进来的。”   谢行吟也在《登塔指南》里读到过,登塔者不能够携带非道具的任何武器或用品进副本。   陆焚带着的枪,还有那把军刀,都和老梁的镜片一样是种道具。   “道具啊,难怪。”老梁一看就是贪便宜没有买过《登塔指南》,只是靠着口口相传的实践经验过活的。“我去道具市场逛过几次,不过从来没见过有卖枪的。”   陆焚点头:“那个保镖估计有点来头,枪械这样的热武器道具也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   “那家伙也完成过很多次任务了?”   “不,肯定是别人给他的。”陆焚慢条斯理地擦着他的刀,“如果我没猜错,他根本不是什么保镖,他是教会的人。”   “教会?!”老梁说,“怪不得看他不顺眼,我最讨厌教会了!”   谢行吟问他:“教会的人来当保镖干什么?”   “那就不知道了。”陆焚耸了耸肩,像是不怎么在意。   但是老梁不太好糊弄:“你小子给我说实话,你又是怎么拿到枪的?哥几个都是穷光蛋,图财的话一分没有,图色的话小谢可以,我就算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谢行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老梁冲着陆焚一努嘴:“我怀疑,教会的那家伙是冲着他来的。” 第38章 毒雾   但是陆焚依然慢悠悠地擦着刀, 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他的前一个问题:“有钱。”   道具是可以交易的。   老梁:“……哦。”   有钱了不起。   为了提防侯老板他们偷偷杀回来,三人带着李铁峰重新换了个荫蔽的地方,这才重新上路。   “我们已经落下了小半天的路程, 如果仙药被侯老板他们先拿走就麻烦了。”谢行吟神情略微严肃。   侯老板他们都快把企图写在脸上了,摆明了不可能会和别人分奖励。   如果被抢了先, 他们就没办法完成任务了。   陆焚倒是不怎么心急:   “侯老板和兰蕙是一起的, 但那个保镖显然不是和他们一路的。不知道他是抱着什么目的来的,说不定他们还会起内讧, 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远离河流和那些岩洞, 他们就走出来蛇群的势力范围, 一路上一条蛇也没看见,顺顺利利地来到了一片沼泽地的入口。   沼泽地的边缘矗立着一座宏伟的神像,比他们之前见过的都要高大, 都要庄严。   ——但是表情也更加诡异。这石像眯缝着眼睛,笑成了弯弯的两道曲线,看得人极为不舒服。   “我怎么感觉这东西好像下在看我们……”老梁打了个寒噤。   “别扯淡了, 它眼睛那么小。”谢行吟说,“看起来外面那些石像就是仿造这个巨型神像建造的。”   “嘶, 比老美那自由女神像还大!”老梁忍不住对着巨大的丁丁人神像发出了这样的赞叹, 连陆焚都忍不住斜睨了他一眼。   一进入沼泽地,那条河流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这证明了他们已经到达了河流的发源地——伊甸园内部。   “这里的草怎么这么高啊, 跟电线杆子似的!”   沼泽地里潮湿泥泞,笼罩着白蒙蒙的雾气。老梁一边走, 一边惊叹:“看, 蘑菇也那么大!”   谢行吟抬头看去,只见前方的沼泽里生长着几棵蓝色的蘑菇,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它们的外形看起来平平无奇, 体型大得有点离谱了。   比人还高的蘑菇,感觉是童话幻想里才会有的。   老梁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蘑菇,忍不住走过去戳了戳:“肥猪赛大象……这么大的蘑菇能不能吃啊?”   陆焚瞥了一眼:“这是尸菇,只长在尸体上。”   说着,他弯下腰用刀在那蘑菇根部的位置轻轻一挑,勾住了一片黑色的布料,里面似乎还有些可疑的骨架。   下面果然有尸体。   老梁顿时露出有点反胃的表情,陆焚就跟看不见似的,还故意用刀戳了戳那巨型尸菇,热情地问老梁:“尝尝吗?”   老梁慌忙摆手:“不了不了……”   陆焚眼角的笑意未散,看了一眼谢行吟。谢行吟看着那泛着蓝光的蘑菇,也吓得一哆嗦,但陆焚已经很老实地把刀收起来了。   “有点奇怪,”陆焚说,“这里的尸菇为什么会长得这么大?”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片沼泽地里的生物都特别大?”老梁也不知道看到什么了,朝谢行吟背后的方向指了指。   “看那里——”   只见泥地里有一个拳头大的洞,正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着气泡,似乎有什么生物在呼吸。   三秒钟后,泥地碎裂开,一只足有脸盆那么大的甲虫从地下钻了出来。   眼睁睁看着那只大甲虫从面前爬过,谢行吟愣愣地说:   “好像是从我们遇见那个巨大的石像开始的,我们在这片沼泽里看到的一切生物都大的不正常……”   不光是草和蘑菇,甲虫的体型竟然也膨胀了无数倍。   老梁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会是我们变小了吧?”   “你童话故事看多了。”陆焚无情地揭穿他,“不是我们变小了,只是这里的东西变大了。”   谢行吟却凝视着沼泽地里的浓雾,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我们快要找到长生不老药了。”他忽然说。   “怎么说?”老梁被他这云里雾里的一句话弄晕了,谢行吟的思路总比他快半拍。   “你们看,这些巨大的生物就能证明,这里确实存在某些突破生命极限物质的象征。”谢行吟指着那屁颠屁颠爬走的甲虫说。   “一般生物体的大小都是有限的,不可能无限长大——比方说我们人类,根据海夫利克极限,人体细胞会在分裂56次后主动死亡,以此维持平衡。”   “一旦体细胞不受控制了,开始无限增殖,那成了癌细胞。癌细胞既不会衰老也不会死亡,在合适的条件下可以永远分裂下去。”   “这种失控的复制会造成宿主死亡,但可控的无限增殖就意味着——永生。”   “或许攻克癌症的那一天,就是人类找到永生钥匙的那一天。”他说。   死亡与永生,从来都只有一步之遥。   老梁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就是长生不老药的原理吗?那跟巨型生物又有什么关系?”   “细胞大量增殖会引起生物体型的膨胀。”谢行吟解释说,“这些巨型生物就是长生不老药确实存在的证据。”   “所以说我们真的就快到了。”老梁搓搓手,“那我们得快一点,别被姓侯那孙子抢了先了……接下来往哪儿走?”   “哪里的生物大就往哪儿走。”谢行吟说。   “诶,可是这样会不会有点危险?”老梁说。   “没关系。”陆焚忽然开口了,“再凶猛的恶兽也不会去猎食一只蚂蚁。”   三人专挑苇草高的方向走,很快眼前的苇草就比学校操场上的旗杆还高了。   陆焚说的果然没错,他们还不如只虫子大,沼泽里的大部分猎食动物根本懒得理会他们。   前方的雾气渐浓,浓重得有些不正常。   “砰——”   浓雾之中毫无征兆地传来了一声枪响,三人一愣。   毫无疑问,肯定是侯老板他们开的枪。谢行吟神情警惕了起来;“过去看看?”   陆焚却抬手拦住了他们。“无缘无故地为什么要开枪。”   前面肯定有危险。   片刻后,女人的尖叫声穿透浓雾,直击耳膜。是兰蕙。   谢行吟感觉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浓雾之中一定有什么东西。   浓雾里的能见度极低,越是往前走,越是感觉到泥浆的稀薄,就像流沙坑一样容易陷进去。   三人警惕地循着那个方向过去,但是走了数百米,根本没看见有人。   谢行吟走着走着,脚下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浑身的血液都倒流了!   地上躺着一条断臂。那是人的胳膊,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了下来,断口处的森森白骨清晰可见。   这条胳膊完全没有腐烂的迹象,上面沾染的血迹还很新鲜。毋庸置疑,它属于侯老板三人中的一个。   那只手上沾染了大量的血和泥浆,已经有些难以辨认了。   谢行吟强忍着恶心蹲下身去,想看看是谁的胳膊。   那条胳膊虽然看上去很健壮,手指粗糙宽大,但是比起侯老板的胖胳膊又略细了些。   谢行吟吸了口气,沉声说:“是那个保镖。”   根据陆焚所说,这保镖不是简单的人物。究竟是什么可怕的东西活活把他一条胳膊都给撕下来了?   看这出血量,保镖凶多吉少。   谢行吟摇摇头,站了起来。   自进入沼泽以来,他们还没有遇到过什么凶险的怪物。   成功近在眼前的喜悦,差点让他们都麻痹大意了。眼下忽然出现的一条断手,就好像狠狠地给了他们一巴掌。   三人在断手的周围找了找,没有看见有尸体。   沼泽地里的能见度低,他们不敢相互离开太远,只能在附近找了一会儿。   “这边!”地上有一串凌乱的脚印。   他们循着脚印的方向走过去,很快就找到了两个泥人。   “龙!有龙!”是侯老板的声音,他一边跑一边屁滚尿流地喊叫着。   谢行吟顾不得脏了,一把拉住他:“有什么,你那个保镖呢?”   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个保镖却不见了。   侯老板一屁股坐在地上,有点疯疯癫癫地攀着他的小臂:“龙!被龙吃掉了!”   “龙……?”   谢行吟心头一颤。   他一时间不知道侯老板说的龙是哪一种龙。西方幻想中的喷火龙还是中国的龙,但是这该死的地方一定藏了什么恐怖生物。   谢行吟也不知道保镖真的是被吃掉了还是怎么的,但是侯老板的恐惧不像是假的。   “怎么可能有龙?可别是你们黑吃黑把自己人给……”老梁说着说着,话音忽然卡住了,神情呆滞地望着谢行吟身后,“老、老谢,我好像看到你背后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刚才老梁开口之前,谢行吟就感觉到后脖子一凉,似有阴风吹过,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没想到老梁也察觉到了。   他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连忙回头去看。   但是背后除了浓雾什么也看不见。谢行吟疑惑皱眉,忽然间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缓缓抬起了头——   在他们头顶上,有双怨毒的眼睛正闪着幽绿色的萤光。   “龙——!真的是龙!!!”老梁屁滚尿流的喊道,侯老板被这东西吓傻了,连滚带爬地往后跑。   谢行吟目瞪口呆,看着浓云中有一条巨大修长的黑色影子,正以龙的姿态在他们头顶上盘旋着。   “我操!”他骂了一句,忽然间不知道哪儿来的爆发力,推着老梁使劲往旁边猛地一滚——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那条“巨龙”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怪音,对着他们张开了腥臭的血盆大口,对着他们恶狠狠地撕咬了下来——它张嘴的瞬间,谢行吟看见了它的口中密密麻麻的利齿。   众人连滚带爬地躲过一击,那蛇头没咬到人,硬生生地撞下来将地面砸了一个大坑。   它从云层里探出脑袋来的那一刻,老梁已经吓得半身不遂了:“伊甸园里……怎么会有中国龙?!”   “不是龙,是蛇。”陆焚一个翻滚就稳稳地落在了不远处,三两下拔枪上了膛,“……蛇在贬离伊甸园以前是会飞的。”   和它比起来,外面那些人工饲养的蛇群都是小意思。眼前这条才是伊甸园土生土长的蛇,真正的“魔鬼”。   云层中间伸出来一个巨大的脑袋,一双闪着绿光的蛇瞳怨毒地盯着他们,蛇信一吐,一阵绿色的烟雾迅速蔓延开来。   “快跑!它吐毒雾了!!”   那绿色的雾气扩散的很快,众人慌不择路有四散而逃。可他们这群小蝼蚁两条腿的奔跑速度,哪里比得上那巨蛇在云间穿梭,眼看那黑影就笼罩在他们头顶了——   “我去引开它,你们去找生命之树!”陆焚忽地停了下来。 第39章 祭坛   谢行吟不放心让陆焚独自一个人去对付那巨蛇, 但是眼下他必须先去拿仙药。   陆焚一头扎进了那浓浓雾气之中,身影很快消失不见了。   其他人都在四散而逃,唯独他竟然不要命似的独自往回跑。   谢行吟抬头看去, 只见云雾之中那巨蛇的黑影竟然真的转动了方向,像被陆焚的举动给吸引了。   潜伏在云层的巨大黑影静止了片刻, 随后朝着陆焚离开的方向缓缓游走过去。   看着头顶遮天蔽日的黑影, 谢行吟只觉得心惊。人和巨蛇的体型差太大了,陆焚都还不够那巨蛇塞牙缝的。   但是现在想什么都迟了, 那绿色的蛇毒还在追赶他们。有陆焚拖延时间, 谢行吟拉上老梁循着高大的苇草一路狂奔, 直至终于甩开了那绿色的毒雾——   “看!”   沼泽地上方云雾缭绕,谢行吟一眼就注意到前方缥缈的云雾之间有一棵巨大的树——或者说它其实是由无数棵树组成的。   大量的古树紧紧拧成了一股,组成了一棵更为庞大的树, 直冲入云!   在满眼单调棕灰的沼泽地中,唯独巨树那一抹亮眼的翠绿,让人很难忽视。   谢行吟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浮士德》里魔鬼说的一句话:一切理论都是灰色的, 唯独生命之树长青。   “是这棵树没错了,生命之树。”他抬头仰望那树顶, 只见高耸的树顶完全湮灭在了云层之上。“我们要到那上面去。”   两人朝着生命之树飞奔过去, 很快遇到了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侯老板和兰蕙。他们也刚从巨蛇口中险险逃脱,不住地喘气。   保镖生死未卜, 谅侯老板二人手无寸铁,也没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什么手脚。谢行吟没说什么, 打算等会儿找个机会再把他们甩开。   他们很快来到了生命之树跟前。刚才远看只觉得这树高大, 走近以后才有了更为直观的感觉。眼前这棵生命之树的树干比任何一栋摩天大楼都要粗壮。   那些组成生命之树的小树像拧麻花一样死死地纠缠着,拧在一起,这给了他们落脚的余地。   谢行吟观察了一下那凹凸不平的树干, 徒手爬上去应该不成问题。   “走吧。事不宜迟,先上去再说。”   谢行吟回头看了一眼被他们甩在身后的浓云,不知道陆焚那边怎么样了。   “老谢,难道这里的守卫只有那条蛇吗?”   老梁撸起了袖子准备爬树,嘴里嘀咕着:“我怎么感觉太容易了点?”   “……你别乌鸦嘴啊。”谢行吟拔出军刀,用布条绕了几圈紧紧绑在手里,“快点上去,说不好那条巨蛇还会再回来。”   谢行吟把刀尖捅进了树干里,试了试牢固程度。他站在树下刚抬起了一条腿,正准备借力爬上去的时候,感觉脚腕一痛,另一条腿被什么东西拖住了。   他低头一看,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几根丑陋的树枝,缠住了他的脚腕。   谢行吟甩了两下没甩开,正要用刀割的时候,忽然神情一凛——   勾住他的哪里是什么树枝啊,那分明是一只扭曲得不成样子的干尸手!   那埋在地下的干尸已经从土里钻出半个脑袋来了,就在他脚边上。   谢行吟一愣神的功夫,地面已经剧烈地震颤起来,环绕生命之树周围一圈的土地尽数碎裂而开,紧接着冒出了乌压压的一大片干尸头。   那些干尸漆黑的眼窝里空荡荡的,但是脑袋却全都对准了他们,显然是在看他们。   “跑!”谢行吟大吼一声,锋利的军刀利落地斩断了挂在他脚腕上的干尸手。脚边干尸立刻怪声叫起来,就好像一条导火索,牵动着所有干尸都发出了喑哑的叫声。   它们的叫声着实恐怖难听,听得人浑身血液倒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谢行吟反应迅速,眼看着情况不妙,回头攀住那树手脚就并用地开始往上爬,老梁也慌慌张张地跟了上来。   趁着干尸还没彻底从地里爬出来,他们逃命似的往上爬了四五米。   谢行吟回头一看,那群干尸已经像拔萝卜似的,一个接一个地从地里钻了出来。   这些干尸手里拿着武器,正是伊甸园的守卫。他们生前忠诚,死后也竭尽其职,在此看守生命之树。   干尸们不懂爬树,但是胜在数量多,相互踩踏着,叠罗汉似的踩着其他干尸往上爬,很快就冲撞到了谢行吟脚下。   谢行吟用军刀插着那树身固定,干脆利落地一脚把一个干尸踢翻下去。坠落的干尸跌进了尸山尸海中不见了,很快又有别的干尸手脚并用地朝他们冲过来。   “快点上去!!”谢行吟冲着下面的人喊道。   兰蕙体型比较轻盈,勉勉强强地跟着他们往上爬。但是侯老板体型矮胖,手脚都不太灵活,爬起树来相当费劲,两条短胖腿蹬了好几下也没能爬出多远。   听着干尸们的喊声越来越近,侯老板急得脑门上直冒冷汗。   谢行吟咬着牙在树干之间穿梭,顺着那树往上迅速爬,很快把那干尸的怪叫声甩在了身后。   他低头向下看,此刻他们已经离地面有一段距离了,从高处看着有点眩晕。   老梁就在下方不远处,在他脚下的那些干尸像猴子似的往上冲过来,其中一只猛地一个弹跳,尖利弯曲的指甲竟然正好勾住了老梁的裤带。老梁登时脸就绿了,咬着后槽牙拼命踹它肩膀,可惜那干尸根本没有痛觉,态度极其顽固,无论他怎么踹都不肯放手。   “卧槽你妈的放手啊,老子裤子要掉了!!”   一怒之下,老梁使出一记暴击,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硬生生把它的脖子折断了。紧接着又是抬腿一脚,那丑陋的干尸头直接掉了下去——   没了脑袋的干尸六神无主,却依然不肯放手,从高空坠落的时候手里还执拗地抓着老梁外裤。   老梁只感觉下半身冷飕飕的,低头一看已经没了裤子,整个人只能穿着一条红裤衩扒在树上。   谢行吟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不忍直视地别开了眼睛。老梁一边朝他爬过来,一边崩溃喊道:“本命年!”   两人好不容易脱离了干尸的攻击范围,继续沿着生命之树往上爬。侯老板他们攀爬的速度有点慢,但是也脱离了干尸的包围,眼下正是甩掉他们的好时机。   于是谢行吟和老梁相视一眼,两人加速攀爬了起来。顺着树干一路往上,就好像童话故事里爬着豌豆藤一样,一直爬进了云层里。   不过这片云端上没有巨人的城堡,只有一条巨蛇。   当他们爬到云层以上,比那巨蛇还高的时候,云层上方盘旋的巨蛇就清晰地暴露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那蛇把脑袋扎进云层中间,不知道在寻找什么,长长的蛇尾则露在云层之外,正缓缓地抽动着。   没有了云雾的遮蔽,只要那巨蛇一抬头就会发现他们。   看见这蛇,谢行吟有点担心陆焚那边的情况。现在他们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只能先尽快拿到仙药再去找陆焚。   “快点,就快到了。”生命之树的树冠已经近在眼前,两人奋力爬行,想在那巨蛇发现他们之前怕到树顶上去。   然而事不遂人愿,当他们就快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那蛇就好像感知到了什么,蛇身毫无征兆耳朵扭曲了一下,然后整个从云层中整个冲了出来。   “不好!”   天空是他的领地,那蛇就如离弦之箭般朝着他们的方向猛冲过来。攀在树上的两个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情急之下谢行吟拎起老梁的后领想找个地方躲避,两个人几乎是直直地摔进了树身的一个洞里。   那洞是竖直向下的,他们坠落下去数米,掉在了无数的藤蔓上。   片刻后那巨蛇也呼啸着杀到了,在洞口玩盘旋了片刻,随后一只闪着绿光的巨大蛇眼在那洞口出现了。   谢行吟摔在地上,仰着头和那蛇眼对视了片刻,正准备着承受它的毒雾攻击时,却看见那巨蛇缓缓地退了出去。   两人松了一口气。   他们是得救了,下面的侯老板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谢行吟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才发现他们无意间撞进来的树洞里有个祭坛。   那祭坛正中央有一个圆台,圆台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具纯白色的雕花石棺,造型十分古朴。   那巨蛇在此看守生命之树,这个祭坛似乎是它不能踏足的领域。仙药很有可能就在这里,被他们误打误撞发现了。   老梁一抬头,发现他们摔进来的那个树洞离地面相当远,而这附近也没有别的出口的。   “哎呦,这鬼地方要怎么出去啊?”老梁叫了两声没人回应,转头就看见谢行吟站在石棺前,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那棺盖上的图案。   石棺盖上刻着几幅祭祀的画面。   第一幅图里,几个戴着狰狞面具的人,正在围着篝火跳舞。   第二幅图里,这几个戴面具的人正把一个奴隶绑着,带到了一棵树下。   第三幅图里,这个可怜的奴隶躺在石棺中,石棺里的花结出果实的场景。   谢行吟的目光顺着这些图案一路往下,看到第四幅画面的时候,表情微变。   “这画的是什么?”石棺上没有刻字,这些画面老梁也能看懂的。   只见第四幅图案有些奇怪,棺盖重新打开了,里面活生生的奴隶不见了,只剩下了一具骷髅,而石棺的旁边正躺着两条首尾相连的蛇。 第40章 棺材   老梁疑惑地盯着画面里的蛇看:“这两条蛇是在交配?”   “好像不是。”谢行吟仔细观察片刻, 发现其中一条蛇的头部刻画清晰,另一条则只有模糊的一个长条形轮廓。“看起来更像是蛇蜕皮的画面。”   老梁咽了咽口水:“这是必须得死一个人的意思?”   活人献祭,这比自宫还糟糕。   谢行吟沉默着上前去, 抽出军刀,将刀刃插进了那棺盖侧面的缝隙里, 用力把棺盖撬开了一条缝。老梁见状上前搭了把手, 两人把沉重的棺盖推开了。   棺盖刚一推开,就出现了一股难以忍受的焦臭味。往里面一看, 只见里面果真有一具焦黑的尸体, 像是被狐狸精吸干了精血似的, 已经干瘪得不成样子了。一些白色的植物根茎状物体从棺材底部生长出来,紧紧地缠绕在那具死尸身上,似乎扎根在了它身上。   这棺材不知道多少年没被人动过了, 里面的骨架早已腐朽得不成样子,被气流一带动,瞬间就成了齑粉。   谢行吟捂着鼻子皱眉:“进棺材的人真的会死。”陆焚告诉过他, 在塔里受到任何程度的创伤都能够复原,但如果在塔里死了就真的死了。   眼下他们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进棺材的人会死, 但要是没有人进棺材,生命之花就不会结果, 还是要死。   现在的问题就是,让谁进棺材里去?   死尸灰飞烟灭后, 谢行吟这才看见了棺材底部的模样。原来这具棺材下面直接连通着生命之树, 它没有底,只有四壁和一个棺盖。   在棺材的底部,一朵奶白色的花正在绽放着, 周身还散发着点点金色的光芒。   一时间,两人的目光都被它给吸引住了。   生命之花。   良久,老梁咽了咽口说,开口道:“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谢行吟也沉默了。总不可能让他们之间选一个去死吧。   老梁叹了口气:“我先把话说在这儿啊。老谢,我当然是不想死的,但是我也绝不会让你进这里面去——要不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去把侯老板抓了?”   谢行吟抬头看向他们进来的那个洞。   “谁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已经在蛇怪的肚子里了。”   两个人表面上不说,心底多少都有些恐慌。眼下的情形很明确,非得有一个人进这石棺里不可。   谢行吟在祭坛边坐了下来,看着那朵花发愁。   在掀开棺盖的同时,那朵生命之花就出现了。随着时间流逝,它已经有些枯萎了。   “祭祀仪式可能是有时限的。”谢行吟说,“生命之花开始枯萎了,如果不能在它完全凋谢前完成祭祀,我们大概都要完蛋。”   老梁一听更着急了,抓着脑袋:“侯老板呢,这么半天还不上来,不会是死下面了……”   说曹操曹操到,头顶“哎呦”一声,忽然有人影一闪。   两个人从上面的洞口处滚下来了,“啪”地一声摔到了地上。   正是侯老板和兰蕙,两人都摔得眼冒金星,趴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谢行吟警惕地看着侯老板,注意到他手里没有武器,这才稍微放宽心了一点。   “现成的送上门来了……”老梁小声嘀咕道。不过他虽然口嗨了两句,其实也只是那么一说,眼下侯老板真的从天而降,他反而拿不准是不是真的要把侯老板丢进去了——虽然这家伙才是真的卑鄙。   显然侯老板和兰蕙两人是处于劣势的,这会儿侯老板也装聋作哑、装疯卖傻,假装之前什么前嫌都没发生过,谢老弟长谢老弟短地问候了过好半天,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坐到祭坛边休息喘气。然后他一抬头,忽然看见了那棺盖。   坏就坏在放在棺盖上刻的是图案,不是文字,侯老板不动声色地瞄了两眼也看懂了。   ——他终于明白刚才自己掉进来之后,老梁眼中一闪而过的开心是为什么了。   现在的场面虽然是二对二,但是他和兰蕙在武力值上显然处于劣势。谢行吟和老梁应该是一伙的,如果非要推下去一个,绝对不会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他沉默了片刻,垂在身侧的手指敲了敲膝盖,随后抬头对谢行吟他们说。   “两位兄弟,现在的情况我也知道了,想说什么就说吧,不必瞒着我。”侯老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现在必须选一个人来祭祀,其他人才能活着出去。”   无疑,今天这个局面,死的不是他就是兰蕙了。   侯老板说着,悄悄地看了兰蕙一眼,后者好像预见了什么,一把抓住他的小臂。“你不许去!”   但是侯老板却露出了一点看破红尘的表情,缓缓摇头,叹了口气。他拍了拍那棺盖。   “麻烦你们两位一定要把兰蕙带出去。”   谢行吟和老梁都有些发愣。看不出来,这侯老板还是个情种?   不过有人自愿当这个替死鬼,老梁可巴不得。“行,侯老板,我们一定替你照顾好——”   老梁的话音卡了一下,与此同时,谢行吟忽然发觉侯老板的眼睛有些发绿。   “等等,拦住他!”   但是侯老板已经站在了石棺边上,等他们想冲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只见侯老板表情狰狞,一手伸进了石棺里,捏住了那朵已经有些发蔫了的生命之花。   “妈的!”老梁破口大骂起来。   “都不许动!”侯老板神情疯狂,“把你们的武器都放在地上,踢到我这里来。否则我就把这破花给拔了,你们谁都别想活!”   侯老板的表情看起来极为吓人,发绿的眼球凸起着好像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几近癫狂的模样比那些死尸还丑。生命之花的花茎纤细,在他粗糙的胖手中看起来岌岌可危,看起来只要他再用力一些,生命之花就要断了。   生命之花没了那就完蛋了。看得出来侯老板现在情绪波动很大,逼急了可能真的什么都做的出来。谢行吟和老梁只好不情不愿地把刀具都拔 出来,放在了地上,踢到一边。   侯老板对着兰蕙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进去,我们就能活命了。”   兰蕙犹豫了片刻,还是求生欲占了上风,走过去替他把刀捡了起来。   侯老板接过了刀,更是有恃无恐了。他的眼神在对面两人之间徘徊了一下,指了指面前那具石棺,露出了一个毛骨悚然的虚伪笑容。   他温声道:“好了,现在你们谁进去呀?”   没人回答。   侯老板又露出了更加诡异的笑容,掂量了一下谁更好拿捏,然后把刀尖冲着老梁一指:“你,过来。”   老梁有点愣神,就看见侯老板掐着那朵花大叫:   “快点,别磨磨唧唧的,马上过来!”   “妈的。”老梁在心里叫苦不迭,但也只能乖乖过去。侯老板手里拿着刀,老梁一过去就被他用刀刃抵住了脖子。   “快点,你们两个谁进去?”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谢行吟面上不动声色,悄悄用余光观察着周围。他瞄了一眼头顶那个树洞,倒霉就倒霉在这洞里没地方能跑,眼下他们四人都被困在这里了,可能要等祭祀完成以后才会出现出路。   “再等等。”谢行吟用口型说,“等陆焚回来。”   石棺里的生命之花逐渐枯黄,刚才还白皙的花瓣,似是缺少养分一样变得皱巴发黄了。侯老板看这两个人磨磨唧唧的,一定是想拖延时间,顿时大怒,手里的刀用力了几分,老梁脆弱的脖子顿时就破皮了,滑下来一滴血痕。   “快点,谁进去?要不然你们两个一起下去!”侯老板面目狰狞,手里的刀刃眼看着就要割到老梁的气管了。连一旁的兰蕙都露出了一点不忍的表情。   但似乎谢行吟还是没动。   壁画里的奴隶是活着扔下去的,现在谁也说不准把死人扔进去有没有用,侯老板绝对不敢贸然对他们怎样。要是死人没用,他就得自己躺进去了。   眼下谢行吟和老梁没了武器,侯老板持着刀,但他们也未必没有胜算。谢行吟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忌惮着生命之花还在他手里。   想必侯老板自己也知道自己拼武力值毫无胜算,也不敢贸然把老梁往石棺里推。他希望的是这两人反目,但如果一不小心把人逼急那就麻烦了。   祭坛上陷入了一个僵局,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打破这个局面。谢行吟不知道陆焚那边怎么样了,但是眼下也只能寄希望于他了。   如果生命之花枯萎前陆焚还没有回来,他们就只能硬拼一把了,看看鹿死谁手。   这是一场心理战,谢行吟悄悄地观察着侯老板的动作表情,注意到后者忽然间表情微变。   片刻后,有个人从上面跳了下来,落在了谢行吟身侧。“哥哥。”   “陆焚。”谢行吟顿时松了口气。现在的局面,侯老板真是半点胜算也没有了。   只见陆焚抱着胳膊,慢悠悠地上前去。   侯老板见这家伙如此肆无忌惮,也有些慌乱:“你别过来,退后退后!不然我杀了他!”说着,他作势要用刀抹了老梁的脖子。   但是陆焚神情竟然毫无波动,似笑非笑地又靠近的一步,把侯老板吓得直哆嗦。   “你傻了吧,他死不死关我什么事?”陆焚说。   侯老板一愣,随即听见老梁抗议道:“嘿,不熟就不熟,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大概是陆焚的表情过于淡定了,侯老板摸不清他的虚实。眼看着这家伙已经晃晃悠悠地走上了祭坛,马上就要走到他跟前俩了,急得直冒冷汗:   “别别别……这样吧,你把枪放下,咱们两个人一人40天时间好不好?”   可是陆焚就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又往前走了一步,侯老板这才看清他手里还拎着把枪。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一直吊儿郎当的年轻人才是真正难啃的骨头。侯老板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要和他均分一人40天都不肯,这人怕不是想把这里的人杀光,独占100天时间?   真是心狠手辣。   陆焚微微一笑,黑洞洞的枪口已然对准了侯老板的脑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侯老板,别动。”   在看见枪口的那一刻,侯老板就知道自己输了。趁着他僵硬无措的瞬间,老梁也反手一肘子捅在他小腹上,恶狠狠地在他的胖手上咬了一口。   那一口咬得着实是狠,几乎要把他的手背连皮带肉咬下来。侯老板吃痛松手,刀从他手里滑脱,转眼就被老梁给制服了。   老梁把缴获的军刀还给了谢行吟,对着侯老板那卑鄙小人啐了一口:“老谢,过来揍他丫的!”   现在事情已经很明朗了,接下来他们只要把侯老板扔进石棺里,任务就大功告成了。   兰蕙原本站在一旁看戏,只见局面竟陡然反转,一时间吓坏了,连忙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摔在了谢行吟脚下,拽着他的裤腿一把鼻涕一把泪:“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不要杀他!”   她知道眼前那三个人是一伙的,这样下多半进石棺献祭的会是侯老板。谢行吟一时间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好。   趁着其他人的注意力被她的哭喊声分散的时候,侯老板眼珠子里贼光一闪,不知道哪里来的爆发力,往老梁腹部猛地一撞,挣开了他的桎梏。   老梁捂着肚子还没来得及骂娘,就看见侯老板三两步冲上前去,一把捏住兰蕙瘦削的胳膊,把她拎了起来:   “我们把她推下去吧,把她推下去吧!让她来!” 第41章 贪婪   侯老板的表情和声音都透着疯狂, 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就在刚才侯老板还演了一出苦情戏,其他人都没想到他会说变脸就变脸,兰蕙被他拽着胳膊愣在了原地。   “我呸, 我不为难姑娘,但是老子最看不起你这种两面三刀的人渣了!”老梁反应过来, 第一个骂道。   侯老板被他一把揪住了领子, 被迫放开了兰蕙。但他仍然做着最后的坚持,抖抖擞擞地举起双手 。   “公平一点!能不能公平一点!”他嚷嚷着, “为什么非要我下去, 我们五个人公平抓阄怎么样, 抓到谁就谁下去——”   “抓阄?”老梁打断了他,“想得美,谁要跟你抓阄啊。”   侯老板还在嚷嚷着说:“我知道你们想我丢进去, 但是我宁愿先一头撞死也不会便宜了你们!是男人就公平抓阄,谁输了谁就主动进去,如果我输了的话, 不需要劳烦你们几位动手,我自己躺进去, 绝无半点怨言!”   老梁不知道他这是使的什么把戏, 正想反驳,一旁的陆焚却出乎意料地答应了:“行啊, 不许反悔。”   陆焚表情坦然,就好像刚才答应的不是事关生死的抽签, 而是一件很微不足道的事。   见他答应地这么容易, 好似完全不当一回事,侯老板反而愣了一愣,然后磕磕巴巴地说:“好, 还是这位小兄弟爽快。”   陆焚没理他,从洞口捡了根细长的树枝过来,随手折成长度不等的五截,然后把这些树枝捏在手里,只露出长度相同的一小段。   “来吧,公平抓个阄。谁抽到的最短,谁就进棺材里去。”他对其他人说。   谢行吟和老梁原本有点犹豫,但是看陆焚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还是跟着抽了。   老梁抱着一副抽着玩玩、随时准备耍赖的心态。   要是真的倒霉抽中了,侯老板也没法把他怎么样。如果侯老板自己抽中了,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让他履行承诺了。   陆焚手里拿着树枝,等其他人抽完,留下的最后一根就是他的。   其余四人依次从他手里抽了一根,侯老板左看看右看看,冒了一头冷汗——四个人里面他抽到的那根是最短的!   只剩下陆焚的签还捏手里,侯老板立刻抻长了脖子想去看看他的签。陆焚隐秘地笑笑,然后从手里把签抽了出来——   比其他四个人都要长。   “……”侯老板捏着那根短签,脑门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了下来,艰难地咽了咽唾沫。   这时生命之花已经萎缩成了棕黄色,眼看着就要凋零了。在场的所有人都盯着侯老板看,似乎在催促着他快点履行承诺。   “不行!不行!”兰蕙见他们把人逼急了,慌慌张张地过来挡在侯老板面前,想要护着他。“绝对不行!你们要钱吗,他有很多钱,都可以给你们!求你们不要杀他!”   兰蕙看起来都快急哭了。就在这时候,侯老板孤注一掷,忽然发疯似的地从背后把毫无防备的兰蕙推进了敞开的棺材里——!   藤条瞬间缠上了她的身体,旁人完全无暇反应,兰蕙连尖叫都来不及就被那些植物根茎给吞噬了。   白色的根茎吸收了养分,暴长起来,很快像蚕茧一样把人整个裹在了里面。   “何苦呢,为了这么个人渣。”老梁喃喃道。   谢行吟别开眼睛,也不愿意再看了。   片刻后,生命之花穿过她的身体破壳而出,越长越大,花瓣凋落后结出了一枚鲜红的果实。   站在石棺边的侯老板眼疾手快,一伸手就把生命果摘了下来。其他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发疯似的把生命果给吞了下去!   老梁气得差点要拔刀了:“你怕不怕我们把你开膛破肚?”   “我拿到的,凭什么要跟你分!”拿到了生命果,侯老板有恃无恐,哈哈大笑。   “生命果是我一个人的了,我长生不老,你们都得死——都得——”   然而他还没能嚣张满一分钟,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住了,神色看上去极为瘆人。   几秒种后,谢行吟看见他脸上好像裂开了一条缝。   裂纹顺着侯老板鼻梁往上下延伸,逐渐蔓延开来,像是用刀把他的脸皮均分成了左右两半。   那层绵软的皮组织迅速剥落,露出了里面大片红色的肉。掉下来的皮肤越来越多,侯老板惊慌失措地用手去按,但是毫无效果,那裂缝越来越大。   几分钟后,他整个人就像是被割开了一样,直接从皮里脱了出来!   脱了皮的侯老板几乎变成了一个肉条,最离奇的是他的四肢也不见了,靠着那具石棺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眼前的场景过于诡异,谢行吟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瞳孔放大。他回想起了棺盖上蛇的图案。   传说吉尔伽美什拿到仙药后被蛇偷吃,吃下仙药的蛇就成为了世界上第一条蜕皮的蛇。   而现在,侯老板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个蜕皮的人。   蜕了皮的侯老板痛苦地挣扎起来,石棺里的那些根茎褪去,露出一具面目全非的干瘪尸体。刚才还活生生的兰蕙变成一具干尸,侯老板忽然发出了痛苦的喊声。   他脸上流下来的不知是血还是眼泪,也不知道他自己心里到底有没有悔恨,这眼泪是为他自己还是为兰蕙。   侯老板哭嚎着看着石棺里那具枯槁得不成样子的干尸,不知道想说什么,但是只能发出几个毫无意义的音节。   他扭动着想凑近去看看什么,可是失去了双腿无法行走,重心不稳整个人一头摔进了石棺里,奄奄一息地抽搐了几下,也不再动弹了。   目视着这副场景,谢行吟沉默了良久。“蛇代表着贪婪。”   “现在该怎么办,长生不老药也没有了。”老梁愁眉苦脸地说,“难道这生命果根本就不能吃?那吃了它就能长生不老的传说到底是怎么来的?”   祭坛的石板上淌满了凌乱不堪的血迹,谢行吟凝视着这一切的混乱。“……这种果子根本不能让人长生不老,肯定是哪里搞错了。”   但他们完全是按着棺盖上的记载来操作的,应该没有疏漏。难不成长生不老药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局?可是那样的话他们该用什么来交差呢?   谢行吟望着那沉甸甸的棺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再次走上去祭台去。   他站在石棺前,仔细地把那棺盖上的四幅画又看了一遍。末了,谢行吟盯着画面最后那条蜕皮的蛇,沉声说道:   “好像搞错了。”   “你发现什么了?”老梁一愣,连忙跟着凑过来看。   “你们看这几个人。”谢行吟指着第一幅画面上,“仔细看这些围着篝火跳舞祭司的人,是我们看见过的邪神的信徒吗?”   老梁眯着眼睛,顿时也反应过来了。   戴鬼面具,拿长矛,围着篝火跳舞……可不就是他们在崖壁上见过的那十具干尸,邪神的信徒!   “……所以邪神就是魔鬼,魔鬼就是蛇。信徒们信奉的是邪神,使用的自然是邪神教给他们的方式,通过献祭活人的方式把仙药献给毒蛇,让它蜕皮获得新生。”谢行吟说,“但是侯老板却把这些果子吃下去了。人脱皮非但不能永生,而且必死无疑。”   “所以说这是个骗局,长生不老药根本就不存在?”老梁目瞪口呆。   谢行吟也想不明白。   临行前智者交给他们的任务非常清晰,让他们去寻找长生不老药。领路人说他们把长生不老药带回来就算完成任务。   但如果长生不老药的存在根本就是个伪命题,他们遇到的就是一个必死的骗局?   真的会存在无法完成的任务吗?谢行吟现在不确定。   如果塔只想置他们于死地,又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布置这么多呢?   陆焚见他面色凝重,似乎看出了谢行吟在想什么。“不会的,塔的目标不是杀死我们,不可能给我们无法完成的任务。”   陆焚对这个世界的规则了解得比他们加起来都多。听他这么说,谢行吟稍稍定了心。   “来搭把手。”谢行吟摸着那沉重的棺盖说,“把它翻过来看看。”   问题的关键很有可能还是在这石棺上。   三人合力把那沉重的棺盖翻了过来,谢行吟眼前一亮——   只见那石棺盖的背面果然有东西。棺盖背面刻画的依然是祭祀仪式,但是内容和外侧的完全不一样。   内侧的画面上没有活人献祭,石棺边趴着几个人,正在用眼泪浇灌着生命之花。   眼睛是灵魂的窗户,眼泪代表痛苦。   “……棺盖内外的刻画手法不一样,好像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谢行吟摸了摸那些雕刻的条纹,“外侧的图案极有可能是邪神信徒后来刻上去的,而内侧刻画的才是这具石棺最原本的献祭仪式,只需要眼泪,不需要杀人。”   怪不得,用错误的方法,拿到的就不是长生不老药了。   传说伊甸园里有两种果子,一种是亚当夏娃偷食的善恶果,另一种是使人长生不老的生命果。   生命之花结出的不仅是生命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是善恶果。用善来祭祀的方式,拿到的是善果;用恶来祭祀,拿到的只能是恶果。   善恶就在一念之间。   谢行吟感觉有些心惊。要不是侯老板误打误撞吃下了恶果,他们可能就拿着错的果子回去,等待他们的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现在只缺痛苦的眼泪了。”老梁说着,用手揉了揉眼睛。他不是影帝,酝酿了半天,也没法说哭就哭。   “需要的是真正痛苦的眼泪,你那样哭的太不真诚了。”   谢行吟正琢磨着如何能流出“痛苦的眼泪”的时候,忽然听见老梁嚷嚷道:   “不,现在不缺了。老谢,你看!”   此时已经面目全非的侯老板躺在石棺里,奄奄一息。在他身侧是已经不成人形的兰蕙。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侯老板大概是后悔了。痛苦的泪光混杂着血,点点滴进了石棺里。   侯老板悔恨的血泪比他们能流出来的眼泪痛苦千万倍,滴进石棺后迅速起了作用。   生命之花的白色根茎再度暴长了起来,比上一次的长势还要迅猛,疯狂生长的根茎瞬间将棺材里二人吞没了,鼓胀起来犹如坟包。   真正痛苦的灵魂,也浇灌出了真正的生命果。   生命之花重新绽放,在温暖炫目的金光中迅速成熟,花瓣凋谢,重新结出了一颗果子。   “这就是真正的生命果?”老梁说,“看起来也没什么稀奇的,还这么小。”   这里的所有生物都受到了长生不老药的影响而变大,唯独眼前的生命果没有受影响。因为它就是长生不老药本身。   谢行吟小心翼翼地把那颗生命果摘下来。在它剥落的同时,众人脚下的祭坛也微微震颤了起来,似乎有什么机关动了。   祭坛侧边的一块石板缓缓打开,露出了一条深不见底的通道。   谢行吟叹了口气:“走吧。”   临行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具石棺,里面葬着两个人。本来他们可以都不用死的。   “——等等。”背后有人说道。   谢行吟下意识地停下脚步,随即脊背一凉。   他意识到刚说话的不是他们三个人中间的任何一人。   一回头,失踪多时的保镖正站在了他们背后,用枪口指着他们。   谢行吟有些意外,这家伙竟然还没死,还在这时候闯进来截胡了。   那保镖不知道刚刚遇到了什么事,左袖口里空荡荡,果真断了一只手,用仅剩的另一只手握着枪。   谢行吟冷眼看着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第一晚那个守夜人是你杀的吧?”   论身手,能做得到的只有陆焚、李铁峰和这个受过专业训练的“保镖”了。   这一路上保镖都掩饰的很好,他手里有枪,本来可以很轻松地杀掉守夜人,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光是用钝器杀人,所有人都有嫌疑,谢行吟一开始也不能确定到底是谁做的。在第一晚死人之后,保镖知道大家有所防备,也没有再轻举妄动了,让矮个男人背下了这个黑锅。   果然,保镖没否认。他举着冷冰冰的枪口,面无表情地说:“把长生不老药给我。三,二……”   侯老板贪生怕死,但本质就是个软脚虾,可这保镖真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角色。谢行吟正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身侧的陆焚忽然开口:“好,给你。”   说着,陆焚从口袋里摸出了果子,拿在手里抛了两下,不等保镖过来接,忽然一抬手把那生命果从头顶的树洞直直地丢了出去!   这是在数百米的高空,生命果摔在地上肯定砸得稀巴烂。   那保镖见状立刻追过去,灵活的攀上了墙壁,翻身消失在了洞口。   “哥哥,你们先走。”陆焚说着,立即也追了过去。   老梁仰头看着那两个人消失在洞口,急了:“嘿,这小王八蛋。生命果是能随便乱丢的吗?”   但是谢行吟却耸了一下肩,把手摊开,只见生命果正躺在他手里。   “陆焚扔的那个是假的,好像是在宴会拿上的水果。”   谢行吟他们爬不上树洞,只能从祭坛的那条通道里走。   两人顺着祭坛的通道一路向下,走了不知多久,通道的方向由纵转横,终于来到了出口。   原来出口正在沼泽地外那个巨型神像的背面。   “先去找李铁峰吧。”谢行吟说,“李铁峰在的地方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等陆焚甩掉了保镖肯定也会找过来的。”   他们往外走了一阵,果然在树下找到了李铁峰。李铁峰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三人一起走出了那片死亡区,离开了蛇群的势力范围。   路过那棵挂满骷髅的树时,谢行吟发现上面多了几具新的尸体。   那个被蛇拖走的新手的尸体已经被挂在这儿了。   “老谢你看!”老梁眼见,忽然喊了起来。谢行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保镖。   谢行吟只觉得心口一紧。保镖竟然已经死了!陆焚不是追他去了吗,那现在陆焚人呢?   谢行吟小心翼翼地绕着这几棵树检查,生怕一抬头就看见陆焚也被吊在这里了。   幸好没有。   三人继续前行,走到天阶那边等待。没过多久,陆焚就追过来了,看上去状态还不错。   谢行吟狠狠松了口气,四人一起原路爬上天阶,终于在日落之前回到了领路人那里。   ……   【姓名:谢行吟,审判编号0910023】   【特殊任务“寻找伊甸园”已完成】   【结算中……】   【评分等级:A】   【获得生存时间:20天】   【特殊道具掉落,请查收——】 第42章 道具   谢行吟一行人出塔的时候, 广场上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总是在广场上卖手册的小女孩也不见踪影,兴许是已经回家去了。   出塔的瞬间,李铁峰的伤腿即刻复原, 走路终于不用瘸着了。   陆焚一手插着口袋,另一手扶着门框, 略微低头从塔里走出来。   谢行吟看着他, 恍然间想到了第一次在塔下遇见他的场景。   那时候的他根本想不到,自己的第二次任务会和陆焚一起。   “啊——!”   旁边有人看着这边, 忽然间面色羞红地尖叫起来。   这叫声当然不是被陆焚迷晕了, 而是因为老梁正推门走出来, 只穿了一条红内裤,满脸羞涩。   伤能复原,丢失的裤子不能复原。   老梁老脸一红, 脸上挂不住了,躲到谢行吟背后,催促着他们快走。   还好现在天色已晚, 只要走到离路灯远一点的地方,没有人能注意到他们。   谢行吟他们一共四个人完成了任务。根据规则, 每人得到二十天的生存时间。   谢行吟看着自己的总生存时间变为成了二十七天。距离开启高级副本还差一些, 再完成一次普通任务就可以达到条件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要休息几天, 这一趟风餐露宿走得实在是太累了。   除了生存时间以外,谢行吟这一回还有了其他的收获。   他打开了道具栏, 眼前白光一闪, 手里凭空出现了一串佛珠手串。   【特殊道具:紫檀木佛珠】   【说明:释迦摩尼转世第一千三百八十八代大弟子智恩法师亲手开过光的佛珠】   谢行吟把那串佛珠在手里,额角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这份说明怎么看怎么像地摊货吹水的说辞,比老梁那个五百元算命还离谱。   “我看看。”老梁好奇地说, “特殊任务里掉落的道具应该挺厉害的。”   这串佛珠的形态与普通的佛珠无异,用红绳把紫檀木珠串成手环,缀了个流苏。   但值得一提的是,这串佛珠的每颗珠子上都刻有一张人脸,表情神态迥异。数了数,一共是十八颗珠子。   “这十八罗汉怎么都闭着眼睛?”老梁觉得稀奇。   两个人纸上谈兵,琢磨了半天看不出什么来。谢行吟觉得八成还是得实践操作一下才能知道它的作用,于是先把佛珠收了起来。   “佛珠能辟邪,戴着壮壮胆子也好。”   —   告别了李铁峰后,谢行吟和老梁又回到了陆焚家。   等他们回去以后,发现小岩竟然不在,而娜塔利正坐在沙发上喝茶。   再一问,原来是他们完成任务的时候耽搁了,穿过沙漠的时间太久,小岩时间不够等不了了,就自己先进塔去了。   老梁听了有点内疚,本来他们说好要一起的。   “没关系,有人陪着她,出不了什么问题。”娜塔利说。   既然娜塔利都这么说了,他们担心也没用,吃完了饭各自上楼去了。   谢行吟正要上楼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拦住了陆焚。   他现在和陆焚熟络了一些,了解了陆焚脾气,敢问之前不方便问的事了。   “陆焚,我之前就想问你了,你是不是也是白昼公会的成员?“谢行吟说。   因为陆焚认识娜塔利,而且身手挺好的,他不免有点这样的猜测。   但意外的是,陆焚却轻松地笑了笑:“不是。哥哥为什么这么问?”   看来是猜错了,谢行吟移开了视线掩饰情绪。“……没什么。”   陆焚斜靠着墙,把手里的打火机抛着玩了两下,也没再追问,只是说:“哥哥,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   陆焚带着谢行吟往城外走,他们前方是一堵高大的城墙。   荷枪实弹的卫兵站在密不透风的高墙边,阻止民众随意出城。   谢行吟原本以为他们会被拦在卡点,没想到陆焚对他们说了什么,两人竟然直接被放行了。   谢行吟跟着陆焚登上了城墙,高耸的城墙上边竟然一个人都看不见,连巡逻的卫兵也离他们很远。   城墙外侧有一道结实的铁栏杆,防止巡逻的卫兵坠落。   陆焚慢慢走过去,手肘搭上那护栏。   “现在审判日在现实中波及到的范围仅限于珩城。”陆焚说。   “目前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来自珩城,并且除了人少一些,主城的布局几乎可以看成是另一个珩城。”   “怪不得……”谢行吟想。   怪不得主城里的广场,教堂,还有其他布局都和珩城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只有通天塔。他在珩城住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高塔。   谢行吟感到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谁知道呢。”陆焚耸肩,“或许这里是平行世界吧。”   谢行吟也走到护栏边,往城墙外眺望。只见远处月光下高耸的山林,迎面吹来的风里夹杂着不知名鬼怪的哭号声。   他们脚下的城墙围成了一个圈,将这座城市严严实实地包围了起来,像是一座孤岛。除了这狭小的安全区,城墙以外全是幽暗的森林和危险的怪物。   陆焚插着口袋站在他身侧,夜风把他的发梢吹拂起来。   “——城墙以外全是森林,新手会被随机投放到森林里,只有活着出来,进入主城的人才能活命。”   运气好的话可能一路上什么怪物都没遇见,畅通无阻地进城。而运气不好的话,也许刚落地就被怪物分尸了。   谢行吟想起来,据说他就是被白昼公会的会长从禁林里被带回来的。他们大概属于运气不怎么好的那一批,一路上遇到了不少麻烦,差点还丢了性命。   “那里面到底是些什么东西?”谢行吟一想起在禁林里遇到的那些东西就忍不住皱眉。   “不知道,各种各样的怪物。”陆焚说,“但是它们不会越过城墙。普通民众不用去狩猎,只要在城里就是安全的。”   谢行吟想起来,娜塔利也提到过狩猎。“狩猎的意思就是去猎杀那些东西吗?”   “对。大部分人都没那么好心,也没那么闲,进森林里去救那些不知道能活几天的新手。”陆焚慢悠悠地说。   “他们进森林里主要是为了狩猎——那些可怕的怪物也不是一无是处的。人们从它们身上获得掉落的物资,维持正常的生产和生活。”   “哦……所以狩猎的目的不是为了食物,而是获得物资?”   谢行吟本来以为狩猎是为了吃。魔鬼藤就够恐怖了,怎么可能有人愿意吃那些怪物。   “对,狩猎非常危险,不是谁都可以去的。只有少部分人被允许出城,这部分人也就集中拥有了更多的资源,弱者只能从他们手里换取资源。”陆焚说。   “这就是白昼公会出名的原因,他们有大批最顶尖的玩家,狩猎这种事,一般公会只能小打小闹,真正有规模的狩猎只有白昼公会可以做。”   “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谢行吟说道。人们就好像被画了个圈,只能待在主城里混吃等死,没什么机会更去危险的外面看看。   谢行吟这么想着,忍不住向更远处眺望:“城墙外面全是森林,那更远的地方也只有森林,没有其他东西吗?”   “……没人知道,没人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陆焚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你害怕森林里的那些东西吗?”   谢行吟点点头,然后又摇头。“还是得要分物种。”   “哥哥,那我送你一个礼物。”   陆焚说着,把什么温热的东西塞到了他手心里。谢行吟还没感觉到他的体温,对方就一触即放地收回手去了。   谢行吟低头一看,陆焚给了他一颗蛋。   那个蛋很圆润,蛋壳上有些蓝灰色的纹路,闪着温润的光泽。   他拿在手里掂量了几下,感觉沉甸甸的,蛋里面的东西似乎已经成形了。   “这是什么?”谢行吟好奇地问。   陆焚却只是隐秘地笑笑:“等孵出来就知道了,你会喜欢它的。”   —   两人走下城墙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其他人都已经睡了。陆焚把谢行吟送回了房间,很绅士地替他关上了房门。   “哥哥,晚安。”   看着面前的房门缓缓合上,陆焚站在走廊尽头抽了根烟,表情严肃。   抽完烟后,他并没有回自己房间去,而是披上大衣悄无声息地下楼了。   —   谢行吟躺在床上看着那颗蛋,有点不好意思。他一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孵蛋?   可这蛋是陆焚给的,和一般的蛋不一样。谢行吟思虑周三,最后还是趁着房间里没有人,悄悄地把那颗蛋塞进衣服里,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关灯睡觉。 第43章 龙蛋   大教堂的钟声敲响了十二下。   会客厅两侧墙壁上挂满了油画, 长桌上堆放着银制的雕花餐具,中间摆着一个被天使雕像托举的花瓶。   陆焚靠在椅子上,两条长腿随意地交叠着, 随手抛着一把餐刀玩。   他背后站满了满脸横肉的保镖,但是陆焚把他们视若无物, 深黑色的眼眸里没什么温度。   他的正对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那人一头略长的银发, 向后梳了个大背头,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 细长的银链垂落下来挂到耳边。   此人正是教会的现任主教仇邢。   如果说不认识这位大名鼎鼎, 或者应该说是声名狼藉的大主教, 打眼看去只觉得他长得人模狗样,就是略微有点娘炮。   仇邢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冲陆焚扬了一下酒杯。   “陆会长, 真是难得啊。什么风把您给刮来了?”   陆焚懒得跟他废话,扯出一点假笑,从口袋里摸出什么东西“啪”地一下扔在桌上。   那是一把MK23手枪。   仇邢表情微变。想必他的手下早已经告诉了他, 他派去的人没有回来。   陆焚修长的指尖一弹,把那手枪推了出去, 打了个转后准确无误地停在了仇邢面前。   “这枪是你们的吧?”   仇邢铁青着脸拿起桌上那把枪, 检查了枪口,然后递给了身侧的一个侍者。   “陆会长, 我想你是误会了。”他的笑容愈发虚伪了,“我们教会一向有意和你们白昼公会交好, 我怎么可能有害你们的意思呢。”   “哦?那你找人跟着我干什么?”对他的虚与委蛇, 陆焚是半个字都不可能信的。   仇邢微微眯起眼镜:“我只是有一点点好奇。”   “好奇?”陆焚挑起眼皮看他。   仇邢微微倾身向前,低声说:“……你是怎么能和他和平共处的?”   听了这话,陆焚的神情终于有了点波动。“谁?”   仇邢见他语气终于有了点波动, 暗自窃喜。   “那是谢昇的儿子吧?长得和他父亲很像。”   仇邢慢慢地推开椅子站起来,外袍拖地朝着他走过来:“你杀了他父亲,现在你却想保护他。或许这算是一种……赎罪吗?”   见陆焚没说话,仇邢露出一点失望的表情,随后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和我是同一种人。我弄死了那个老家伙,然后当上了大主教,而你也杀了把你养大的谢昇……”   陆焚沉默了片刻说:“你明知道谢昇不是我杀的。”   “谁知道呢。当年你们上百个人私闯禁林,最后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一回来就接替谢昇坐了这会长的位置,不是你还能是谁?”仇邢耸肩。   “……其实吧,到底是不是你做的有什么要紧,所有人都觉得是,那就不是也得是了。”   仇邢双手搭在椅背上,缓缓凑到陆焚耳边。   “——要是我告诉他是你杀了谢昇,从他手里拿到了公会大权,你猜他还会不会相信你。”   白昼真正的创始人是谢昇,当前的陆焚也只不过是个小毛孩罢了。   仇邢在他耳边鼓动了半天,令人失望的是,陆焚竟然没什么反应。他抱着胳膊懒洋洋地坐着,像是有一堵无形但又坚不可摧的防线隔在他和其他人之间。   “你到底想说什么?”陆焚冷淡地说。   仇邢拍了拍手,笑道:“时间不多了,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告诉我,你们当年去禁林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说到后半句的时候,语速逐渐加快,似是有些激动。   陆焚挑眉,随口胡诌了几句:“谢昇想考察一下魔鬼藤的生长情况,研究把它作为粮食作物大规模生产的可能性,以此大赚一笔。”   仇邢听了一愣,随后大笑起来:“开什么玩笑,谁会想吃那种东西。”   “谁知道呢,可能是他脑子有问题,或者是你脑子有问题。”陆焚耸了耸肩,随手抓起了自己的外套,站了起来,“大主教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仇邢慢条斯理地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陆焚看向他。只见仇邢用指关节敲着桌子,慢悠悠地说:   “我听说,十年前你是自愿代替另一个人进来的……是,还是不是?”   —   谢行吟一觉醒来,那颗蛋还好好的在他怀里。   除了摸起来变得暖和了一些,它几乎没有什么要孵化的迹象。   谢行吟洗漱完后坐在床上,把那颗蛋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在阳光的照射下,蛋壳的纹路闪烁着暗蓝色的光泽,看起来特别漂亮。   不知道陆焚为什么要送它一个蛋,但是谢行吟觉得这个蛋肯定很特别。   从形状上看,谢行吟暂且把它认定为一个鸟类的蛋,因为陆焚应该不至于送他个蜥蜴蛋或者乌龟蛋,那可太不浪漫了。   谢行吟把玩了一会儿,把蛋贴身揣进口袋里。一拉开门,差点和人鼻尖贴上鼻尖。   原来是陆焚站在门外,正准备敲门。冷不防和人贴上脸,谢行吟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一下,被陆焚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把他往怀里带了一下。   “陆焚?”谢行吟看清了来人,微微疑惑。   他从醒来开始就没听见过隔壁房门打开的声音,陆焚似乎昨晚根本没去睡,刚从外面回来。   陆焚“嗯”了一声,似是有点疲惫,谢行吟也没有再多问。   他们一起下楼的时候,其他人都围着餐桌正在吃饭,娜塔利也在。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下一次进塔?”娜塔利一见他们就问。   “过几天吧。”   谢行吟拉开了椅子。他们打算先休息几天,等小岩回来后再去下一个任务。   如果不出意外,等完成了下一次任务,谢行吟就可以参加更高级的任务了。   据娜塔利说,小岩是和他们的另外两位租客一起去的。谢行吟一直住在三楼,还没有见过其他租客,就有点好奇地追问了两句。   就在这时候,谢行吟口袋里的蛋好像忽然动了一下。   好像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出来了。   谢行吟赶快把那颗蛋拿了出来,娜塔利看见了,忽然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从墙角抄起了扫把。   “快放下!”   “退后!这里有危险生物!快退后!”   谢行吟手里的那枚蛋颤了几下,随后蛋壳裂开了一块,里面露出了两只蓝色的眼睛。   紧接着,有什么通体漆黑的东西从蛋壳里钻了出来。   那是一只六翼小龙,小翅膀还没有长好,肉肉的耷拉在背后,身上全是黏糊糊的透明蛋液,看起来丑兮兮的。   老梁躲在沙发后面,看着这邪恶生物,紧张得要命:“这……这是什么东西?”   陆焚竟然面不改色:“宠物。”   娜塔利大惊:“你管这种东西叫宠物!成年的六翼喷火龙一口就能把方圆几里烧成灰!”   那小龙好像知道有人在夸它威猛,顿时迈开短腿耀武扬威,张开长了两颗小尖牙的嘴,“嗷”地吐了一口蓝色的火苗。   但是那火苗只有一厘米长,焰温还不如打火机,没什么威力。   娜塔利还在暴躁地数落着,就看见陆焚摸出烟盒,对着那小火龙点上了根烟。   “……”   谢行吟完全看不出它有什么攻击力,于是问娜塔利:“它到底是什么生物?”   “这是禁林里的生物之一。”娜塔利说。   丑丑的黑色小龙啪嗒啪嗒地在餐桌上爬了起来。谢行吟看了半天,还是觉得这只小龙和别的怪物不太一样。   原因无他,它太蠢了,而且毫无攻击性。深蓝色的大眼睛还有两颗尖牙,看着有点丑萌。   陆焚说得没错,谢行吟果真不讨厌这种生物。   “哥哥,起个名字?”陆焚冲他扬了扬下巴。   谢行吟抬起头,正好看见了挂在客厅里的六翼天使油画。   “拉斐尔。” 第三卷 社长的秘密 第44章 短信   两天后, 小岩回来了。谢行吟他们也把下一次进塔的时间定在了下来。   这天清早,谢行吟起床的时候,拉斐尔这头小型恶龙还盘踞在他的枕头上睡觉, 微张着嘴大声呼吸,看起来蠢不拉几的。   谢行吟叹了口气, 把小龙崽子捧起来。拉斐尔没有醒, 只是微微晃了一下它细小的尾巴。   拉斐尔现在还不如只仓鼠大,翅膀很软, 只会满地乱爬。谢行吟没法带着它乱跑, 只能暂时把它托付给娜塔利养着, 一天喂三顿牛奶。   谢行吟捧着拉斐尔下楼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在客厅里了。   陆焚执意要和他们一起去,谢行吟拦不住, 再加上老梁和小岩,此行总共是四个人。   如此一来,这座别墅里只剩下娜塔利和尚未见过的另外两位租客。   娜塔利接过小龙崽子, 被迫一个人照顾他们留下来的危险生物。   有了上次被教会浑水摸鱼的前车之鉴,谢行吟他们这次是偷偷从后门溜出去的, 顺便稍微乔装打扮了一下, 用帽子和口罩捂得严严实实。   来到塔下后,陆焚使了个眼色, 他们才快步走上前去,检票进塔。   ……   【载入中。】   【初级任务“夜谈社的秘密”即将开启——】   【今天是2010年7月16日, 忘川中学高三(1)班的谢行吟, 将要参加夜谈社组织的练胆游戏……】   谢行吟一个激灵,发现自己正在一间学生寝室里,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校服。   “谢哥, 谢哥?”   一个矮胖的小男生正扶着他的胳膊焦急地喊他。“你没事吧?怎么忽然就晕了,比我还缺乏锻炼。”   “徐乐乐,你还说别人,肯定是因为你讲的校园怪谈太吓人了。”另一个黝黑精壮的高个瘦男生嗔怪说。   那个叫徐乐乐的胖男孩不由露出一点歉疚的表情。   “对不起啊谢哥,我不是故意吓唬你们的,我只是想劝你们不要去参加练胆游戏。”   “没事,我有点低血糖。”谢行吟点点头。   他从两个室友的对话里捕捉到了一点信息。   练胆游戏。但是这个练胆游戏和他们的任务息息相关,谢行吟不想去也得去了。   谢行吟不动声色地在这寝室里四处瞄了一圈。   这是一间上床下桌的四人寝室,三个室友都和谢行吟一样,是高三(1)班的学生。   谢行吟睡在1号床,叫徐乐乐的小胖子睡在他隔壁的3号床。   徐乐乐看上去家境不错,床下摆了几双名牌球鞋,桌子上堆满了各色零食。   4号床的室友叫张超,黝黑高瘦,留个短平头。他床头挂着件脏兮兮的旧球衣,应该是校篮球队的成员。   谢行吟转而看向了唯一空着的那张2号床。   还有一个人呢?   这时候,卫生间的门“咔嚓”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来人是陆焚,谢行吟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穿校服的样子,冷不丁愣了一下。   忘川中学的校服不难看,还有点学院风,穿上后给人凭添了几分少年感。陆焚穿着干净的短袖衬衣,脖子上挂着耳机,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包裹在银灰色的长裤里,像是不知道哪里冒来的漂亮学弟,还朝着他坏笑了一下。   谢行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才悄悄挪开了视线。   “舍长给你们发游戏地址了吗?”徐乐乐拆开了一包薯片,坐在桌子上边吃边问。   张超和徐乐乐本来也报名了练胆游戏,但是他们胆子小,临阵打了退堂鼓。   “唉,反正我也劝不住你们了。”徐乐乐叹了口气,“去哪里都行,反正千万别去后山。如果他们让你们去后山练胆,那你们就赶快回来吧。”   “后山为什么不能去?”谢行吟请教他。   “咱们学校就是从后山搬迁过来的。那里有片坟场,附近十里八乡死了的人都抬到后山来,随便找个地方一埋,一来二去就成了乱葬岗。墓地上阴气太重,前些年闹出了不少怪事,我们学校就搬迁了。”   徐乐乐神神秘秘地说。   “后来政府说要把那块地改建商业用房,其他楼都已经拆得差不多了,唯独有一栋实验楼没拆掉。”   “——据说那座实验楼在拆迁的时候闹鬼了,疯了七八个工人。这事太邪乎了,也没人敢去拆那栋楼了,再后来这件事就耽搁下了,学校隔三差五会请几个道士去做做法。”   谢行吟皱眉:“既然学校里闹鬼,那我们干什么还要去玩练胆游戏?”   徐乐乐“嘿嘿”地笑,神神秘秘地说:“别装了谢哥,我们不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吗?校花说她喜欢胆子大的男生,要从这次赢得练胆游戏的同学里面挑一个当男朋友!”   “……”谢行吟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怪不得这些男生都这么积极了。   不知道那尚未谋面的校花是怎么把一群男生迷得七荤八素的,徐乐乐口水都快流出了来了。   徐乐乐擦了擦口水,正色道:“没事,校园怪谈都是吓唬人玩的。过半个月我们就毕业了,再说了,我们之前半夜翻墙去网吧的次数还少吗,从来没出过什么事……”   这时候谢行吟兜里的一部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摸出来看,收件箱里有一条新消息。   发来短信的是一个署名为“社长”的联系人,短信内容只有寥寥几个字。   【后山实验楼,一个人来。】   一个人来?   谢行吟和陆焚对视了一眼:“每个人参加练胆游戏的地方不一样吗?”   陆焚拿出自己的手机,他收到的信息地址是在男生公寓四号楼。他们必须分头行动了。   “谢哥,陆哥,你们加油。”徐乐乐给他们各扔了一瓶矿泉水,还有一块巧克力。   “害怕的时候就吃点甜食。”   —   寝室阿姨在房间里看电视,大声外放着狗血爱情剧,完全没有注意到谢行吟悄悄溜出了寝室门。   后山就在寝室楼的后面。谢行吟很快就找到了通往山上的台阶。   他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往下一看,正好能把整个校园景色收之眼底。   风水布局里的“前朱雀后玄武”,指的是背靠着山,前面傍着水。这学校后面是山,前面是人工湖,按理说风水很不错,可不知为什么却隐隐笼罩着点黑气,有点邪门。   谢行吟远远地看见了学校外面的一栋公寓楼,楼里面还亮着灯。   那楼他很熟悉,是忘川公寓。   谢行吟心里一惊。   原来这就是他们在忘川公寓见过的那个学校,他还和老梁开玩笑说过“学区房”。   有些不太好的记忆涌上心头,谢行吟不由加快了脚步。   就说这地方邪门,好好的学校为什么要叫忘川中学。带“忘川”这两个字的多半都是阴间地方。   如徐乐乐所说,后山是片坟场。谢行吟沿途走去,看见小路两侧立满了孤坟。这路不知道多久没人走了,杂草丛生,丢着一些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骨头。   谢行吟循着上山的小路走到底,很快就来到了一座鬼气冲天的实验楼外。   这座楼不知道有多少年没人打理了,墙壁上遍布着道道裂纹,墙砖剥落。实验楼周围杂草丛生,看样子往这里抛个尸都不会有人发现。   一阵冷风吹过,谢行吟口袋里的手机又振动了一下。   “社长”给他发来了详细的游戏规则。   【欢迎来到练胆游戏。   本游戏将于午夜12点正式开始,参与者必须找到藏在任务地点的洋娃娃。   在天亮之前找到洋娃娃并返回的人获胜。   PS:游戏失败的人会被鬼吃掉哦。】   就在这时候,手机时间正好从23:59跳到了00:00。   新的一天到了,手机上自动弹出了亲切的问候信息。   【今天是农历六月初六,鬼节。夜晚切记不要出门哦。】   谢行吟看了一眼面前那幢漆黑的实验楼。   晚了。已经出门了。   不过他还可以进门。谢行吟走到那实验楼门口,只见玻璃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阵阵冷风从里面吹出来。   谢行吟打了个寒噤,搓了搓手臂。夏天的夜晚竟然会这么冷,早知道他应该把校服外套也穿来。   顶着寒风迈步上了台阶,谢行吟打开了手机的照明功能,慢悠悠地走进了那实验楼。   刚才他从外面看实验楼里一片漆黑,原来是因为里面建了一堵影壁墙。   影壁墙就是正对着大门建一堵墙,据说是可以辟邪的。如果有不干净的东西在门口,影壁墙上会倒映出它的影子。   眼前的影壁墙现在看着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谢行吟正要绕过了那堵墙的时候,余光里白光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一下子从那影壁墙后窜开去,跑进黑暗中消失了。   谢行吟后背一凉,顿住了脚步。   那影子的体积不大,不太可能是个人。既然影壁墙是辟邪之物,邪祟应该也不能躲在它后面。   就当做是有老鼠吧。   这么想着,谢行吟小心翼翼地绕过那堵墙,忍不住疑神疑鬼地回头看了好几眼,这才走进了实验楼长长的走廊里。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几个安全出口的提示牌在闪着绿光。头顶里有几盏灯,谢行吟在墙上摸索了一会儿,没有找到开关,估计那些灯是声控的。   他试着拍了两下手,但是那些声控灯早就坏了,怎么拍手都不亮。自己拍手的声音在走廊里形成了回音,听着还怪瘆人的。   谢行吟只好作罢。手机的电量不是很足,照明功勉强能撑上两三个小时。他要在电量耗尽之前找到藏在实验楼里的洋娃娃。   而且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短信里说“完不成任务的人会被鬼吃掉”不是开玩笑的。 第45章 睁眼   谢行吟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狭长的走廊里, 手机的照明灯光在黑暗的走廊里晃来晃去,像是校园恐怖片里的场景。   沿着走廊一路往前,走廊两边分布着很多教室, 门牌上依次写着“仪器室”、“物理实验室”之类的字样。   谢行吟无意识地往旁边看去,只见前方的玻璃窗上趴着一张黑白狰狞的人脸。   谢行吟心头一跳, 再定睛一看, 原来是张报纸。这些教室的玻璃窗都被人用报纸糊从内侧上了,看不清房间里有什么。   他试着推了几下门, 发现一楼大部分的教室门都被锁住了。少部分能打开的教室里面也是空空荡荡, 不知道有多少年没人来过了。那些旧桌椅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电风扇上挂满了蜘蛛网,乍一看还挺吓人的。   谢行吟在这些教室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把每张课桌的抽屉都翻开来看了一眼。   他沿着一楼一路摸索着, 遇到能打开的门就推开看一眼,找找那个洋娃娃在不在里面。   一连推开了七八个空教室的门,谢行吟都没有任何发现。一楼的空教室只有胡乱堆放的课本、实验仪器、试剂之类, 没看见半点不属于这幢实验楼的东西。   这座实验楼里死气沉沉的,安静得可怕, 黑暗中只能听见谢行吟时断时续的脚步声, 还有推门时刺耳的“吱呀”声。   连着绕过了三个拐角,谢行吟大概摸清了这座实验楼的结构。   实验楼由四栋楼拼接形成一个闭环, 呈现出了一个“口”字型。在这“口”字的正中央是一块方形的空地,原本可能是个小花园, 依稀能认得出有几个花坛和石凳之类的东西, 现在都快被杂草淹没了。   在那小花园的正中央长了一颗桃树,开满了血红色的桃花,十分艳丽抢眼。   谢行吟心里迟疑, 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桃花大多是三四月份开的,现在已经是夏天了,这实验楼里的桃花竟然还开得这么盛?   这桃木又叫鬼忧木,传说是辟邪的。可是花坛里的那颗桃树却妖里妖气的,满树的桃花红得不正常。谢行吟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总觉得那花朵的形状很像是一个个婴儿的血手印。   但是实验楼和中央的花坛之间有堵墙和玻璃隔着,他没办法再走近看,只能绕着这教学楼一层转了一圈。   当谢行吟在一楼绕了足足一整圈,重新走回影壁墙那边的时候,顿时傻眼了。   他刚才进来的门不见了。   谢行吟仔细确认了那堵影壁墙,和他之前见过的完全没有区别。但他还是抱着点侥幸的态度,或许是搞错了,这实验楼里有两堵影壁墙,他不小心走到了别的什么地方。   这么安慰着自己,谢行吟又转头从原路退了回去。   这次他小心翼翼地循着来时的路线,一路上确认过途经的教室,转了一兜子又回到了影壁墙面前。   再一看,谢行吟出了一身冷汗。   纸一样惨白的影壁墙依然矗立在那里,门还是不见踪影。   坏了。可能是遇到鬼打墙了。   所谓鬼打墙就是传说中被鬼骑在了脖子上,所以无论怎么走最终都会回到原地。   谢行吟抬头看着那堵影壁墙,只觉得心里发慌。   不是说这墙是辟邪的吗?好端端的竟然还闹鬼了。   鬼节不宜出门,他现在连门都找不到了。   谢行吟下意识地就抬手去摸自己的脖子。还好还好,什么也没有。   现在他确定指引他们来的那个“夜谈社社长”肯定有问题了。徐乐乐叮嘱过他不要去后山,倒霉催的社长偏要叫他一个人到后山来。   谢行吟在心里琢磨着,也不知道找到那个洋娃娃,门会不会重新出现。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手腕上的那串佛珠好像动了一下。借着手机的光,谢行吟看见第一颗佛珠上的罗汉有了变化,不知什么时候它已经睁开了眼睛。   罗汉怒目圆睁的表情带着浩然的正气,谢行吟感觉刚才那阵侵袭而来刺骨的凉意退缩了一些。   他拨弄着那串佛珠,也不知道佛珠忽然睁开眼睛意味着什么。   刚拨弄了两下,谢行吟就听见一声惨叫。   起初他还以为是那佛珠上的罗汉在叫。仔细一听,那叫声却是从影壁墙后面传来的。   回荡在走廊里的叫声尖锐可怖,那种血淋淋的叫法绝不可能是正常人发出的。   谢行吟下意识地捏了捏那串佛珠,然后拔出了军刀攥在手里,一手举着手机照明,慢慢地往那影壁墙背后探过去。   眼前白光猛地一闪,谢行吟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从他眼皮子底下一晃而过,迅速地往远处奔逃而去。   那白影逃窜的速度极快,根本不是一般生物能办得到的。谢行吟匆匆忙忙地追了过去,很快它就消失在了前方的拐角处。   虽然只是一晃,谢行吟已经大概看清了那白色的东西是什么。他手心里冒出了一层冷汗。   不是什么老鼠。那是个白色的小孩。   谢行吟几乎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壮着胆子朝它消失的拐角处走过去。   拐过转角,他看见了一部电梯,电楼层指示灯竟然是亮着的,还有电。那小孩的影子不见了。   在谢行吟靠近的瞬间,面前的电梯门自己打开了,像是在邀请他进去。   谢行吟望着电梯厢里惨白的灯光,停下了脚步。   因为在忘川公寓的经历,他对电梯的印象并不怎么好。更何况谢行吟现在是孤身一人,进电梯之类的幽闭空间绝对不是明智的选择。   谢行吟打量了那电梯几眼,还是转身离开了,打算去找找个楼梯。   他进门之前数过了,这幢实验楼一共有四层。如果动作快一点,他完全可以在天亮以前把每个楼层都搜索一遍。   虽然话是这么说,谢行吟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   怕就怕这楼里还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者那洋娃娃藏在什么很隐秘的地方。   循着安全通道的荧光指示牌,谢行吟很快找到了楼梯。   楼梯间里黑漆漆的没有灯,他把手机灯光照明开到最大,然后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就在谢行吟松手的瞬间,背后沉重的防火门“砰”地一声合上了,把他独自留在了这暗无天日的楼梯间里。   楼梯间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墙壁上零星长了些霉斑,看起来是一片一片的黑影。   谢行吟用手机往上照了照,上面一段台阶上什么也没有,再往上他就看不见了。   他硬着头皮往上走了几步,听见头顶隐约传来了一点声音,像是婴儿的哭声。   实验楼里怎么会有婴儿的哭声。   谢行吟想起了刚才看见的那个白色小孩,八成就是它在作祟。它刚才想引谢行吟进电梯,也不知道是什么企图。   谢行吟偏偏没有遂它的愿,沿着台阶一路往上,很快看见了二楼的防火门。   就在他准备拉开门的时候,忽然间背后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匆匆上楼梯来了。   谢行吟顿时一个激灵,反手抓紧了军刀,举着手机照明灯往背后一闪。   没看见人,那脚步声也同时消失了。   他正要松口气,一低头忽然间瞄到身后有一双鞋。   谢行吟下意识地反手握刀转身捅过去,竟然扑了个空——原来他背后只有一双鞋,却没看见有人。   谁也不知道这双鞋是怎么忽然出现在他身后的。   谢行吟咽了咽口水,强压下心头的慌乱感,匆匆拉开了那扇通往二层的防火门。   他走进了二楼走廊,关门之前鬼使神差地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双鞋的鞋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过来,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对着他。   谢行吟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砰”地一下合上了那扇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二楼的走廊里。   二楼的走廊布局和一楼基本一样,只是二楼不再有玻璃墙,站在栏杆旁边往下看,可以直接看到中央花园里的东西。   谢行吟走到栏杆旁往下看了一眼,表情逐渐凝重。   那桃树上的红色像是泼上去的油漆,又像是喷溅的血迹,红得无比异常。   这鬼地方果然有问题。   谢行吟有点后悔,没听徐乐乐的劝告,一个人到这鬼地方来了。   他忍不住拿出手机翻开联系人,想给谁打个电话。但是刚点开徐乐乐的通话栏,谢行吟又默默地关掉了。   这地方可能不会让他如愿的,如果那通电话真的拨出去了,谁也不知道对面和他讲话的到底会是徐乐乐还是什么东西。   手机电量还有65%,谢行吟打算速战速决。   他强打起精神沿着二楼的走廊转了一圈,在所有能打得开的教室里都找了一遍,甚至连那个乌漆麻黑的卫生间都没放过。   二楼也没看见什么洋娃娃。   谢行吟不得不回到楼梯那边,再次打开门走了进去。刚才那双奇怪的鞋不见了。   谢行吟可不想它再追上来了,几乎是用跑的冲上了三楼,冲出去关上了门。   三楼的布局依然是一模一样的教室房间。谢行吟搜索了一圈,全无收获,手机电量还剩55%。   这破手机太费电了。谢行吟可不想在这鬼地方摸黑抓瞎,不得不把亮度调暗了一点。   刚才那鬼婴的哭声是从上面传来的,它很可能就在四楼。   但是谢行吟想上楼,必须从这边走。   他攥紧了军刀,又一次小心翼翼地拉开了楼梯间的门。   走在黑咕隆咚的楼梯间里,背后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这回的声音比之前的还要吓人,好像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忽然加速,“哒哒哒”地迈步朝他背后直冲而来,马上就要追上来了——   谢行吟匆忙闪身出了楼梯间,“嘭”地甩上了防火门,把那声音隔绝在了门外。   谢行吟喘了口气,就开始检查四楼。   眼前的场景和他预想中的不太一样。整个四楼的墙面都是漆黑的,有不少房间的墙壁都塌了,东西七零八落地堆放在外面,就像是曾经失过火,各种物体烧焦的味道十分难闻。   谢行吟不得不捂着鼻子,弯着腰在那些残垣断壁和满地破烂之间寻找。   实验楼里有很多破烂仪器,还有危险化学用品,他在整个四层翻来翻去,几乎要把墙皮都翻过来找一遍。   还是一无所获。   谢行吟把地上的一堆破烂桌椅踢开,直起身来擦了把汗。   真是奇了怪了,他已经跑遍了四个楼层,根本没有看见什么洋娃娃。   难道洋娃娃被藏在了哪个上锁的房间,或者什么更加隐秘的地方,被他忽略了?   谢行吟吞咽了一下口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而后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正对上了拐角处的那部电梯上。   难道问题出在这个电梯上。 第46章 四层   谢行吟站在电梯口犹豫不决了几秒, 最终还是走上前去,按下了电梯开关。   电梯门应声打开了,锃亮的金属内壁倒影出模糊不清的人影, 谢行吟硬着头皮走进去。   这栋实验楼废弃已久,外面的一切都很破旧, 唯独这部电梯光亮如新, 明显是有问题的。   有了佛珠的庇护,谢行吟的胆子稍微大了一些。他四处打量着, 想看看这部电梯里有没有什么玄机, 目光落在楼层按键上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   这部电梯竟然有两个四层按钮。标着四层的按钮上面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按钮, 也写着四层。   谢行吟的第一反应是怀疑电梯序号标错了。他很确定,从外面看来这座实验楼只有四层,楼梯的尽头也只能到四层, 再往上就是墙壁了。   这凭空多出来的一个按钮是通往哪里的?   电梯口外面立着个方方正正的铁皮垃圾桶。   谢行吟想了想,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放在了四层的垃圾桶盖上作标记,然后按下了多出来的那另一个四层按钮。   电梯门缓缓合上, 冰冷的金属门上映出了谢行吟自己的脸,有些狰狞扭曲。   电梯厢震动了一下, 随后移动了起来。谢行吟站在电梯里, 只能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失重感,竟然分辨不出电梯正在往什么方向运动。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 却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电梯“叮”的一声再次打开时,谢行吟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竟然什么事也没发生, 就这么顺顺利利地到了。   谢行吟抬头往电梯厢外看了一眼, 外面依然是条漆黑的走廊,看不出和之前那个四层有什么区别。   于是他举起手机照明,走出了电梯厢, 打算去看看他刚才放的那个矿泉水瓶还在不在。   可前脚刚迈出电梯门,谢行吟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余光里人影一闪,左右两侧同时有什么东西朝他撞了过来。   三声惊呼同时响起,片刻后走廊恢复了沉寂。   “老谢!”   “谢哥?”   出乎意料,埋伏在电梯口的两个人竟然是老梁和小岩。三人面面相觑,随后老梁他们如释重负的放下武器。   “哎呀妈的,吓死我了。”   “你们怎么也在这里?”谢行吟问。   从这次进任务起,他一直没见到老梁,想来是因为被分配到了不同的寝室,谢行吟没想到他们也会来后山。   三人都松了口气,走廊里阴森森的气氛都变得活跃了起来。   原来老梁和小岩在这里寻找东西的时候,看见电梯的楼层指示灯在变化,好像有谁顺着电梯上来了。   他们也不知道来的是什么,情急之下就躲了起来。   谢行吟从电梯里走出来的瞬间,他们两个人也差点吓一跳。   老梁朝谢行吟晃了晃手机,竟然还是部古董级别的诺基亚,只能发发短信,玩贪吃蛇的那种。   “我们收到了社长的任务,让我们到这里来找一个洋娃娃。老谢,你呢?”   原来老梁和小岩的任务和他一样。   谢行吟说:“我也是,跑了四层楼都没找到。那你们有什么发现没有?”   小岩摇头:“我们打算从上往下找,进门以后直接乘电梯到四层来的。”   看起来小岩和老梁来得比他还早,那实验楼的大门就是他们打开的。   “楼下的大门不见了。”谢行吟简单地给他们解释了一下现在的境况,“我是从下往上,一路从一楼找上来的,下面四楼都没什么发现,你们在五层也没找到什么吗?”   “五层?”老梁和小岩同时露出了一点迷惑的表情,“这里不是四层吗?”   看他们两个人一头雾水的表情不像是装的,谢行吟也愣了一下。   他想起来自己刚才放在四层电梯口的矿泉水瓶,就往垃圾桶上看了一眼。   没看到他放的水瓶。   这里确实不是刚才的楼层了。   谢行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多出来的一层楼,把它称之为五层或许也不完全正确。明明这实验楼只有四层高,天知道这第五层是哪里冒出来的。   谢行吟认为这凭空出现的“第二个四层”很可能有问题,他们要找的东西或许就在这里。   “那我们分头再找找吧。”   谢行吟和老梁小岩一起往走廊里面走。好不容易遇上了同班,他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这地方有点古怪。”谢行吟说。他走出电梯厢后只感觉冷飕飕的,刺骨的寒意像刀刃般锋利,仿佛能把人的血管都冻住。   谢行吟看着自己小臂上起了薄薄的一层鸡皮疙瘩。佛珠上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挣开了一颗。   “这里太阴森了,我们搜完就早点走吧。”老梁也打着寒噤说。   他们三个人开了两个手机照明。谢行吟注意到走廊两侧每隔几米就挂了一副写真画,大概是名人肖像之类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无论他们走到哪里,这些肖像的眼神都在跟着他们。   “我们分头找吧,等会儿到电梯口汇合。”   谢行吟举起手机对着门牌照了照,发现这些教室标着的门牌号果真也是4打头的。   他推开了4006的标本室,和角落里立着一个人体标本对上了眼。   谢行吟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走了近去。这个房间似乎是一个标本室,比普通的教室还要大一倍,中间立着两排一人高的柜子,都是用来存放各类标本的。   谢行吟一手举着手机,翻箱倒柜地把那些抽屉挨个拉开。当他拉开一个木质抽屉的时候,竟然真的在里面发现了一个洋娃娃。   果然在这里。   谢行吟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身手把那个洋娃娃取了出来。   可拿到手里之后,他刚才的兴奋劲却一扫而空,眉头也不会自觉地皱了起来。   这个洋娃娃只有三十厘米长,挺迷你的大小,长得着却实不怎么可爱。洋娃娃的身体的比例夸张,五官却完全是仿着真人的模样制作的,怎么看怎么不协调,乍一看还有点吓人。   谢行吟拿在手里掂量了几下,感觉它的分量不算轻,感觉里面不只有棉花填充,可能是塞了不少碎麦壳。   更讨厌的是,洋娃娃好像也不是布做的,摸起来像是皮一样的材质。   谢行吟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某些恐怖童谣,颈后发凉,就好像有人在他背后吹气似的。   谢行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把那洋娃娃拿在手里想走。   一回头,他顿时头皮都炸起来了——那个人体标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他背后来了,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   谢行吟差点就一拳挥过去,破坏校园公共财产了。   他硬着头皮用灯照了两下,看那标本没有动静,只好慢慢地退后,拿着娃娃迅速转头跑了出去。   走出标本室的门以后,谢行吟就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慢慢地回了一下头。   只见那人体标本正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后,半遮半掩,好像在偷窥他。   四面都是不透风的墙壁,谢行吟却感觉阴风一阵阵地从走廊尽头吹过来,拼了命的往他的领口裤腿里灌。   这地方还真不讲道理,说闹鬼就闹鬼。   幸好他找到了洋娃娃,否则再这样待下去,不是吓死就是冻死。   谢行吟活动了几下肢体,转头去找老梁他们。   走廊里四处静悄悄的,发出一点动静都能听得很清楚。   谢行吟一边走一边叫着老梁和小岩的名字,让他们出来。可是连着喊了好几声,竟然没有人应答。   走廊里太安静了,只有谢行吟自己的声音不断回荡着。   恍然间,他甚至有一种荒谬的感觉,遇到老梁和小岩的事都只是幻觉。   但是这种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刚才老梁和小岩是真真切切地出现过。   四处都不见人,谢行吟隐隐感觉不妙。   他明明记得老梁就在他隔壁不远处的房间里,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消失了?   难道他们遇上什么可怕的事了?   谢行吟迅速沿着这一层楼转了一圈,把那些房间挨个打开看了看。   这层楼里大多是生物实验室,堆放有很多看起来不太美妙的东西。   谢行吟硬着头皮找了半天,甚至豁出去生平第一次闯女厕所,半点人影也没找着。   绕了一整圈,谢行吟又重新回到了电梯口。   他对着那部电梯迟疑了一下。   老梁他们总不会是没和他打招呼,先下去了吧?   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于是谢行吟又乘着那部电梯下楼,到下面去看了看。   电梯回到了之前的四楼,谢行吟扔在垃圾箱上的那个矿泉水瓶还在。   他绕着整栋实验楼找来找去,从四楼一路找到一楼,一无所获。   如此一来,谢行吟越发确定老梁和小岩可能出事了。   他急匆匆地再次回到四层的电梯口,乘着电梯回到多出来的那一层楼去。   电梯上行的时候,谢行吟看佛珠上的眼睛又睁开了一颗。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谢行吟重新回到了那条走廊上。   这回他眼前一亮,终于有了点发现。前面有个房间里隐隐透出来了点亮光。   谢行吟快步上前,发现那光正是从他刚才找到洋娃娃的那个标本室里透出来的。   他果断拉开房门,只见老梁就在里面,那个人体标本也好端端地立在角落。   老梁正悠哉悠哉的翻着东西,好像什么都没察觉,刚才经历的一切仿佛都是谢行吟的幻觉。   “老梁?”   谢行吟神色狐疑地看着他,老梁正蹲在地上翻箱倒柜的找东西。谢行吟被这阴风冻得发抖,他却好像很热似的,额头上出了不少汗。 第47章 真假   听到他的声音, 老梁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垂着脑袋,大半张脸都被掩映在了黑暗之中,看不出表情。   谢行吟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人。   他从标本室出来以后, 没有再返回到这里来过,而是到其他地方找人去了。   如果他前脚离开, 后脚老梁就进了标本室, 那两个人确实有可能错过。   蹲在地上的老梁缓缓抬起头,他没有看谢行吟, 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行吟手里的洋娃娃。   “你找到了?”   “嗯, 找到了。”谢行吟沉声说, “赶快走吧,这地方好像有点不对劲——小岩姑娘到哪里去了?”   “小岩啊……她去楼下找你了。”老梁重新低下头。谢行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感觉到他说这话的时候舌根有些僵硬, 不知道是不是着凉了的缘故。   “现在还不能走,你的任务完成了,我们的还没有。”老梁说。   谢行吟垂眸盯着他看。   此前老梁说过, 他们的任务也是找洋娃娃。难不成这洋娃娃有三个,他们必须一人找到一个才行?   于是谢行吟瞟了他一眼, 点头说道:“那行, 你先继续找找。我下楼去把小岩带上来,她一个人我不太放心。”   老梁说:“好。”   谢行吟走出标本室的时候, 老梁依然在闷头忙活,这地方明明冷得要死, 他额角上的汗竟然越出越多。   谢行吟一迈出标本室的门, 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扭头就往电梯那边快步走去,像是在逃避什么。   很快, 谢行吟乘着电梯回到了四楼。电梯厢一打开,他眼睛里就好似蒙了一层血似的,看什么都泛着点红。   一抬头,原来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轮红月,正泛着妖冶的红光。   红月亮自古以来都是灾祸的象征。   古朝鲜有一种关于红月的传说,白色的月亮来自阳间,而红色的月亮则来自阴间。当你看见红月亮的时候,说明你已经不在阳间了。   看到这轮月亮,谢行吟这才意识到那个“第五层楼”缺少了什么。   窗户,那层楼里没有窗户。以至于他之前一直没有发现月亮的变化。   此刻谢行吟的注意力并不在那月亮上,传说传得再邪乎,也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红月亮只是一种正常的自然现象罢了。   但是什么样的楼层会没有窗户,就很值得深思了。   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这所谓的“第五层楼”,根本没有那么邪乎,它只不过是在地下?   这么想着,谢行吟忽然间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但是他想不明白的事情依然还有很多,比如门为什么突然消失,比如……楼上那个老梁到底是什么东西。   谢行吟出了电梯,绕着四层转了一圈,果然在卫生间门口找到了小岩。   小岩正拿着手机,拼命地播着电话。但是这实验楼里没信号,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打不出去。   “小岩。”谢行吟招呼她。   小岩抬头看见了谢行吟,立刻朝着他这边跑过来。“谢哥!”   但是还没等谢行吟开口,小岩就瑟瑟发抖地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声音里带着点崩溃道哭腔。“……谢哥!”   谢行吟能感觉她好像很害怕,于是扶住她的胳膊:“怎么了?”   小岩的手有点凉。   “楼上……楼上的那个梁哥很不对劲!”   小岩实在是太慌张了,以至于有些语无伦次,手足无措:“刚开始我们分头进房间里找东西,然后我一个人待了一会儿感觉有点害怕,就出来想找你们去。   她的经历和谢行吟刚才的颇有些相似。   ”但是我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走廊里没人了,我有点害怕,就喊了你们几声,没人应……”   “我想你们不可能丢下我跑了的,就到处找你们,最后在一个墙角找到了梁哥,他背对着我蹲在那里。我就觉得很奇怪,梁哥他蹲在地上干什么,我刚要喊他,手电筒的灯光往那边一照,差点把我吓死!我看见他没有影子!”   小岩的脸上写满了心有余悸的后怕。   听她这么说,谢行吟也一愣,下意识地就低头去看他们的影子。他和小岩脚下都有影子。   刚才的实验室里一片漆黑,老梁又蹲在书柜下面,谢行吟也没注意那个“老梁”到底有没有影子。   小岩还在瑟瑟发抖地讲述着。她四处都找不到谢行吟,实在是太害怕了,这才找了个借口跑下来的。   谢行吟原本就疑心刚才那个老梁,听她这么一说,更是脸色凝重。   “我再下去找找。如果楼上那个老梁是假的,那真的老梁又到哪里去了。”谢行吟说。   “谢哥,我跟你一起去吧。”小岩自告奋勇说。   此时谢行吟已经走进了楼梯间,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顿时一阵头皮发麻。   借着泛红的月光,他发现这个小岩的脚下是悬空离地的。   她自己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对劲,还在无辜地看着谢行吟。   谢行吟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看才发现她脚下的影子也不对劲。   面前这个小岩的确有影子,但是她脚下那影子颜色太深了,黑得不自然,就连动作也和她完全对不上。   “……不用了,你在这里帮我把风,我找到了老梁马上就回来。”谢行吟强作镇定地和她交代,实际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小岩”缓缓点头:“那你要快点回来哦。”   “好。”   好你个鬼。   谢行吟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沿着楼梯迅速下楼。   他一边跑一边想,最开始他遇到的老梁和小岩挺正常的,后来的那两个简直漏洞百出,很明显中途换人了。   谢行吟不由担心起来。真正的老梁和小岩到哪里去了,不会是出事了吧?   他边走边想,有些心不在焉的。走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差点和人撞个正着。   定睛一看,摔在地上骂骂咧咧的正是老梁。   这个老梁走路姿势懒散,骂街的方式都和本人毫无二致。   “嘿,老谢!你小子跑到哪里去了,亏得我还到处找你们……”老梁一看见他,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   但是这回谢行吟很警惕,先看他的脚和影子,确认没什么问题。   于是他试探性地把一些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老梁,然后后者目瞪口呆地:“怎么回事?”   老梁的经历和他也大同小异。谢行吟从电梯里上来之后,他们在“第五层楼”相遇,然后各自进房间里找东西,一出来其他人就没影了。   “我下楼来找你们了,到处都找不着人。”老梁说。   因为刚才的遭遇,谢行吟不得不谨慎一些。让一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待在身边,光是想想都毛骨悚然。   “老梁,把你的墨镜给我戴一下。”谢行吟说。   那些东西能够假扮老梁,但是不会有老梁的墨镜。那墨镜可是个独一无二的特殊道具。   “怎么,你也瞎了吗。乌漆麻黑的还要戴什么墨镜……”老梁嘀咕着,但还是摘下墨镜给了他。   谢行吟接过墨镜,拔出军刀在自己指尖轻轻划了一下。那刀刃很锋利,划过的地方立刻渗出了浅浅的一道血痕。   谢行吟用墨镜对着一看,只见指尖出血的地方果然冒起了淡淡的蓝光。   直到这时,他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了下来,把那些疑念给打消了,将墨镜还给了老梁。   谢行吟把自己刚才的遭遇仔细地给老梁说了一遍,两个人都显得有些后怕。   “所以楼上的那个小岩是假的,那真的小岩呢?”老梁一个劲地拍着胸口,“我从一楼一路找过来的,没看见她的。”   谢行吟也忍不住蹙起了眉毛。奇了怪了,这么一个大活人能藏到哪里去?   “咱们要不要还是回五楼看看?说不定小岩根本就没下来过。”老梁提议说。   谢行吟在“五楼”搜得很仔细,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漏过的。不过“五楼”现在可不是正常情况,假老梁就在那里,说不定是他把小岩藏起来了。   就算老梁不说,谢行吟也打算再上去看看。   “那些东西”没有趁谢行吟毫无察觉的时候对他下手,多半是有所忌惮。现在谢行吟已经有所察觉到了,它们想下手就更难了。   “你不能跟着我去。”谢行吟说,“那个假扮你的东西还在上面,你不能过去。”   如果对方发现自己穿帮,那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于是谢行吟让老梁留在三楼接应,他独自一人上楼。   途中遇到了四楼的那个“小岩”,谢行吟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和她打了声招呼。   等谢行吟乘着电梯上了五楼,果不其然,假老梁的身边正站着另一个小岩。   这个小岩有影子。   “谢哥!”小岩喊了他一声。   谢行吟在心里一拍大腿。小岩还真的在这里,跟这个假的老梁在一起。   谢行吟越看越感觉眼前这个“老梁”肢体僵硬,甚至都没有摘他墨镜确认的必要了,直接找个理由带着小岩下楼。   两人走进了电梯,谢行吟果断按下了三楼的电梯,去找老梁集合。一直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他才松了口气。   “谢哥?”直到这时,小岩还一头雾水,像是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   谢行吟正要给她解释,电梯已经缓缓启动,下行到了四楼。   然而电梯并没有按照他们的预想直接下到三楼去,竟然在四楼停了下来。   有人在外面按了开关。   “叮——”   电梯门打开了。   门外站着另一个小岩,两脚微微悬空离地,脸上带着无比瘆人的微笑。“谢哥,你要到哪里去?” 第48章 掉包   电梯内外的“小岩”对上眼的瞬间, 电梯里的小岩吓得尖声大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站在外面的假小岩脸色阴沉惨白,诡异地咯咯笑了起来。   谢行吟立刻就想关门,假小岩却已经一把按住了电梯门, 另一只白骨森森的手劈头盖脸地朝他抓过来!   谢行吟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可对方还没能碰到他的手腕, 顿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尖叫着一下子甩开了。   “啊——!”   她的叫声相当刺耳难听,几乎要把人的耳膜挠破了。谢行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但总之赶快跑总没错。   “跑!”他一把拽起身边的小岩, 两人撞开那假小岩夺门而出, 拼了命地往楼道里冲过去。   漆黑的楼道里光影晃动,只能听见两人狂奔的脚步声。谢行吟感觉耳边飕飕带风,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   小岩跑得也不慢, 勉强能跟上节奏。两人一通跑到楼梯口,用力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防火门。   楼道里一片漆黑,放在平时大家进去之前都得犹豫一下。但是背后有东西在追赶, 小岩竟然没怎么犹豫就先钻进去了。   谢行吟正要跟着进去的时候,忽然感觉到颈后一痒。   他立刻抬头, 看清楚天花板上的东西之后, 感觉整个人头皮都麻了一下。   头顶上的正是那个假小岩,它现在已经完全不成人形了, 四肢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扭曲着,整个人倒挂在墙上, 长长的黑发如瀑布般垂下来, 垂到了谢行吟脑后。   对视的一瞬间,那东西朝着他的脸脸直直扑来。亏得谢行吟的反应速度也不慢,往旁边一滚避开了, 然后连滚带爬地钻了楼道里,反手关上了门。   “快下楼!”   谢行吟和小岩迅速沿着楼梯往下跑。   楼道里那双诡异的鞋又出现了,也凑热闹似的,追在他们身后“哒哒哒”地跑。   它全速奔跑的速度很快,正常人根本比不上它,但是它偏要跟在人背后时快时慢地跟着,折磨人的神经。   小岩没进过这楼梯间,只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却看不见那是什么东西在追赶他们,一时间吓得脸都白了:“什、什么东西在追我们!”   谢行吟已经看准看那鞋没什么攻击性,在它又一次跑近的时候猛地一个回头,一脚就把它踹飞了出去。   那破鞋毫无尊严地在地上滚了两圈,鞋底朝上倒在地上,挣扎着翻不过来了。   世界终于清静了。   两人一路往下,拐进了三楼走廊。谢行吟从旁边推过来几张桌子,死死地抵住了门。此时那楼道里已经没动静了,假小岩没有追过来。   惊魂数十秒之后,两人皆是松了口气,小岩腿软似的扶靠着墙壁喘气。   “谢哥,到…到底出什么事了!”   “说来话长,这实验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能够变成我们的样子。现在先想办法出去,到时候再给你解释——”谢行吟一抬头,忽然发现小岩的脸色不太好看。   她瞳孔收缩,仿佛看见了什么令她极为恐惧的东西。   小岩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谢行吟背后,表情逐渐扭曲,而后眼中的惊恐像决堤似的倾泻而出。   “啊啊啊啊啊!”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谢行吟回头看向护栏那边——只见上方慢慢地探出来一张惨败如纸的脸,有人从四楼倒挂了下来!   刚才那个假小岩又追来了。   “跑!!!”谢行吟大喊一声。   刚松弛了半分的神经又绷紧了,两人肾上腺素飙升,在那东西彻底爬下来之前朝着电梯口狂奔而去。   背后传来“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落地了,但是他们没有时间回头去看了。那东西爬起来没有声音,悄无声息形如鬼魅,很快就要追上来了。   谢行吟已经能听到自己的“砰砰”的心跳声了,那声音紧锣密鼓的,就好像是在催命。   他们又绕过了一个拐角。正前方,老梁正站在电梯口哼歌。   两人忽然从拐角冲出来,像丧尸看见活人一样,发疯似的朝老梁这边跑过来。   黑暗中,老梁看不清那两人是谁,还以为是鬼来了,没来得尖叫就被他们撞进了电梯里。   “干什么干什么!”   电梯的灯光下,老梁看见冲过来的是他们两个,一头雾水。   但是谢行吟没时间理会他,追着他们的那东西爬的速度极快,凄厉的鬼叫声已经近在咫尺了!   谢行吟扑过去按电梯关门键,危急关头,他觉得自己的手速简直可以打破世界纪录了。   在那尖叫声到达他们面前的前一秒,电梯门合拢了。惨白的怪脸一下子撞到了冰冷的电梯门上,险些被夹住,但是她已经无法从门缝里钻进来了,只能发疯似的对着缝隙怪叫,不甘地看着电梯门缓缓合拢。   一层的按钮亮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都被关在了门外,耳边归于沉寂。   电梯启动,开始缓缓下行。   谢行吟还没从惊魂未定的感觉中脱离出来,伸手扶在电梯门门上,狠狠地松了口气。   他把自己的想法对老梁他们说了:“我们先去一楼,看看大门还在不在。如果还是找不到门,只能再想别的办法出去了。”   电梯缓缓运行着,从三楼下到了二楼。谢行吟低头一看,他手腕上的佛珠又有一颗睁开了眼睛。   不太对劲。谢行吟现在已经隐约摸到了一点门道。似乎这佛珠每次睁眼,都会有不太好事情发生。   这部电梯的设计很古怪,但并不是每次进电梯佛珠都会睁眼的。一定有哪里出问题了。   空气里弥漫着诡异的安静。   谢行吟偶然一抬眼,瞥见电梯厢的倒影里,背后的老梁和小岩都把头扭过一个不正常的角度看着他。   正常人看东西是动眼珠子瞥就可以了,他们俩眼睛只能直勾勾地向前看,仔细一看,他们的眼眶几乎被黑色眼珠填满了,像是被水泡发了的死人,以一种很古怪的姿势直接拧过脑袋来看着谢行吟。   谢行吟感觉自己的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心里那根刚松开的弦,又被死命地拉紧了。   完了,大意了。这两个人又是什么时候被掉包的!   这时电梯缓缓地停了下来,一层到了。背后的两个“人”还在看着他,暂时没有什么动作,似乎在等着看他的反应。   谢行吟悄悄把手伸进口袋里,抓住了军刀的握柄,冷汗顺着额角流了下来,滑过了脸颊。   一层已经到了,但是谢行吟不知道面前这扇电梯门还会不会开。短短的几秒钟却好像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谢行吟在心里想着,如果开了他就夺路而逃。如果不开,那他就算完了。   片刻后,只听见“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门开了。   但是之后的局面却是谢行吟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陆焚站在门外。   看见他,谢行吟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陆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既然电梯里的小岩和老梁不是人,电梯外的陆焚也不一定是人。   他现在夹在中间,前有狼后有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可陆焚却没给他选择的机会,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谢行吟拽出了电梯厢,二话不说拉起他就跑,竟然一点解释都不给。   他拉得很紧,谢行吟实在是挣脱不开,干脆也跟着他撒丫子跑起来。   反正小岩和老梁肯定不是人了,拉着他这个陆焚还有一半概率是本人——如果不是那就算他倒霉吧。   两人走廊上奔跑,经过了两个拐角,谢行吟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甩掉他们了吗。”   这时候前面的陆焚忽然急刹车停了下来,谢行吟差点撞在他身上。谢行吟闻到了一点熟悉的木系香水味,悬着的一颗心稍微放下了一些。   鬼应该没有能力模仿气味。   谢行吟的目光越过陆焚的肩膀,往前方看去,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借着手机照明灯光,他们能看见前方的拐角后面藏着个人影。   那些东西故意绕了一圈,在前面守株待兔呢。幸好他们没冲过去。   谢行吟正想看得仔细一些,手机提示音响突然了一声,然后黑了下去。   手机没电了。   不巧,前面的东西也听到了这动静。   借着月光,谢行吟看见面前的墙角处探出来两个脑袋——只有脑袋没有身子,是抻长了脖子从墙后面伸出来的,那两张脸正是老梁和小岩,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   “谢行吟,你要到哪里去?”那两个脑袋的脖子越拉越长,越拉越长,以一种正常人做不到的姿态拐过墙角朝他们追了过来。   陆焚的反应速度极快,拉起谢行吟扭头就往回跑。谢行吟手里还抓着那部没电的手机,险些就掉在了地上。   周围的空间似乎变得扭曲了,吞噬一切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尖声撕叫着,拖拽着他们。要不是陆焚拉着他往前,谢行吟感觉自己就要被那股无形的力拖进黑暗中去了。   一楼的大门依然不见踪影,陆焚拉着谢行吟往楼上跑。   两人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四楼,陆焚竟然翻身爬到了栏杆上,踩着水管上了屋顶,然后伸手来拉谢行吟。   这时候背后追赶的那些东西已经到了谢行吟脚下,纷纷伸手就想拽他,险些就要抓住谢行吟的脚腕了。“砰”的一声枪响,不知道是谁的爪子被打烂了。   陆焚把枪丢在一边,用力把谢行吟整个人都拉到了屋顶上来。下面的那些东西依然还围在栏杆边缘不肯散去,像是闻到了他们的味道。   “现在怎么办?”听着脚下骚动的声音,谢行吟心有余悸,生怕那些东西再追上来。   “没事,那些东西上不来的。”陆焚说,“它们不能离开这座实验楼。”   果然,那些东西除了不断尖叫,喊着谢行吟的名字,并没有爬上来的意思。   谢行吟几乎要累瘫了,往地上一倒直接躺了下来,头枕着那些破瓦片。陆焚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伸手帮他垫着头。   谢行吟抬眼就可以看见他下颌漂亮的弧度。   “你怎么知道老梁和小岩有问题?”谢行吟问。   “我来之前,在寝室楼下见过他们。”陆焚说,“我们每个人的任务是不一样的,他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谢行吟现在已经想明白了,他在实验楼里遇到的“老梁和小岩”从头到尾就是假的。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假扮他们的是什么东西,但那些东西很有智慧。   它们虽然装得很像,但时间一久,谢行吟肯定能发现端倪。   于是它们又捏造出了一对假的“小岩和老梁”,以此来增强前一对的真实性,诱导谢行吟去相信之前两个是真的。既然被假的掉包了,那之前的应该就是真货了,谁会想到两对都是假的,有人用假货掉包假货?   再加之当时的情况非常紧迫,怪事一出接一出,谢行吟几乎没有什么思考的时间,就被那些东西推进了它们准备好的陷阱里去了。   现在仔细一回想,谢行吟觉得自己当时的反应还是太嫩了点。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把视线投向了陆焚,一只手悄悄摸上了口袋里的刀把:“那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陆焚的任务和他不一样,他又怎么会来这里。   “我来找你。”陆焚直直地望着他说。 第49章 脱险   谢行吟一怔, 捏着刀把的手松开了。   “东西拿到了吗?”陆焚问他。   “拿到了。”谢行吟把那个洋娃娃从口袋里拿了出来,然后发现陆焚也拿出了一个几乎一样的洋娃娃。   “我的任务是去一栋因为火灾废弃寝室楼,拿到这个。”   火灾废弃的寝室楼, 不用说,肯定又是一个闹鬼景点。   谢行吟心想, 那个社长肯定不是普通人。他能把洋娃娃藏在这些地方, 一定对这些地方非常熟悉。   这么想着,他开始担心起老梁他们来了。他向“老梁”要来墨镜确认, 当时的确是看见蓝光了。   陆焚却说:“你看见的蓝光不一定是因为道具, 鬼火也能冒蓝光。”   怪不得了。   谢行吟觉得有道理, 就把那串佛珠给陆焚看。“你看它的眼睛。”   佛珠的眼睛刚才还睁着,现在已经重新闭上,他们总算是脱离危险了。   “那些东西应该无法直接伤害你, 所以先把你困在这里,困到天亮,让你完不成任务。”   陆焚站了起来, 走到屋檐边上往下看。   谢行吟休息了一会儿,也跟着站了起来。他低头看见实验楼中央的花坛, 那个小孩还站在那里, 抬头看着他们。   谢行吟忽然觉得它引着自己进电梯和上楼未必是恶意的,如果不进电梯他就找不到洋娃娃。   ——话说回来, 这洋娃娃到底是什么皮做的?   谢行吟揉了揉太阳穴,他现在首先要理会的不是这些, 而是他们现在怎么出去。   一楼的门早就不见了。   天亮之后, 实验楼里那些怪东西应该会消失,或许门会出现。但是任务要求他在天亮之前拿到洋娃娃返回,他们现在就得想个办法出去。   “你刚才是怎么进来的?”谢行吟问陆焚。   “大门不见了。”陆焚低头示意了一下, “我从外面爬上来的。”   谢行吟一看,陆焚竟然是沿着那只有碗口粗细的水管爬到楼顶的,真是个猛人。   但是惊讶之余又有点感动,陆焚特意爬水管来找他。   “如果要避开那些东西,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我们得从实验楼外面走。”陆焚说。   他们现在站在四楼楼顶上。十几米的高度,和他们之前在日落之地的经历比起来完全是小意思。   但是顺着水管爬下去,没什么地方落脚,谁也不知道废弃这么多年,这些水管还牢不牢固。   陆焚既然能徒手爬上来,再下去肯定是没问题的,但是谢行吟现在状态不是很好,不知道能不能爬得了。   陆焚见他犹豫,故意逗他:“哥哥,要不要我抱你下去。”   谢行吟看了他一眼。开什么玩笑。   “算了,我先歇一会儿……”谢行吟抬头看看天空,“不行来不及了,天都快亮了,我们走吧。”   于是两人攀着水管,踩着空调机箱和窗框往下爬。   陆焚在前面,动作干脆利落,一路往下走。谢行吟咬牙跟着他,专挑他刚才踩过的地方落脚。   水管年久失修,有些地方已经松动了,里面时不时还传出来阵阵水声。   明明没有人,为什么会有排水的声音。谢行吟只觉得这地方令他浑身难受,卯着劲赶快往下爬。   这段路其实不太长,但是他爬得很小心,生怕动作太大把那水管弄坏了,他们两个人一起掉下去。   路过二楼的玻璃窗,谢行吟再一次看见了老梁的脸,正隐蔽在黑暗里,面无表情地站着。   那些东西真的无法离开这座实验楼,连手都不能伸出窗外,只能用怨毒的眼神瞪着他。   谢行吟下到了一楼,从水管上跳下来,整个人还有点神情恍惚,惊魂未定。   这一晚上经历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先前情况紧急,他甚至来不及回想,现在回过神来开始后怕了。   谢行吟打了个寒噤,随后感觉到有人凑上来抱住了他。是陆焚。   谢行吟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并不想挣开。陆焚没有太越界,只是揽着他的腰,把下巴搭在他肩上。   谢行吟恍然间感觉自己有好久没见到活人了,在那阴森森的实验楼里吹了半天冷风,陆焚的体温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慰藉。   颈间温热的皮肤交贴在一起,那热量一路传导过来,像是要把他给点着了。   谢行吟感觉到了陆焚的心跳声,他自己的心跳也很快,两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分明不同却有种微妙的和谐。   如果他们是情人,估计接下来就该在月色下接吻了。但是不行,陆焚只是礼貌性地抱着他。   “走吧。”陆焚很快就松手了,他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下山的时候,谢行吟总感觉这里和来时的记忆有点不一样了。   道路两侧的荒坟格外的多。   那些坟头胡乱堆放着,墓碑都破损得很厉害,已经看不清是谁的了,还有几个冒着烟。   谢行吟看见右手边的坟头上坐着个小女孩,正把自己的脑袋抱在手里。   还有几具骷髅就跟磕了药似的,在自己坟头蹦迪。一蹦跶身上就掉下来一堆骨头渣子,最后把自己跳成了一堆碎骨头,瘫在地上不能动了。   陆焚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就好像没看见这些怪像一样。   谢行吟犹豫着喊住了他:“你看见那些东西了吗。”   陆焚顺着他示意地方向看过去,对着那片荒坟望了片刻。   “什么?”   “没什么,可能是我的幻觉。”谢行吟怔怔地说。   他大概是刚刚脱险,有点神经过敏了。   “不一定是幻觉。”陆焚说,“可能是那串佛珠让你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谢行吟低头看着手腕上那串佛珠,用指尖轻轻抚摸了佛珠上的纹路,把它小心地藏进了袖子里。   两人回到寝室楼下的时候已经快到五点了,天边出现了第一抹亮光。   寝室的大门被阿姨锁了,他们只好从走廊里的窗户翻进去的,摸黑上楼找到了自己的寝室房间。   谢行吟发现寝室门口贴了张条子,还以为是什么线索,结果就是张扣分单。   寝室房间里,徐乐乐和张超已经睡下了,黑暗中传来不知道是谁的轻微的呼噜声。   谢行吟他们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躺下。陆焚就睡在他对面,黑暗中能听到对方的动静,好像也躺下来。   谢行吟闭上了眼睛。他很累了,一下子就睡着了。   —   第二天早上,谢行吟是被徐乐乐吵醒的,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谢哥!谢哥!我的天哪你们回来了呜呜呜……”徐乐乐已经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了。   张超无奈给他解释,徐乐乐昨晚在阳台上看见谢行吟往后山去了,着急坏了,喊他回来,差点把整个寝室楼都惊动了。宿管阿姨还蹬着拖鞋上来给他们贴了张扣分条。   可是谢行吟一上了那后山,就好像听不见声音似的,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徐乐乐着急又害怕,等到半夜也没见他们回来,累得睡着了。早上爬起来发现谢行吟他们已经回来了,这才松了口气。   “我没事。”谢行吟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这会儿困得要死。他皮肤白,眼眶泛着红,看起来还有点懵,柔顺的浅金色发梢垂下来有点挡住了眼睛。   谢行吟一抬头,就发现陆焚也醒了,正在盯着自己看。   昨晚睡觉的时候,谢行吟感觉勒得慌,就把前襟的扣子全解开了,现在坐在床上衣衫不整,晃晃荡荡的露出一片白皙粉润的锁骨和皮肤。   他很久没经历过这种一大堆人挤在一个宿舍里的合宿生活了。自己一个人在家就是不穿衣服都没关系,但合宿还是得讲文明,谢行吟乖乖把扣子扣上了,下了床。   他原本以为可以走到教室去补个觉,没想到所有学生涌出寝室楼之后竟然奔向了操场。   可恶,可怜的高中生们还要晨跑!   和一群鬼怪追逐了一整晚,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就被迫爬起来绕着操场跑圈。谢行吟感觉自己在猝死的边缘反复横跳。   晨跑完了吃早饭,谢行吟一口都没吃下去,跟着其他人一起进了高三(1)班的教室。   他们的位置在靠窗的角落里。第一节 课上课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谢行吟听到同学叫他李老师。   所有的任务参与者都在这间教室里碰了头。   经过了昨天的事,谢行吟感觉自己看到老梁都要抖三抖了。   他一问,老梁和小岩果然从头到尾就没有去过实验楼,当时在别处被些妖魔鬼怪追的鸡飞狗跳呢。   等上课铃声一响,老梁就“哟”了一声:“这次怎么才五个人?”   除了谢行吟他们四个,就只有一个叫陈清的年轻女兽医。   陈清摇摇头:“我刚才打听过了,这忘川中学的怪谈一共有六个。我们只回来了五个人。”   她说完,其他人都沉默了一下。这么说,昨晚可能有一个人死了,他们甚至连面都没来得及见上一次。   陈清表现得还算冷静:“很显然这次任务需要合作,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任务在身。那就先来把信息整合一下吧,你们知道社长是谁了吗?”   这个任务的主题叫“社长的秘密”,可眼下他们连社长是谁都不知道。   这有点难度,徐乐乐说社长只靠短信和别人联系,没人真正见过夜谈社的舍长。   他们要怎么样才能把那个社长给揪出来? 第50章 碎骨   忘川中学共有六个校园怪谈, 谢行吟昨晚去了废弃实验楼,其他四人分别也去了另外四个校园怪谈对应的场景。   无脸保安、湖中人影、跳楼女鬼还有失火的男寝。   大家撕了纸条,把各自去过的怪谈写出来, 摆在了桌上,然后一一和其他人交换信息。   谢行吟倒是不担心有人会撒谎, 他们四个人肯定不会。不出意外, 陈清应该也不至于那么傻,看得清他们人多占优势, 和他们合作才是最好的选择。   陆焚昨晚去的就是曾经失火的男寝一号楼。徐乐乐一听, 瞬间脸色煞白。   “不不不, 不可能啊!”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陆焚,哆哆嗦嗦地说:“谢哥你们可别逗我了,男寝一号楼早就拆除了!就在二号楼旁边那一块儿, 已经改建成篮球场了,哪儿来的楼?”   谢行吟听了也是脸色一变,偏头看向陆焚。寝室楼是按楼号排列的, 二号楼之后确实没看见有其他的楼,只有一块篮球场。   所以陆焚昨晚到底进了什么地方?   谢行吟光是想想就一阵恶寒, 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陆焚似乎见惯了这种事, 用一只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拨弄着那几张卡片。   “所以昨晚我们各自去了其中的五个情景, 还差最后一个。”   “那地方可能不简单。”老梁嘀咕说,“有人第一晚就死在那里了。”   当然也不排除是个新手, 自己把自己吓死的情况, 总之他们得抽个时间一起去这第六个怪谈看看。   “谁知道第六个校园怪谈是什么?”   谢行吟看了一眼徐乐乐。记得昨晚他刚来的时候,徐乐乐就在跟他们讲校园怪谈,他应该知道的比他们多。   但是徐乐乐一听却摆手说:“去不得去不得, 第六个怪谈是深夜餐厅啊!”   传说活人入睡之后,就到了死人活动的时间了。鬼也需要吃饭,这时候就会成群结队地涌进餐厅里。如果你在深夜餐厅请鬼吃饭,鬼就会告诉你一件事。   老梁一听掏出了饭卡:“这么简单?我们凑合凑合应该还是能请得起的。”   徐乐乐直摇头,一把按住他的手背,表情夸张地说:“那可是鬼啊,鬼啊。你知道鬼吃什么东西吗?它可能想吃人脑,可能想吃你的肠子。”   其他人听了一愣。徐乐乐来劲了,神神秘秘地说道:   “如果它提了要求你却拿不出来,鬼就会把你的脑子肠子给吃了——”   为了制造吓唬人的效果,徐乐乐最后一句音量猛地拔高,随后教室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他的声音太响了,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课的李老师都忍不住看过来了。   徐乐乐赶紧坐正,用课本挡住脸。这时候,坐在他们前面的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已经冷着脸转过来,用笔在本子上写画着什么。   “4206男寝昨晚门禁后喧哗扣分,全体罚扫地一周,徐乐乐上课吵闹,再加一周。”   说着他把那条子撕下来,放在了徐乐乐的桌上。等他一扭回去,徐乐乐就做了个鬼脸,把那纸条折了架飞机扔了。   纸飞机晃晃悠悠地飞出了窗口,掉下去不知所踪,他这才解气。   谢行吟不动声色地从课本上撕了张纸条,写了点什么,丢在了徐乐乐桌上。   “他干什么?”   徐乐乐展开看了一眼,很快就给他扔了回来。   “没事,郑新伟那家伙可不一直都这样,当个班长了不起啊,三天两头就爱给老师打小报告。”   谢行吟看了一眼那男生的背影,对方正在认真听讲,脊背挺得笔直。   这时候,陈清把她的洋娃娃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这个娃娃已经被人为地拆开过了。   昨晚他们每个人都得到了一个的洋娃娃,谢行吟也看得出这娃娃古怪,只是不知道随便拆开它会不会引起什么问题,打算先观望一下。现在陈清已经拆开了,就不需要他来考虑了。   “我感觉它很奇怪,摸起来就好像塞了一些细小的骨头,昨晚就把它拆开了。”   说着,她拿出另一个密封袋,把一袋子象牙白色的东西哗啦啦地倒了出来。   果真是一袋子碎骨。   老梁刚才还把那洋娃娃当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转头就脸色一变把它丢到了桌上,作干呕状。   大家把各自的洋娃娃都拿了出来,陈清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把剪刀,把缝合线小心挑开。   “你们看。”她向众人展示,“看这些部位的针脚,使用的线有些不一样,肯定是被人拆开过以后重新缝合的。”   那么是谁把骨头塞进了洋娃娃里?谢行吟认为很有可能是那个“社长”。   他从桌上拿起一个洋娃娃观看。这些缝合处都尽量隐蔽地藏在背面,针线缝的非常整齐,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注意不到。   陈清说:“做这件事情的人有极大的可能是女性,当然也不排除特别心细手巧的男生。”   他们从抽屉里找到了一瓶胶水,陈清花了将近一整节课的时间,试着把那些骨头大致拼了起来。   半小时后,桌面上出现了一个婴儿骨架的大致轮廓。   人体一共有206块骨头,初生儿的骨头会更多一些。但事实上他们东拼西凑之后,眼前这具骨架还缺少了一只手臂,最关键头骨也不见了。   老梁说:“啧,缺了只手和脑袋……这些骨头肯定就在那第六个怪谈里。”   但是陈清仔细观察之后却说:“婴儿的右臂可能是先天性残缺,肩膀附近的骨架看起来也有些畸形。”   婴儿的手臂可能残疾,但是头骨肯定是被人藏起来了。很可能就在剩下的最后一个洋娃娃里。   这个“社长的秘密”的关键点很有可能就在这婴儿身上。   陈清已经彻底地检查完了一遍,然后把那些骨架重新拆散,装回了密封袋里。这么大个婴儿骨架,万一被其他人看见不好解释。   “大概是个刚初生的婴儿,体格偏小,有可能是早产。”陈清说。   老梁皱眉说:“难道孩子的爸妈一看,生出了个畸形的婴儿,缺了一条手臂,就把他给弄死了?”   “也不一定。骨架上看不出明显的伤痕,有可能是闷死发或者溺死的,或者生产的时候就已经死了。”陈清说。   不管是不是故意的,想要弄死这么个小婴儿,并且不留下痕迹的方式可太多了。   谢行吟又想起了他在实验楼里看见的那个小孩影子。现在想来它太小了,说是出生的婴儿也不为过。   难道这洋娃娃里藏着的就是它的骨头吗,所以它才引着谢行吟去寻找?   “这校园怪谈里有没有什么死去的女性?”谢行吟问。   “是这两个。”陈清把写着“湖中人影”和“坠楼女鬼”的其中两张纸片捡了出来。   “坠楼女鬼”这个怪谈的发生地点在女生1号寝室楼。   传说午夜十二点熄灯后不能站在阳台上从楼上往下看,否则会看见跳楼而死的女鬼。据说有不少人都亲眼见过。   徐乐乐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说:“不骗你们。我见过,这个我真的见过。”   而“湖中人影”这个怪谈发生在学校的人工湖边。   人工湖里有个小岛,没有桥也没有船可以上去。一天,有位班主任走夜路不慎落水溺死,从此以后湖中心的小岛上经常能看见白色的人影。   “你知道这两件事吗?”谢行吟问徐乐乐。   “知道啊。”徐乐乐胆子虽然小,但是一讲起校园怪谈就如数家珍,甚至还有点兴奋:“那个坠楼的女孩叫郑冉冉,喏,就是咱们班长郑新伟的表妹。”   谢行吟抬头看向郑新伟,只能看见一个平整的后脑勺。   “……你说巧不巧,那个落水的班主任正是冉冉当时的班主任,在冉冉跳楼半个月后死的。”徐乐乐压低了声音说。   “这件事当初闹的沸沸扬扬的,有些没考证的流言蜚语我就不和你们瞎说了——如果想知道更详尽内幕,可以问问他去,他们家属应该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内部消息。”   说着,他冲着郑新伟的方向努了努嘴。   —   这天中午课后,谢行吟在楼道尽头拦住了郑新伟,拐弯抹角地向他打听那些事。   但是郑新伟明显地对这些事情讳莫如深。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想打听什么?”这件事对他而言显然是件伤心事,是旁人不该戳的痛处。   “当时事情你们都知道的吧,寝室楼失火,冉冉被困在了阳台上,无可奈何之下从五楼跳了下来。”   五楼太高了,即使郑冉冉摔到了草地上,还是当场毙命了。   “冉冉的班主任?班主任我没见过几次,只知道她姓夏。”郑新伟回忆说,“好像是有这事,那位夏老师有天晚上掉到人工湖里淹死了,后来校方通报说是她走夜路不慎落水。”   “那这位夏老师结婚了没有?”谢行吟问。   郑新伟似乎觉得这问题有点奇怪,愣了一下,然后回忆说:“夏老师刚刚参加工作不久,冉冉他们是她带的第二批学生,应该是没有结婚吧。有没有男朋友就不知道了……”   “那请问,”谢行吟尽量想让措辞不那么突兀,但这个问题怎么看都很突兀,“冉冉有没有男朋友呢?”   话一出口,郑新伟显然迟疑了一下,表情产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他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把谢行吟打量了一遍,似乎在审视着什么。   “我们换个地方聊。”郑新伟忽然压低了声音说。 第51章 校花   郑新伟带着谢行吟到了走廊尽头, 这边远离教室无人打扰。   “冉冉的死,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郑新伟扭过头来,语气似乎有些激动。   谢行吟揣测着他的语气, 就知道自己可能猜对了,但是要让郑新伟配合, 还是得诈他。   “可能猜到了一点, 但是不太确定。”谢行吟含糊其辞地试探说,“冉冉的死没那么简单, 对吗?”   郑新伟听了这话, 并没看他。正好这时候铃声响起, 所有人都涌向了教室,走廊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你为什么会在意这个。”半晌,郑新伟说。   为了套话, 谢行吟早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了一个舔狗人设——他一直暗恋郑冉冉,冉冉的意外死亡令他悲痛欲绝,时至今日还在苦苦寻求真相。   但是郑新伟瞥了他一眼, 似乎并不太买账:“我怎么不知道冉冉认识你?”   “不认识。”谢行吟说,“是我单方面对冉冉一见钟情。”   “……”   见郑新伟不答话, 像是被他唬住了, 谢行吟又状似忧伤地说:“我们还有两个星期就毕业了,如果现在不把事情弄清楚, 以后再也不可能知道真相了。”   郑新伟低着头沉默了半晌,在原地踱步了两圈。   “你得先向我发个毒誓。”郑新伟忽然抬头, 目光如炬死死盯着谢行吟。   “发誓冉冉的死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也不是她的男朋友。”   谢行吟行得正站得直,从来没干过什么勾搭未成年小姑娘的缺德事,于是坦然地发了个毒誓, 什么断子绝孙、永世不得发财,怎么狠怎么来,等到郑新伟都听不下去,终于舍得把自己的疑惑和盘托出了。   “我小姨就冉冉这么一个女儿,这件事我也觉得相当蹊跷。”   郑新伟说:“你刚才问我冉冉有没有男朋友,这也是我一直困惑的事情。因为我认为,冉冉很可能是有的男朋友的,她那时候经常对着手机傻笑,但是问她在和谁聊天她就是不肯说,这肯定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他们只用手机联系吗,冉冉没有出去和谁约会过?”谢行吟追问。   “我们是寄宿学校,周一到周五都要住在学校里,只有周末才能回家。”郑新伟说,“我问过小姨,冉冉经常在家和什么人打电话,但是从来没带什么男人回过家,周末也很少出去玩……我想如果是普通朋友,她应该不至于瞒着所有人。”   谢行吟点头:“那她在学校里的人际关系如何?”   “学校里……冉冉脾气有点内向,一般不会得罪人的。她出事以后,我问了所有和她关系好的同学,她们都说没见过冉冉和别的男生走得近,我实在是想不出他们到底是如何见面的。”郑新伟说。   “她平时有参加什么活动吗?”   “噢对,冉冉很喜欢看灵异小说,还加入过学校那个夜谈社,偶尔会和社员们一起聚会,这算不算?”   谢行吟有些在意地抬头看他。只用手机和人联系的男人,这感觉和神秘的夜谈社社长很像。   他低头思索,忍不住用手敲了敲窗框。   热恋期的情侣很难忍得住不见面,郑冉冉和这神秘的“男朋友”究竟是怎么避开其他人的视线见面的。   难道真的是借着社团活动吗?   —   等谢行吟回到教室的时候,下午的课早已经开始了。   他和郑新伟前后脚回到座位上,然后把打听到的情况告诉了其他人。   老梁听完以后挠了挠头,说:“这不太可能啊。如果那孩子真的是冉冉生的,为什么没人见过她男朋友?”   小岩也皱了皱眉:“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这个夜谈社社长他根本就不是活人?”   不是活人,其他人看不见,这倒是能解释通。但这也太邪乎了。   谢行吟说:“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得把郑冉冉的男朋友找出来,管他是人是鬼。”   所谓“社长的秘密”很大可能与他们接触到过的校园怪谈有关,所以他们目前的推测主要是针对郑冉冉和班主任夏老师两个人。   班主任夏老师是成年人,工资和受教育程度应该都不算低。哪怕生出了个残疾的孩子,也不见得会非要这样隐瞒。   但如果怀孕产子的是高中生郑冉冉,那就解释的通了。   除了郑新伟,还得再去找其他人问问。很多事情可能只有女孩子知道。   —   傍晚的课间,小岩还有陈清去调查夏老师的事情,谢行吟、老梁和陆焚则去了郑冉冉所在的班级,高三(7)班。   下课铃声早就响过了,但老师还在拖堂,他们只好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三个男人靠在后门外,就好像在等女朋友似的,想不注意到他们都难。   很快,不少人都悄悄扭过头来好奇地往外看。   但是好奇归好奇,下课后老梁一连拦了好几个女同学,没有任何一个表现出愿意提供线索的样子。   一听见郑冉冉的名字,她们就急匆匆地跑掉了,显得好像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怎么一个个跑得这么快,我长得有那么可怕吗。”老梁抱怨说。   另一边,陆焚拦住了一个刚从后门走出来的女孩。那女孩皮肤白皙,五官相当漂亮,扎着高马尾辫,属于清纯校园女神那一款。   陆焚插着兜,正在低声对她说着什么。女孩有些脸红,但是并没有要跑走的意思。   谢行吟定睛一看。这女孩不就是徐乐乐的女神校花吗!   按照原始设定,他们这帮人似乎也都是校花的舔狗,竟然为了得到她的芳心去参加了什么吓死人的练胆活动。   忽然被陆焚拦住,校花表现得有点不好意思。两个人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校花对他的态度明显不太一样,可还是不肯告诉他们。   “和你们没关系,不要管这件事了。”说着,校花转身就走。   但是谢行吟看见了,校花在转身之前悄悄往陆焚手心里塞了什么。   那是一张纸条。   “好家伙,她这是看上你了?”老梁眼尖发现了,不用想也知道是手机号码了。   徐乐乐给校花当了三年舔狗,没想到校花转头就给别的男人塞纸条。   陆焚没理会他,把那张纸条打开,上面果然是一串号码。   “她可能有话想说。”   再抬头,校花的背影早已经走进教室不见了。其实大家都能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事和她脱不了干系。   老梁摸着下巴说:“这校花确实挺可疑的,要不是她说要挑男朋友,才会有那么多人去参加练胆游戏的。”   —   晚自习铃响之前,陈清她们也回来了。   根据她们询问得到的结果,班主任夏老师一直是单身。   刚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女老师,社会结构也非常简单,在学校里师生关系也非常融洽,不像是得罪人了。   由于她的死亡现场是监控死角,身上也没有发现其他伤痕,所以她的落水只能被认定为意外事故。   自习下课后,小岩和陈清她们先回了女生寝室。谢行吟把徐乐乐也赶走了,和陆焚、老梁两人留下来打扫卫生。   等他们打扫完整个教室以后,已经接近门禁时间了。谢行吟抬头往窗外看去,只见对面楼所有教室的灯光都已经熄灭了,整个教学区仿佛一片寂静无人的黑色死海。   陆焚从谢行吟手里接过了垃圾袋,三人一起走出了教室门。老梁看着漆黑的走廊,心底有点发毛,搓了搓一身的鸡皮疙瘩,边走边问:   “这边的教学楼里应该没什么怪谈吧?”   “有啊。”谢行吟打着手电筒说。   “别别别,有也别告诉我。”老梁急忙捂住了耳朵。   三个人出了教学楼,沿路上也没有多少行人,只有孤零零的一排路灯亮着。老梁显得有些心虚,一边打拳一边走夜路。   “不对啊,这不是去我们寝室的方向。”他幡然醒悟。   “我们要去看看其他的怪谈。如果你不想跟着,可以先回去。”谢行吟说。   但是老梁后悔也晚了,门禁的铃声已经响了。   在他们背后,年久失修的路灯像闹鬼似的一闪一闪,老梁不想一个人走回去,只好认命地跟着谢行吟他们俩。   走着走着,当身后的寝室楼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的时候,面前的密林里有一道手电光刺破了黑暗。   循着灯光看过去,他们看见林子里走出了一个身穿制服的保安。   不好,他们门禁之后还在校园里晃荡被逮到,又要扣分扫地了。   老梁拉了拉谢行吟的袖子,正想提醒他们开溜,却发现谢行吟愣愣地不知道看见了什么。   再往前方树林那边一看,那个保安并没有朝他们走过来,而是用一种僵硬古怪的姿势晃荡着,像是瞎子在巡逻。   “什么情况,他中邪了?”老梁探头说。   陆焚打开了自己的手电光,对着前方照了照,说:“校园怪谈之一,无脸的保安。”   这时候,那个保安就好像感觉到他们在议论自己似的,猛地一下子拧过头来。   他竟然直接把脑袋拧了180度,用一张白板似的脸对着谢行吟三人。他那张脸上一样五官也看不见,看着一阵恶寒。   那个无脸保安好像还不知道自己死了似的,只顾拿着个手电筒晃来晃去,尽职尽责地巡逻着校园。但是他没有五官,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用手到处摸索,一不小心就“咚”的一声撞在了树上。   而他挡住的方向是他们的必经之路,三人不得不从他身边绕过去。 第52章 男寝   “别管他, 我们绕过去。”谢行吟举起手电筒,照了照。   那无脸保安没有五官,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走, 整个人反应反应迟钝又笨拙。   按理说他已经没法辨认出方位了,不难对付。   三人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尽量屏住了呼吸, 避免惊动他。   无脸保安是小岩得到的任务, 对付它比对付实验楼里的那些东西简单太多了,似乎任务也是有难以之分的。   谢行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运气不好, 或者是是有什么别的计算方法。如果任务难度是根据自身实力分配的, 陆焚昨晚估计不会太好过。   狭路相逢, 就在三人快要和无脸保安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东西忽然一伸手搭上了老梁的肩。他不会说话,从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嘶哑怪声。   谢行吟见状, 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东西能够判断他们的位置,它刚才是装的!   “跑!”   三人拔腿就跑。那保安连五官都没有,谢行吟也不能确定他是怎么判断出其他人的位置。   难道仅仅是根据他们行动时带动的气流?   三人拔腿往前跑, 一直跑到整条路的尽头时,保安终于不追了。他从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幽怨的嚎叫, 但是站在对面就是不往前半步, 像是在忌惮着什么。   谢行吟这才意识到,原本的篮球场不见了, 取而代之矗立在他们前方的是一栋寝室楼。   月光下黑漆漆的建筑,那栋楼就像是艘幽灵鬼船, 悄无声息地就出现了。   无脸保安害怕的似乎就是这栋楼。   疑虑间, 陆焚已经往那边走过去了。这就是他昨晚来的地方,失火的男生寝室,据说它只在月圆之夜出现, 走近它的人能听见窃窃私语。   谢行吟和老梁对视了一眼,率先跟了上去。三人走近了那幢寝室楼,还没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焦糊的味道。   老梁赶快用袖口掩住鼻子。   “什么味道这么臭。”   他们闻到的不止有烟熏味,还有蛋白质烧焦的味道。不用说也知道这么大量的蛋白质是从哪里来的了。   三人打着手电筒走进了这栋寝室楼,走廊狭长阴暗,弥漫着难闻味道。   寝室门上有个小窗口,谢行吟对着一扇门看了几眼,阴暗中看不分明,只能隐约看出几个黑乎乎的轮廓。   等他反应过来那是什么,赶紧退开了一步。那几个立着的黑影是烧焦碳化了的尸体,失火的时候他们被困在房间里没能跑出去。   背后传来低声说话的声音,谢行吟回头,就看见陆焚正用手电筒照着楼梯口,老梁正站在他旁边搓着胳膊。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的声音是从他们头顶上飘过来的。   细碎的声音果真仿若窃窃私语,好像是在和谁聊天。   这种鬼地方怎么可能会有人。   “不会真的闹鬼了吧。”老梁缩了缩脖子,小声说。显然他昨晚也没遇到什么好事,想起这忘川中学的怪谈还有点发怵。   “去看看吗?”谢行吟问他们。   寝室有两个楼梯,分别位于走廊的两端。谢行吟原本想兵分两路,省得上面的东西跑了。   但是转念一想,昨晚的经历太不愉快了。前车之鉴,还是在待一起比较好,否则回头遇见的就未必是自己人了。   三人循着声音上了楼。陆焚昨晚就来过了,他没有说什么,谢行吟估计那声音没多大威胁。   这栋寝室楼一共五层,那虚无缥缈的谈话声正是从顶层传过来的。   他们走得越近,那声音就约清晰,听起来似乎是有人在争吵什么,其中竟然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声音太真实了,在场的三个人都能听到,谢行吟几乎要认为真的有人在这里吵架。   上了五楼以后,他们循着声音走到了5012寝室的门口。   可是当谢行吟正要透过窗口往里看的时候,那声音戛然而止了。接着朦胧月色,他能看见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   5012的房门已经被火烧的焦黑。门上有个塑料槽,本来是用来放值日表的。门上还挂着塑料融化的痕迹,值日表却早已经被大火烧成了灰,半点痕迹都不剩了。   “教务处应该能查到前两年的寝室分配资料,明天去找找看。”谢行吟说。   他们推门以后,那种焦糊味更浓了,床上一团一团漆黑的影子像是被子,也不知道下面有没有人。   老梁看得直犯恶心,扭头就要走,但是陆焚竟然从桌子底下踢出几个板凳,像是要在这里坐下了。   “我的祖宗啊,我们大半夜的不睡觉,到底来这干嘛来了?”老梁叫苦不迭。   那两人像是早有预谋似的,谢行吟说:“看怪谈。”   从这间寝室阳台往外望去,可以看见隔壁的女寝2号楼。此时女寝2号楼已经熄灯了,静悄悄的。   老梁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想起来那是另一个怪谈的发生地——据说午夜十二点熄灯后,不能从女寝2号楼的楼上往下看,否则会看见一个跳楼而死的女鬼。   “所以我们现在要干什么?”老梁咽了咽口水,心想不妙。   “看女鬼。”陆焚说的轻松。   “女鬼的怪谈不是在2号楼吗。”老梁说,“我们要夜闯女寝?”   根据陈清的描述,女寝2号楼下的女鬼就是郑新伟的表妹,郑冉冉。   她在楼上只看见了一个长发飘飘的背影,面对着篮球场。等下楼去看,那个女鬼就不见了。   三人在这阴恻恻的寝室楼里一直等着,期间还有些不知道什么东西在走廊上弄出了动静。三人都没有过去,谢行吟所性把门给关了,不管什么东西来敲都不理会。   老梁缩着脖子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步,好不容易等到了午夜十二点,天空中却是乌云蔽月,幽暗得异常。   三人从楼上往下看,果真看到了一个人影——似乎有个长发的女生正抬头看向他们。   这时候,天空中的云层缓缓散开,明亮的月光倾泻下来,谢行吟这才发现楼下的女孩面目可怖,满脸焦黑像是烧焦了。   “她,她是不是在看我们。”老梁一阵心悸。   “准确地说是在看这个房间。”   谢行吟现在发现了,女寝2号楼根本不是怪谈真正的发生地。   郑冉冉其实是从他们所在的这个房间跳下来的。   男寝1号楼已经被拆除了,所以从对面只能看见郑冉冉的背影。而她面对着的不是篮球场,其实是被拆除了的男寝1号楼。   “郑冉冉是在这里跳楼的?”老梁目瞪口呆,“可这是男生寝室啊,她为什么会从这里跳楼?”   事情变得越发的离奇了。   他们已经能确定郑冉冉是在男寝失火时,从5012房间跳楼的。但是她当时到底为什么会在男生寝室?   —   小岩和陈清住在女寝,谢行吟和陆焚住在同一个房间,唯独老梁一个人落了单。   老梁和谢行吟商量晚上来和他挤一挤。谢行吟答应了。   可是等他脱了鞋打算往谢行吟的床铺上爬的时候,被陆焚拉着领子揪了下来。   “你睡那边。”说着,陆焚伸手攀着梯子,自己先上去了。   老梁和他对视了一眼,只好认怂,跑到另外那张空床上去了。   谢行吟洗漱完毕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就发现坐在他床上的不是老梁而是陆焚。   先前他们在帐篷里也是同睡的,谢行吟没太在意。可是等他躺下来就后悔了——   这床板实在是太窄了,两个大男人并排躺着,小臂和腿几乎都贴在一起来,稍微一动就把全身上下都碰了个遍。   谢行吟只好换了个姿势,侧过身去背对着陆焚。背后的人没动静了,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谢行吟侧着身面对墙壁冥想了一会儿,正想换个姿势的时候,忽然发现隔壁床上有一个黑影。   那是一个坐着的人。   毫无防备地看见这么个人影,谢行吟吓了一跳直接撞在了陆焚身上。   再仔细一看,原来是隔壁床的徐乐乐坐起来了。徐乐乐正面朝着他床的方向,也不知道是失眠还是梦游。   路灯光从阳台照进来,逆着光影,谢行吟看不见他的脸。   “……你睡不着吗?”谢行吟试探性地问了一声。   黑暗中,徐乐乐一声不吭,安静得像是个幽灵。谢行吟感觉哪里怪怪的,还想再问一声,却看见那个人影重新倒头躺了下去,打起了呼噜。   可能真的是梦游了吧。   谢行吟才松了半口气,正要闭眼睡觉,忽然感觉到腰上一痒。一双手搂上了他的腰,不由分说地把他整个人拉到了怀里。   他一睁眼,就看见了陆焚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哥哥一直往我怀里撞,我能睡得着?” 第53章 梦游   陆焚这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谢行吟听完表情僵硬了一瞬,心想: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醒的。   对方搭在他腰上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态度似有些轻佻, 就像是在感受他的腰肌够不够紧致,还有点往下滑的趋势。   谢行吟被这阵仗吓得懵了一瞬, 一把抓住了陆焚的手腕, 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是干什么。   明明之前独处的时候,陆焚什么也不做, 偏偏先在房间里睡了五个人, 他反而动手动脚了。倒也不用这么追求刺激吧?   愣神间, 对方指尖一挑,那只微凉的手已经摸进他衣襟里来了,谢行吟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绷紧了一瞬。   他是谢行吟, 又不是柳下惠,被陆焚这么瞎摸了几下,充血发热了的可就不止有脑子了。   黑暗中, 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是他能感觉到陆焚此刻一定在盯着他看。   “哥哥。”耳边极近的地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谢行吟尽量压抑着自己的表情, 躺尸一样由着他摸, 既不迎合也不反抗,逃避性地不敢看陆焚的眼睛。   在塔下第一眼看见陆焚的时候, 谢行吟的呼吸就断了一瞬。   毫无疑问,陆焚对他有相当的吸引力, 但是在这种危急的环境下, 他一直没能静下心来好好考虑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有一点是很确定的,陆焚能给人带来安全感。有他在的时候,谢行吟会放心很多。   原本谢行吟认为, 陆焚大概率是对他没什么兴趣,也没理由对他感兴趣。   但现在……这又是什么回事。   谢行吟悄悄地把视线往旁边瞄,生怕被其他人发现了。可一抬眼,隔壁的徐乐乐竟然又坐起来了。   这也太诡异了。大半夜的这是在做仰卧起坐吗。   要不是被陆焚拉着,谢行吟可能就要忍不住去问问他了。   今天一个两个都表现得怪怪的,就连陆焚都有点不太正常,松开了放在谢行吟腰上的手,一个翻身就压到了他身上,膝盖顶开了他的腿。   黑暗中,谢行吟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越来越近,唇齿间传来了微凉柔软的触感。有点酥麻,但是很舒服。   那个吻顺着他的唇一路往下,沿路吻过他的下巴和脖颈,一路来到他的锁骨和前襟。   谢行吟瞪着眼睛,陆焚的脑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弄的他脖子痒丝丝的。这个角度他只能干瞪着天花板,满脑子都是问号。   陆焚到底想干什么?   很快,陆焚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想干什么。黑暗中传来金属拉链的声音。   谢行吟老脸一红。就在他以为今晚就要摆脱处男之身的时候,隔壁床徐乐乐的脑袋忽然掉了下来,“咚”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   谢行吟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才发现陆焚一直都规规矩矩地躺在他身边,隔壁床的徐乐乐正在打呼噜,脑袋也还在他自己脖子上。   原来都是梦。   谢行吟揉了揉自己发胀的脑袋,不知道是应该松口气还是怅然若失。   他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谢行吟长出了一口气,侧过身来看着陆焚的睡颜。梦里那种唇舌纠缠的感觉太真实了,柔软得简直就像是真实发生过一样。   那么活色生香的一个春梦,竟然是以那么惊悚的场面收尾的。谢行吟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陆焚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纤长的睫毛颤了颤,而后睁开了眼。   一睁开眼睛,两个人几乎是脸贴着脸,陆焚没什么温度的漂亮眼眸里露出了一丝迷茫。   谢行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凑得太近了,还一直盯着人家看,好像想趁陆焚睡着了干点什么似的。   可他犹豫了半天,还是不能告诉陆焚自己做了什么梦。   俗话说得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任谁听来,都会觉得是他潜意识里对人家有过非分之想,才会做这种梦。   谢行吟越想越觉得羞耻,不好意思面对陆焚,干脆下床洗漱去了。   走进卫生间,谢行吟对着镜子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嘴唇不知道什么时候磕破了一点。   —   跑操的时候,谢行吟抓住了徐乐乐,掐头去尾和他说了昨晚的事。   徐乐乐尴尬地挠了挠头,解释说:“不好意思啊谢哥,我有梦游症,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我就是第一天才知道。   谢行吟想,所以他一开始看见徐乐乐坐起来,还真不一定是做梦。   至于后面徐乐乐的脑袋掉下来了,还有陆焚不可描述的那些事,有可能是他在做梦。   进了教室,谢行吟的精神不是很好,连老梁都看出来了。   “哟,你昨晚干什么去了这是?”   说着,老梁不怀好意地看了陆焚一眼,后者面无表情。   谢行吟咳了一声,不理会他,把他们昨晚在男寝1号楼的发现告诉了小岩和陈清。   “这么说实验楼的鬼影有可能是冉冉的儿子?”陈清说,“难道她故意安排了这些任务,把人拿去喂他儿子?”   他们谈话的时候无法避开坐在他们前桌的郑新伟,郑新伟闻言也回过头来,皱眉:“不可能,冉冉生前特别胆小……”   老梁说:“那也就是活着的时候。人死了以后变成了鬼,性格中的恶性就无限放大了,我还没见过几个不阴险恶毒的鬼。”   他们争执的时候,谢行吟注意到陆焚正低着头,不知道在用手机和什么人发消息。   半晌,他抬起头来,悄悄告诉谢行吟。“她回消息了。”   校花犹豫了一个晚上,终于还是给陆焚发了消息,交代她所了解的事情始末。   “这件事麻烦你们,一定要给我保密,否则‘他’会杀了我的。”   “两年前,我和郑冉冉住在同一个寝室,我发现了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大概是高一刚入学没多久,我打扫卫生的时候在寝室卫生间垃圾桶里发现了一根验孕棒。”   “女孩子嘛,难免会喜欢八卦是谁有男朋友了。那之后我就一直在留心着,到底是谁谈恋爱了。我们寝室四个女生,除了我之外都是内向的书呆子,很难想象那根验孕棒到底是谁的。”   “后来我就发现,郑冉冉总是一个人拿着手机傻笑,不知道在和谁聊天。”   这和郑新伟的回忆是一致的。   “我很好奇,她到底是在和谁聊天,总不会只是网恋吧。但是一直也没看见她和什么男生走得近,渐渐地我就把这件事淡忘了。”   “后来,郑冉冉好像生病了。那时候是冬天,她总是待在教室里,甚至连体育课都不去上了,说是肚子疼。女孩子生理期来了不想动很正常,其他人都没太注意,过了一段时间也就好了。”   “其他人感觉不到,但是我能感觉到,那个冬天过后,郑冉冉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了,几乎不和包括我在内的任何人说话。夏老师找她聊过好几次都没有用。我当时隐隐就有些感觉,当时不知道是什么,总觉得这样下去要出问题。”   “果然,到了春天的时候郑冉冉死了。其他人都说那是意外,我觉得未必,那火甚至有可能是她自己放的。”   “我能感觉得到,他们想掩盖什么事。这次练胆游戏之前,那个人威胁了我,往我家里寄了只死猫,并且告诉我如果说出去我就死定了。”   “决定把这些事告诉你,我承担了很大的风险。如果可能的话,我建议你们也不要深究了,这件事和你我都没有什么关系。”   看完之后,大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你们觉得她的可信度有多少?”老梁率先开口说。   如果校花说的是真的,威胁她的人多半也是那个社长。   期间谢行吟不止一次地给那个社长的匿名号码发消息,想从他嘴里套出点什么来,但是对方一直都没有回过,打过去也都是无法接通。   “晚上陪我去个地方。”谢行吟压低声音说。   —   晚自习的时候,趁着班长郑新伟不在,谢行吟拉着陆焚偷偷溜了出去。   他们来到综合楼下的时候,大门已经锁上了。两人爬窗台从二楼翻了进去,撑着电梯上了顶楼。   天已经黑透了,谢行吟在墙壁摸索了一会儿,打开了走廊的灯。   这灯像是坏了,闹鬼似的一闪一闪,还不如不开。   这层楼里有不少房间,为了节约时间,两人分头行动,谢行吟去资料室试着破解电脑,陆焚在隔壁的管理室找纸质文件资料。   谢行吟在资料室的电脑前坐了下来。陆焚就在隔壁房间里,一旦出了什么事,只要叫一声对方就能听见。   电脑的屏幕亮了蓝光,谢行吟毫不费力地打开数据库。   管理员的登录账号密码写在一张纸条上,正压在桌面的玻璃下面。   谢行吟翻了翻资料,意识到寝室的床铺是按首字母顺序排的。   这时他才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既然寝室是按照姓名首字母排序的,一号床谢行吟的首字母是X,三号床徐乐乐也是X,四号床张超是Z。   这些顺序都是对的。但是陆焚为什么会和他在一个寝室,还是二号床?   难不成陆焚根本不姓陆?   谢行吟也不是没想过,陆焚用的可能是假名。但是一想起自己连他的真名都不知道,没来由得有点窝火。   他皱了皱,操纵着鼠标翻阅资料,终于找到了两年前的安排表。   他们来的目的,就是想知道男寝1号楼的5012房间里当初到底住了谁。   一个熟悉的名字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谢行吟的眼前。   郑新伟。   谢行吟一愣,忽然发现桌面玻璃模糊的倒影中,他背后出现了一个人影。 第54章 溺水   谢行吟心口一紧, 回头却发现背后什么也没有。   这里是八楼,学校里没有比综合楼更高的建筑,往窗外看出去只能看见远处群山黑色的剪影。   周围安静得可怕。谢行吟以为是自己神经太敏感看错了, 硬着头皮没出声,把5012的寝室名单誊抄了一份。   他关了电脑打算出去找陆焚的时候, 但是一推门, 竟然推不开了。   谢行吟用了推了几下,却发现门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锁住了。   “陆焚?”他整颗心顿时就凉了下来。   是谁锁的门?这综合楼里除了他和陆焚, 难道还有别人。   眼前这扇门似乎不是用正常的方式反锁的, 谢行吟无论怎么努力也打不开它。   他喊了几声, 还是没听见陆焚的动静。这时候,谢行吟闻出了空气中有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是烧焦的味道,混杂着刺鼻的汽油味。   谢行吟瞳孔放大了几分, 只见门缝外隐隐透出了火光,浑浊的汽油顺着门缝汩汩地流了进来,流到了他的脚下。   有人在外面放了火。   谢行吟心知不妙, 往后退了一段距离,然后加速跑了几步, 使出了吃奶的劲一脚踹在了门上——   综合楼的设施比较陈旧, 门都是木板门。按常理说,照他这种踹法, 门锁早该被踹坏了。可偏偏眼前这扇门死活也打不开。   明摆着有人想置他于死地。   谢行吟的目光在偌大的资料室里绕了一圈,然后停在了窗户上。   窗户就是唯一的出路了, 可是这里是八楼, 爬窗户太危险了。   门外传来“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听起来情况不妙。谢行吟闻着那股焦味,想起了郑冉冉在火灾中坠楼的事。   同样的手法, 不像是巧合,更像是人为的。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隔壁忽然传来了窗户玻璃破裂的声音。三秒钟后,有个人影从窗口里跳了进来。   “走!”   陆焚从窗户里翻了进来,一把拉起了谢行吟的手腕。谢行吟站在床边,低头看着都觉得心惊。   这可是八楼,摔下去必死无疑。   但是门已经被封死了,谢行吟只好跟着陆焚翻窗,手扒着窗台,脚踩着空调机箱,爬进了七楼的窗户里。   等两人匆匆爬楼梯回到八楼的时候,走廊里空空荡荡,半点人影也没有,只剩下滔天的火光。   火舌顺着淌了满地的汽油蔓延开来,蚕食吞噬着一切。   谢行吟在走廊入口处找到了一个灭火器,拔了栓对着火焰根部猛喷。   实验楼里存放着不少的重要资料,如果火势得不到控制,明天学校一定会查监控。   然而谢行吟一抬头,这才发现监控摄像头已经被人破坏了。看起来对方真是有备而来。   两人彻底把火扑灭以后,谢行吟来到了他刚才所在的资料室门口。只见门把手被人用红绳缠住了,情状非常之诡异。   如果是用麻绳缠住,谢行吟还不会觉得稀奇。离奇的是为什么缠上了细细的一根红线,门怎么就打不开了?   谢行吟对着门板打量了片刻,很快发现了原因。门上不显眼的地方有几道乱七八糟的血红色符咒,显然是有人动了手脚。   现在谢行吟已经能把事情的经过推测出个大概了。   这事绝对和5012男寝里住的人脱不开关系。现在他们只是查一查那个男生寝室,就有人迫不及待要对他下手了。   “你知道我在隔壁发现了什么吗?”陆焚拿着谢行吟抄出来的那份5012寝室成员名单,慢条斯理地说,“这5012寝室有四个人,除了郑新伟,剩下三个人都在那场大火中死了。”   谢行吟感觉自己的心猛地沉了一下。其他人都死了,只剩下郑新伟。   如果郑冉冉所谓的“没人见过的男朋友”就是郑新伟,那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每天都和郑冉冉见面的郑新伟,没人能想到她和她表哥有那么一层关系。   谢行吟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说:“糟了!”   —   晚自习课还没下课,在教学楼一楼狂奔的谢行吟二人迎面撞见了教务主任。   这两人非但没有减速的意思,好像没看见他似的跑了。教务主任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受到了蔑视,怒而大喊:   “晚自习时间瞎跑什么,你们两个哪个班的?”   但是谢行吟头也不回,把教务主任的喊声抛之脑后,散步并做两步急匆匆上楼,直奔高三(7)班而去。   一进门,校花没在座位上。谢行吟抓着她的同桌一问,才知道她根本就没来上晚自习。   两人回到(1)班一看,果然郑新伟也不见了。   老梁他们正在斗地主,看见谢行吟火急火燎地跑进来,手一抖牌差点掉了:“老谢,出什么事了?”   谢行吟把刚才的事情和他们一说,其他人赶紧跟着一起出了教室,四处去找郑新伟和校花。   如果郑新伟还藏在学校里,他们还能找一找,一旦出了学校,那就是大海捞针了。   几个人绕着学校急切地寻找,可是晚自习的下课铃声都响了,还是连郑新伟的影子都没看见。   下了课的学生们纷纷从教室里跑出来,眼见着路上人越来越多,搜索的难度越来越大。   “要不我们报警吧。”老梁摸出手机。但是谢行吟心想肯定来不及了,以对方在综合楼浇汽油防火那种心狠手辣的作风,绝对不是第一次杀人了,校花凶多吉少。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人工湖的石桥上。   这人工湖也是怪谈之一的发生地,夏老师就是在这里夜路落水溺死的,从此以后湖中心的小岛上经常能看见女人的身影。   因为这个怪谈,学生们夜晚很少来这里,人工湖也就成了小情侣们不可多得的独处圣地。   此时湖边的长椅上就坐着一对小情侣,正在月光下亲亲抱抱。忽然,那个女孩尖声叫了起来:“有人溺水了!”   谢行吟神色一变,往湖里看去。借着月光,果然能看见湖中心有个穿着白裙子的人影飘浮着,被水流缓缓推向岸边。   “完了。”老梁痛心地一拍大腿,“这这这、这是死了多久了,尸体都飘起来了……”   但是谢行吟没出声。他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个人影看,觉得有些怀疑。   那具“尸体”不像是自然地漂浮,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托着她往湖边走。   等那具“尸体”飘到了岸边,谢行吟竟然在水中倒影里看见了两个人影——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托着落水的校花,把她往岸边推。   那个鬼影正是溺亡的夏老师。   很快,校花被推到了岸边,那个女人的影子也不见了。   岸边的人把她捞了上来,校花溺水昏迷不醒,所幸还有气。陈清给她做了急救,然后打了120,把她送到医院里去了。   没人看见校花是怎么落水的,但是谢行吟他们都知道这绝不是个意外。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当年的夏老师的溺亡估计也不是意外。   夏老师是郑冉冉的班主任,这些事八成都和郑新伟脱不了干系。   谢行吟想起了那个无脸保安,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脸都没了,多半也是被烧死的。   实验楼里的婴孩,失火的男寝,跳楼的郑冉冉,还有落水的班主任……   谢行吟隐约能感觉到这些怪谈之间都有着某种联系。   现在他们唯一需要确认的就是,郑新伟他为什么要杀人?   “还剩下最后一个怪谈。”陈清说,“今晚去餐厅看看吧,或许那里有我们想要的答案。” 第55章 餐厅   和其他近两年才出现的校园怪谈不一样, 据徐乐乐说,深夜餐厅这个传说由来已久,是从大他们很多届的学长学姐口中传下来的。   在很多年前的某个冬夜, 几个高三男生半夜悄悄溜出寝室,打算翻墙去网吧玩游戏。路过餐厅的时候, 他们发现餐厅竟然这么晚了还亮着灯。   几个学生正好肚子饿了, 不知不觉就被餐厅里散发出来的诱人香味所吸引了。   他们纷纷走进了那个餐厅,看见餐厅里挤满了人,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空位置坐下来。   和他们拼桌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 其中一个男生就大胆上前向她要了电话号码。可是女孩却舔了舔嘴唇, 对他们说,如果请她吃东西就告诉他们。   请顿饭有什么大不了的。几个男生都满口答应,争先恐后地想买单。女人想了想说她要吃牛杂面, 一,二,三, 四,五……你们五个人, 就请我吃五碗吧。   于是五个男生就到窗口排队, 说要五碗牛杂面。过了一会儿,窗口里面传来厨子的声音:“牛杂没有了。”   那怎么办, 没有牛杂面就没法请客了。这时候,那厨子又说:“那你们进来一下吧。”   “——最后他们一个也没出来。一刻钟后, 胖厨子笑眯眯地端出了五碗面, 上面洒满了血红的碎脏器,摆到了那女孩面前……”徐乐乐压低了声音,绘声绘色地讲着, “他们谁也没有看见,那个漂亮女孩的脑袋后面早已经破了个脑浆迸裂的大窟窿……”   “后来也有很多胆子大的学生都慕名前往,但是最后一个人也没有回来……”   徐乐乐表情狰狞地说到这里,老梁没忍住打了个岔。   “不对啊!既然他们都死了,那这个故事是谁说的?”   徐乐乐吱吱呜呜了半天,挠了挠头:“或许……或许没全死,有一两个人活着出来了吧。”   “编出来吓唬人的故事,听一半就行了。”谢行吟说,“像论坛那些信誓旦旦说亲身经历的灵异故事,能有几个是真的。”   “还有半小时下课,去看看就知道了。”老梁说着,指了指徐乐乐,“小胖,你滴,给皇军滴带路。”   徐乐乐一听他们要大半夜去那鬼地方,哪里肯跟着去,铃声一响就跑没影儿了,溜得比猴还快,谢行吟他们只好自己去餐厅。   九点半晚自习下课后,餐厅会供应少量宵夜,炸鸡排、手抓饼之类的,有些学生会到餐厅里来吃点东西再回寝室。   现在餐厅附近的人流量还算大,谢行吟他们进去买了点东西,站在附近林子旁的隐蔽处,边吃边等。   过了一会儿,餐厅附近的人渐渐稀疏了。十点半寝室熄灯以后,餐厅附近终于一个人也看不见了。   谢行吟他们在不远处的林子里站了一会儿,当老梁把奶茶里的最后一颗珍珠嗦干净之后,餐厅里的灯光灭了。紧接着,执勤的厨师走了出来,锁了大门离开。   谢行吟来过餐厅很多次,白天时候的餐厅相当热闹,现在夜里寂静得一个人也看不见,这种感觉完全不一样。   他们在餐厅外面等到了许久,十二点到来的时候,后厨里忽然亮起了灯。那灯光惨败得像纸一样。   谢行吟眯起眼睛,试着适应这光亮。   那灯光似乎是从后厨里传出来的,透过毛玻璃能看见一个肥胖的人影戴着厨师帽,正在手起刀落地剁肉。也不知道他剁的是什么肉,腥臭味随风传来,老梁一阵干呕差点就吐了。   “这学校的食品卫生不过关啊,后厨比厕所还难闻。”老梁使劲捏住了鼻子。   一行人见状,也不在遮遮掩掩,直接从亮着灯的大门进去了。   果然,餐厅已经开始“营业”了。   此刻大厅里还没什么人,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影。   谢行吟往身侧瞥了一眼,只见坐在他们隔壁的男人瘦骨如柴,肚子上破了个大窟窿,肠子都淌出来了。他就像个饿死鬼似的,狼吞虎咽地吃着一碗面条,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他刚从嘴里吃下去,面条就从肚子里漏出来,怎么也吃不饱。   感觉到有人在看他,那饿死鬼就抬头,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表情:“你们想跟我打听事情吗,只要请我吃东西就可以了。”   谢行吟没答话。这家伙肯定不知道他们要问的事,还是得找个当事鬼。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想要的答案,饿死鬼觉得没劲,低头继续吃了起来。   从午夜十二点餐厅开始营业起,门口陆陆续续就有“人”走进来。眼看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很快这个餐厅就坐满了。   “怎么这么多人?”老梁好奇说。   饿死鬼探头说:“不是人,深夜餐厅里全是鬼。因为死在校园里的鬼都要在这里用餐。”   谢行吟点点头,心想:既然如此,那他们等着郑冉冉来就是了。   一旁的饿死鬼看着老梁的脑壳舔了舔嘴唇,老梁慌忙捂住了脑袋,大叫:“你…你别乱来啊!我可没问你,是你自己抢着回答的!”   饿死鬼似乎有些失落和不甘,盯着老梁又咽了咽口水,终于坐了回去,继续慢慢吞吞地吃他那碗面条。   等到餐厅终于坐满了,不再有鬼从外面近来了。   大家分头早起餐厅里搜寻起来,最后在靠窗的位置找到了郑冉冉。   她被火烧伤,又从高处坠楼,现在的模样比一般的鬼都要惨烈,特别的好认。   被烧成这样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看见东西了,陈清唏嘘了一声,把那个残缺不全婴儿骸骨递给她,低声说了什么。   郑冉冉拿着那具骸骨,空洞的眼眶像是在盯着看一眼,片刻后流下了两行血痕,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   “她说什么?”老梁没听清。   陈清叹了口气:“她说她不想吃我们的肠子,只要我们帮她把儿子的骸骨拼凑完整。”   那个婴儿果然是郑冉冉的孩子。   谢行吟本来以为婴儿尸骸缺失的脑袋会在这第六个怪谈里,没想到竟然不是。   现在他们还得去别处找那个头骨。那么婴儿的头骨会藏在哪里呢?   —   这天夜里,谢行吟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废弃实验楼里。   他站在中央的花坛里,看到的那个小婴孩就站在桃花树下,头顶满树的桃花开得鲜艳。   他不由自主地被迷住了,想要上前一赏芬芳。可是仔细一看,那树上开的哪里是桃花啊,全是血红色的婴儿手印。   谢行吟受惊之下,猛地睁开眼。   他还没从噩梦里缓过劲来,随即又受到了更大的惊吓。   ——他余光瞥见有个人站在他床头,似乎正在看着他。   不是陆焚,陆焚正好端端地躺在他身侧。   谢行吟感觉自己心脏砰砰跳得厉害,像是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煤气罐。他原本还以为是噩梦没醒,但是偷偷咬了一下舌尖,刺痛感却是真的。   谢行吟咽了咽口水,缓缓地把发僵的脖子扭过来,果然美看见一个人正贴脸看着他。   虽然没看不清脸,但是从体型上判断应该是徐乐乐。   谢行吟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一半。徐乐乐的梦游症是越来越厉害了,之前只不过坐起来,这回直接站到他床头了,差点吓死个人。   然而这时,月光穿破云层照过来的时候,谢行吟发现徐乐乐眼睛是睁着的,眼球黑白分明。   两人一对视,谢行吟颤抖了一下,还没来得及一拳挥出去,肩膀被什么人按了一下。   随后他感觉到背后的陆焚坐了起来,一个翻身从他身上过去,跳下了床。   谢行吟被他压得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往下看,只见徐乐乐已经被反拧着胳膊控制住了。   谢行吟顺着梯子也爬了下来,两人把徐乐乐押进了厕所。这家伙三更半夜不睡觉,鬼鬼祟祟偷窥谢行吟,值得严刑逼供一下。   但是被他们抓住之后,徐乐乐却好像很害怕。   “有,有人要杀我!”他浑身颤抖,脸上亮晶晶的也不知道是鼻涕还是眼泪,语无伦次地说。   谢行吟捏了捏他的肩膀:“到底怎么了?别急,你慢慢说。”   过了好一会儿,徐乐乐的情绪才稳定下来,抽噎着一五一十把事情老实招来。   “有人要杀我。”徐乐乐说,“我没有想害你们,我只是……只是想知道是谁在搞鬼,才半夜爬起来观察你们的。”   原来,徐乐乐也曾经参加过夜谈社的活动。但是两天前,有人在他的零食罐子里放了老鼠药。   “为什么会针对你?”谢行吟觉得奇怪。徐乐乐并没有和他们一起参加夜谈社的上一次活动,是什么人要对他下手。   可徐乐乐却哭着说:“你们……你们忘记了吗,因为那次我们找到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什么东西?”谢行吟顿时扭过头来盯着他看,连陆焚的眼神都不易察觉得变了一点。   “我们玩寻宝游戏的时候,挖到了……”徐乐乐颤颤巍巍地说,“挖到了一个婴儿头骨。 第56章 赎罪   谢行吟神色一凛:“它现在在哪儿?”   “在、就在……”徐乐乐哆哆嗦嗦了半天, 才壮士断腕般咬咬牙说出来,“在实验楼那棵桃树下面,我们一起埋的……”   这时他们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徐乐乐那么害怕去实验楼, 原来不止是那些诡异传闻的缘故。   脑袋在实验楼的桃木下。   徐乐乐还不知道要害他的人究竟是谁,面对着谢行吟和陆焚二人瑟瑟发抖, 拼命往角落里躲。   谢行吟心里已经明白了——原来他们早就惹上事了。难怪“夜谈社”要组织这场活动, 郑新伟是想借机杀了无意间撞破了秘密的他们。   —   外面天还没亮,沿途的路灯散发着惨淡的白光。   没时间耽搁, 谢行吟把还在睡梦中的老梁揪了起来, 三人一同去后山找那婴儿骸骨。   凌晨的后山依然瘆人, 但好歹这次是三个人来的,仗着人多,谢行吟的胆子也大了一点。   鉴于之前在实验楼里发生过的事情, 进了门以后三个人走得很近。   “小心点,别走散了。”   自打进门开始,谢行吟手腕上佛珠的眼睛又一颗接一颗地睁开了, 这地方果然阴气很重。   一楼连通花坛的玻璃窗无法打开,他们正在想办法的时候, 那个小小的白色人影又出现了, 伴随着一串“咯咯咯”的笑声。   “跟着他!”三人急忙跟上,只见那小孩一闪身恍进楼道口不见了。   他们匆匆忙忙地追了上去, 跟着它进了二楼的走廊。   “这边。”   陆焚翻身越过二楼的栏杆,跳进了中央花坛里。很快谢行吟和老梁也爬了下来, 他们在角落里找到了几把破铲子, 已经锈迹斑斑了。   桃树下,老梁拿起把破铲子,一边挖土一边直呼缺德:   “怪不得这座实验楼阴气这么重了。这可是他亲儿子, 把尸体埋在桃树下是要让他永世不得超生吗!鬼婴的怨气能不重吗!”   三人在树下挖了一会儿,谢行吟的铲头忽然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他丢下铲子,蹲下身拨开泥土,发现了一个破旧的布包,上面还有不知名的虫子在上面拱动。   谢行吟皱着眉用树枝拨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个小婴儿的头骨。   “在这儿呢。”老梁把骸骨的其他部分拿了出来,一比对大小果然差不多。   于是三人把那婴儿的头骨也带上,将整具尸骸重新拼凑完整,到教学楼外面找了块地重新入殓。   他们用土堆出了一个小小的坟头,老梁叹气说:“入土为安。要给这小祖宗烧根香吗?   谢行吟还没答话,背后忽然之间传来了婴孩的哭声。可老梁却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你们听见了吗?”谢行吟问。   陆焚摇头,老梁一愣。“什么?”   果然还是没听见。   谢行吟想起那串佛珠可以让他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于是就回头搜索起来。   果然,教学楼阴暗处的角落里,郑冉冉正抱着一个小婴儿。她的舌头在大火中烧没了,无法正常说话,只是远远地对着谢行吟招了招手,指了指山下的方向。   “发生什么事了?”老梁看着谢行吟的脸色越来越沉。   “快,回去!”谢行吟说。   —   小岩和陈清起床以后,发现了谢行吟凌晨发来的的消息。他们说有重要发现,让她们先不要去教室,在寝室里等候消息。   所有的学生都已经离开了,两个女孩在寝室里等着。   没过多久,她们就听见了寝室门外的动静。   小岩以为是他们回来了,或者是宿管老师。可等她走过去想看看情况的时候,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陈清也闻到了这味道,脸色骤然变了。   “汽油。”这里怎么会有汽油味?   她立刻上前去推门,可房门却好像被人钉死了一样,无论她们怎么拉怎么踹,还是纹丝不动。   陈清跑到阳台上,用水沾湿了衣服捂住口鼻。小岩匆忙拿出手机拨电话,可是怎么也打不通谢行吟他们的号码。   就在他们万分焦急的时候,透过玻璃窗口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郑新伟的脸一闪而过,在火光的照映下显得格外狰狞。   此时大火已经蔓延开来,从门缝里一路烧进来,迅速点燃了蚊帐和床单,房间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   陈清拉着小岩推到阳台上,低头往下看。他们住在六楼,也没办法跳下去。   这下她们算是体会到郑冉冉在大火中跳楼时的无助了。   就在一片混乱间,走廊里传来了参差不齐的脚步声,好像有人往这边过来了。   隔壁寝室的阳台门“嘭”地一身打开,陆焚从隔壁阳台朝她们伸出手来。   “过来,踩着空调机箱爬过来。”   身后火势猛烈,眼看着就要蔓延到隔壁了。两个女孩摇摇晃晃地站上了阳台的护栏,往隔壁阳台翻过去。   谢行吟被这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呛得眼睛疼,跑到走廊外面去找灭火器的时候,差点撞上藏在角落里的郑新伟。   郑新伟一看见他,做贼心虚地扭头就跑。   “站住!”谢行吟怎么可能让他在眼皮子底下跑了,朝着他追了过去。慌不择路间,郑新伟转头就往楼梯上跑,谢行吟追着他,两人一路你追我赶冲上了天台。   郑新伟在天台低矮的护栏边猛地刹住车,回头就看见已然追上来了的谢行吟。   他退无可退了。   “你才是夜谈社的社长吧?”谢行吟见他不跑了,依然不敢放松,双眼死死地盯着他,“所以逼死冉冉的那把火是你放的,夏老师落水也和你脱不了干系……哦对了,还有那个保安?”   郑新伟盯着他,不答话。   谢行吟上前了一步,继续说:“那天在综合楼里想防火烧死我们的,也是你吧?”   直到这时候郑新伟还不打算承认,狡辩道:“冉冉和夏老师的死是意外,你在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明白。”   “那你告诉我,刚才的火是谁放的?”谢行吟往前走了一步,同时把手伸进口袋里悄悄地握住了刀把。   “别装了,我们昨天半夜去了餐厅。郑冉冉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们了。”   郑新伟的脸色终于倏忽白了,嘴唇颤了颤。他没有再否认,也由不得他否认了。   他双手颤抖,在谢行吟走近之时,手中忽然翻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刀。在近乎发狂的状态下,他爆发出了极大的力量,幸而谢行吟早有防备,扭打一番后还是将郑新伟制服了。   此时的郑新伟双目赤红,几乎陷入了癫狂,嘴里不断地嘶吼着:“她也有错,明明她也有错!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掐死的!”   在郑新伟惊呼癫狂的喊叫声中,谢行吟脑海中已经大致把事情的经过串联起来了。   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早恋不是什么稀奇事,可是对郑新伟来说这却是一个不能触碰的秘密。   因为他早恋的对象是他的近亲表妹。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在外人看来,他们不过是一对关系亲密的表兄妹,时常有机会独处。   一来二去,不知道是因为谁的疏忽,郑冉冉意外怀孕了。未成年人堕胎需要家长签字同意,可这件事绝对不可以让他们的父母知道。   由于怯懦,他们一拖再拖,不小心拖过了时间。郑冉冉在六个月的时候早产了,生出了个右臂缺失的畸形儿。   两人在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一起亲手把新生的婴儿掐死在襁褓之中。   等到冲动褪去,他们才意识到这么做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掐死婴儿,这是杀人。   郑新伟竞赛成绩优异,早早保送名校,前途无量。这事绝对不能暴露。   两个人谁也没告诉,趁着夜色把婴儿埋在了废弃教学楼里。可是这件事却被夜间巡逻的保安撞见了。   郑新伟当时什么也没说。可是第二天,郑冉冉就听说后山发现了一具尸体。   她担惊受怕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向其他人打听,这才知道那具尸体不是婴儿,而是个成年人。   尸体烧掉了脸和指纹使尸体无法辨认,抛尸野外。后期调查结果发现,正是撞破他们秘密的那个保安。   这件事发生后,郑冉冉终于和郑新伟起了正面冲突。在经历了无数次噩梦后,郑冉冉终于受不了了,冲进男生寝室去找郑新伟,告诉他自己要自首。   郑冉冉心意已决,无论如何也劝不住了。郑新伟生怕她自首会牵涉到自己,为了掩盖秘密,反锁了寝室门,放了把火,让郑冉冉连同寝室里其他的可能发现真相的室友们一起葬身火海。   这些事不知是被哪个多事者放大了,成为了被人津津乐道的“校园怪谈”。   再后来,郑新伟干脆就匿名论坛开办了夜谈社,把一切对校园怪谈和背后秘密感兴趣的学生、一切可能发现他秘密的人都推入了地狱。   被大火活活烧死的一寝室男同学,两年前晚自习下课后失足跌进人工湖溺死的班主任,一桩桩一件件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在谢行吟等人接近他的秘密时,“夜谈社社长”又发布了新的任务,把他们往死亡的深渊里推去。   可是这一回,他没想到竟然有人能拿着布娃娃活着走出实验楼。   ……   郑新伟忽然爆起似的挣开了谢行吟,发疯一般往天台的边沿冲过去。谢行吟还没来得及阻止他,郑新伟已经从天台上一跃而下。   不远处,郑冉冉就站在对面的寝室楼下远远地望着这边发生的事,面无表情。   郑新伟跳下去的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看见了他们,神情竟然无比轻松。   原本只剩一个星期,他就要从这所中学毕业了。   他以为他可以从此奔向光辉的前途和未来,永远都不会有人再追究他的那些阴暗的过去。   可他不知道的是,沉重的十字架一旦背上,终其一生都要赎罪。 第四卷 最后的审判 第57章 出城 营地   两天后, 谢行吟坐在客厅里看着拉斐尔玩的时候,小岩回来了。   小龙拉斐尔长得很快,半个月前只有巴掌那么点大, 现在已经近乎有小奶狗那么大了。两只翅膀虽然不能飞, 但好歹也没那么弱不禁风了。小岩没想到几天不见它就长这么大了,一时间没忍住惊讶叫了一声。   谢行吟听到的惊叫不止一声这才发现小岩身后还跟着两个人,正是娜塔利口中的“其他租客”。   谢行吟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是广场上卖手册的小女孩, 另一个陌生的男人没见过。娜塔利介绍说,小女孩叫夏笙,另一位是她的哥哥夜行。夜行穿了一身炫酷发机车皮衣, 发型还挺帅,就是整个人看起来莫名神经兮兮的, 一直嬉皮笑脸。   小女孩没见过小龙, 跑过去跟这个小龙玩,把她哥吓了一跳, 提着领子把她拉到了一边。“主城里怎么会有龙?”   娜塔利面不改色地怒了努嘴, 把锅推给了一旁不说话的陆焚:“喏, 问他去,他的儿子。”   “儿子?和谁生的?”夜行露出一个鄙夷的眼神,目光在整个房间里绕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了唯一陌生的谢行吟身上。谢行吟脸上的表情顿时有点挂不住了, 因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个蛋还真就是他孵出来的。   看着夜行嬉皮笑脸的样子,陆焚终于舍得分给了他一个眼神, 微微一笑吐出几个字:“交房租。”   这三个字好像有什么魔力一样,刚才还嘻嘻哈哈的夜行忽然之间收敛了不少,拎起他妹妹立刻转身就走。“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   .   谢行吟一直想去城外看看。   虽然陆焚没有说什么, 他也清楚城外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们。白昼公会的上任会长或许就是怀揣着某种目的,才不顾危险带人出城,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陆焚曾经答应过,等时机合适可以带他出城去看看,只是不可以在外面久留。等到进塔的前一晚,谢行吟的房门终于被人敲响了,门外站着陆焚。   夜色已深,陆焚穿着件黑色的风衣,风尘仆仆像是刚从外面赶回来。“走吧,今晚有一支队伍要出城,你不是想跟着去看看吗。”   谢行吟换好衣服,跟着他来到楼下,路边果然有一队人马整装待发。在出城以前他们先去了一趟商店,各自买了些护具和武器粮草。谢行吟没来过这边的商店,只见这里买的都是一些前所未见的古怪玩意儿,忍不住打量起来。   在货架的最高处摆着一面镜子,镜面被防尘罩罩住了,带有一个镶嵌着珠宝纹饰的手柄。表面看起来和普通的镜子无异,价格却高得惊人。谢行吟不禁有点好奇,这镜子到底是什么稀世珍宝,值得用命来买?   镜子旁边的标签上只有寥寥几个字,意思却再清楚不过:   “魔镜,镜中能照出所爱之人。”   能照出所爱之人的魔镜,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东西吗?   谢行吟迟疑了片刻,还没等他仔细弄清楚这面镜子的远离,肩膀就被人按了一下。陆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身后,把一件披风似的防护服披在了他肩上,替他系好了领口的扣子:“走吧。”   眼看众人即将动身,谢行吟只好把那面奇怪的镜子抛在了脑后,快步走回去跟上了队伍。   城墙外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人把守,但是通过关卡实际上比谢行吟想象得要容易,守卫粗略地询问之后朝他们敬了个礼就放行了。想来筑着的这些高墙主要不是为了防止城里的人出去,而是为了防止城外的那些东西进来。   这城外到处都是危险,想来也不会有人没事跑出去。   然而这一次沿路走来,谢行吟没有看见任何怪物,其他人似乎也没有特别地方,除了前后有几个人架着□□之外,其余的人都只顾迅速埋头前行赶路。   “抓紧时间,要在十二点前赶到营地。”   谢行吟跟在队伍的后段,听着前面的两个人闲聊,得知他们身上披着的斗篷是一种防护服。这种防护服能在短时间内隐蔽他们的气息,不引起那些怪物的注意。   谢行吟瞥了一眼身侧一言不发的陆焚。怪不得这家伙答应的这么干脆,光是出城来看看是不会有多少危险的。   虽然没有多少危险,但是夜晚在丛林里赶路也不怎么好受。加上这一堆人行军速度极快,等他们接近营地的时候,谢行吟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只听前方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到了!”谢行吟一抬头,正好看见了前方一片平坦荒原上潺潺流过的河水,水中倒映着远处的崇山峻岭和一抹金色的圆月。   河边有搭着军用帐篷,用树枝削成的篱笆围了一个简易的围栏,谢行吟心想,这大概就是其他人口中的营地了。其他人就在这里生火安营,随后整合了队伍,拿起各自的装备进森林深处去了。   很快营地里只剩下了两个人,谢行吟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他们是来狩猎的。”陆焚从帐篷里走出来,把水壶塞进谢行吟手里。   站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远处是水墨画般的群山剪影,微凉的风把他们的衣袖拂动起来。两人在草地上坐了下来,头顶是一望无际的璀璨星河。   陆焚抬头望着深蓝的天空:“我们的人最远只到过这里,更远的地方几乎就没有人去过了。”   谢行吟偏头看他,只见陆焚漂亮的眼眸和身后夜景浑然融成了一幅画。“几乎是什么意思?”   “……就是,”陆焚斟酌片刻,一字一句地说,“去过那边的人,都死了。”   谢行吟不再说话,沉默地听着风从耳边吹过。蒙蒙黑夜之中,明明什么也看不清,却好像什么都能看见。不知道他在那夜色中是看见了无尽的黑暗,还是看见了父亲。   此时此刻的氛围无疑是很好的,等谢行吟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几乎和陆焚靠在了一起,呼吸几乎只有咫尺之遥。他看着陆焚,陆焚也看着他。   银白的月光在他的侧脸上映上了一层浅色的光辉,对上那双微冷却有如星河明亮的眼睛,那一刹那,谢行吟就像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样,仿佛有一阵细小但清晰的电流自头顶往下,沿着骨髓蔓延至全身。他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倾身往前去。   微风拂过,氛围正适合接吻。   然而还没等谢行吟能碰着什么,在下一刻,陆焚却往后偏了一下头躲开了。谢行吟这才大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了什么傻,可是还没等他来得及羞愧,陆焚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望向了远处,语调淡淡的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哥哥,你不是问森林的远处有什么吗?”陆焚望着远处绵延的群山,眼中似乎流露出了一闪而过的哀戚,“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所有人都想知道。白昼公会的前任会长,曾经组织过一次的远征。当时他带上了公会里的所有精锐出城,但是那次远征情况异常凶险,他一去不复返,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回来……除了一个人。”   说到这里,陆焚沉默了一下。   谢行吟想起了之前听过的那些传闻,偏头看他:“你是说白昼现在的会长吗?”   陆焚点头:“没错,他的养子一个人回来了,重新接管了公会。当时所有人都猜是他杀了自己的养父。”   “那是真的吗?”   “谁知道呢。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死了,事情的经过究竟是怎么样,也没有人能说得明白了。”   谢行吟缓缓点头:“人们通常并不关心真相是什么,越是骇人听闻有违伦理的事反而越有人相信,他们只想多一点闲来无事的谈资罢了。”   但是说到这里,谢行吟感到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所以禁林外面到底有什么,难不成比怪物还要凶险,以至于让当年出城的那支精锐队伍全部都有来无回全军覆没?   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群山,谢行吟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相当可怕的念头。   禁林之外到底有什么。既然有珩城这一个城市,会不会还有其他城市?这里的所有市民都是珩城人,难道审判仅仅是针对这一个城市吗?如果不是的话,那他就知道森林以外都是些什么了。   谢行吟被自己的猜测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说会不会……”   听了谢行吟的猜测,陆焚也沉默了一下:“……我也不知道。禁林里很危险,据说当年远征的人最远到达过距离营地二十里以外的地方,没人去过更远的地方。”   谢行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a城的人口恰好是近一千万左右,市区面积和主城面积几乎相同,街道布局也一模一样。   或许之前的人就是为了确定这件事出城的,他们想知道更远的地方是不是还有别的城市。或许只有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才能找到出去的方法。   谢行吟沉默了。一开始他也想过父亲是不是真的找到了出去的办法,但是转念一想根本不可能。他只是失败了。   回到帐篷里,谢行吟觉得心烦意乱,睁着眼睛看着帐篷顶,就是睡不着。一扭头,只见陆焚也没睡,正睁着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狭小的空间里,谢行吟想起刚才在外面不由自主的事情,有点尴尬地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似的轻声问陆焚:“小陆最近怎么样了,上次进塔之后一直没见过他。”   “怎么。”陆焚不动声色地瞟了他一眼,“你想他了吗?”   见谢行吟点头,陆焚眼神里闪过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神情。谢行吟来没来得及捕捉到那点微妙的神色,就听见他说:“正好我最近有些事情要处理,过几天就让他来陪哥哥吧。”   陆焚站起身,转身走近营帐之前,背对着谢行吟忽然低声说了句:“哥哥。”   谢行吟抬头看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陆焚依然没有回头,指尖悄悄地攥着一摆,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说道:   “如果你觉得你对我有什么想法的话……不用在意那个。是吊桥效应而已,你不会喜欢我这种人的。”   显然他其实对谢行吟的那点心思并不是毫无察觉的。谢行吟愣了一下,不知道陆焚这话什么意思。他看到的陆焚很好很好,可是撕开光鲜亮丽的外衣,下面却仿佛是血淋淋。   但是陆焚没有再给他发问的机会,伸手掀起了帘帐,径直进了帐篷。 第58章 神父 通天塔   谢行吟本以为陆焚就是随口一说, 却没有想到他口中的“过几天”来得这么快。   第二天两人重新回到主城以后,谢行吟在房间里睡了一下午,陆焚有事先离开了。   接近傍晚天黑的时候, 谢行吟醒来正准备下楼吃晚饭, 这时忽然就听见了敲门声。他原本以为是老梁来找他了,没想到一拉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许久未见的小陆。   这孩子还是像之前一样淡定, 见到谢行吟打了声招呼,深黑色的瞳孔里流露出了一点腼腆的笑意。谢行吟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到他了,有些惊喜, 聊了两句就带着他下楼吃饭。   今天赶得凑巧,除陆焚以外的所有人都已经在场, 这时饭桌旁已经围了整整一圈人。谢行吟拉着小陆从楼上走下来, 夜行一看到他们,忽然憋不住“噗嗤”笑出声。   谢行吟一头雾水, 完全没看见小陆的眼神有多吓人, 只知道晚餐的饭桌上, 小陆不知道是怕生还是怎么样,几乎不怎么说话,就连谢行吟追问他这些天在干什么都只给了几个笼统敷衍的回答。等谢行吟一吃完饭,就迫不及待地拉着他上楼了。   拉斐尔一看他们往楼上跑, 也屁颠屁颠地抖着翅膀,爬上台阶,跟着他们上了楼。小陆倒是不怕龙, 弯腰把它抱了起来。   这天晚上,谢行吟是和小陆躺在一张床上睡的。   小陆把门给反锁了,进了门以后话就多了不少。谢行吟坐在窗边, 低头看着小陆逗弄拉斐尔,不止怎么得就想起了陆焚。   “小陆,你和你哥哥的关系怎么样?”   话一出口,谢行吟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惦记起陆焚了。小陆倒是也挺实诚的,问什么他就说什么,谢行吟很快就把陆焚大致的喜好摸了个透。   但其实他还有一个最想知道的问题卡在喉咙里,有点说不出口。望着窗口犹豫了半天,谢行吟想着除了小陆也不能问别人了,于是咬咬牙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那……你哥有女朋友吗?”   这时候小陆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他了,似乎有些诧异,但还是说:“没有。”   谢行吟还没来得及再追问,就听见他补充说:“不过听他说,有个喜欢了很久的人。”   听了这话,谢行吟能感觉自己的表情一定僵硬了片刻。喜欢了很久的人,他和陆焚总共才认识了没多久,甚至都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陆焚,那么说的就肯定不可能是他了。   谢行吟不太好描述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沉默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把话题转向别处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谢行吟一直没看见陆焚。他的房门一直紧闭着,似乎压根就没有回来过。   谢行吟对老梁说起了那天出城的事,搞得老梁羡慕不已,一拍大腿:“哎,那禁林外面肯定有什么东西。我前些天还听说了呢,白昼公会又正在准备下一次远征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个月就出发。”   谢行吟听了微微蹙起眉。这件事似乎相当危险的样子,也不知道娜塔利他们会不会去。   就这么过了两三天,小陆也离开了,谢行吟无所事事地一觉从中午睡到了傍晚,下楼以后发现大厅里只有一个老梁,正面对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手足无措。   谢行吟走过去一看,夏笙不知道怎么了,坐在沙发上哭。   “怎么了?”   小姑娘已经哭得说不清楚话了,含糊不清地说哥哥不见了。她那哥哥也不知道上哪儿鬼混去了,这么玩还不回来。谢行吟不擅长哄小朋友,拿餐巾纸给她擦了擦眼泪,有点束手无策,只能尽可能温柔地哄她:“别哭好不好,你哥哥平时经常去哪里?我带你去找找……”   哄了半天,夏笙这才擦了擦眼泪,跟着他们出门。   谢行吟和老梁牵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跟着她左拐右拐,终于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口停了下来。巷口深处传来杂乱的歌声,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有点晃眼——是间酒吧。   谢行吟想了想,让老梁带着夏笙在外面等着,自己一个人进了酒吧。绕了一大圈,谢行吟最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夜行。   听一旁的酒保说,这家伙喝得醉醺醺的,在这儿睡了一天了。谢行吟本来想把他付出去,但是这家伙比他还高,他还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要怎么把人抬走。   谢行吟想了想,尝试着扛起夜行的一条胳膊,咬牙想把他拽到自己的背上。但是喝多了的夜行全身软趴趴的,很难扶稳,谢行吟重心不稳一个踉跄撞到了隔壁的桌子,不小心把隔壁桌的杯子碰倒了。   感觉到酒水洒了出来,谢行吟连忙扭过头,正要道歉的时候和隔壁桌的人对上了眼。两个人面面相觑,有点眼熟。   隔壁桌坐着一个留着络腮胡须的外国老头,神情有些疲惫,看到谢行吟的时候也愣了一下。   很快,谢行吟就从这张满是胡须的面颊中认出了他。此人正是当年他家附近教堂的德国神父,在他小的时候,他信奉基督教的母亲每周日都会带他去那个教堂里做礼拜,因此他们一家和神父也很熟络。   时隔多年,神父和他印象里完全不一样了,脸上不仅多出了络腮胡,模样似乎也苍老了许多。其实外貌的变化倒是次要的,仔细辨认还是能认得出来,只是谢行吟完全想不到他竟然会穿得这么随便,坐在一个破旧吧里喝酒。   在这里遇见看见谢行吟,神父也很诧异,不过显然他也是认得谢行吟的。神父不知道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事,冲他高声说了句什么。他的语速太快,中文讲的也不够标准,谢行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到底说了什么,但是能看得出来神父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话想对他说。   正好谢行吟也拖不动夜行,就把那家伙就地放了下来,要了杯醒酒茶灌下去,打算等他自己醒来。神父给他要了一杯酒,示意他坐下聊聊。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神父说,“和你父亲越来越像了。”   谢行吟微微有些诧异:“您最近见过我父亲?”按理来说,谢昇失踪是在十年前,神父起码也有十年没见过他了,怎么还能记得他长什么样。   没想到神父竟然还真的点了点头:“当然。”   —   从神父的口中,谢行吟得知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神父进入主城大约是四年前,那个时候谢昇还在。他们有一位共同的老朋友,就是当年参与通天塔工程的一位外籍物理学家。   通天塔计划原本是个需要严格保密的一级机密,但是事已至此他们都朝不保夕了,保不保密也没什么要紧的了。这位老朋友也觉得没有必要把真相带进坟墓里去,也许其他人知道了这些事情的原委,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用他的原话来说,审判日的出现和通天塔计划很可能是有关系的,这其中的联系概率没有十成也有八九成。   很多人都以为通天塔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毕竟现实中的中心广场真的只是一座广场,从来没有人见过世面通天塔。但是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的是,“通天塔”是真实存在的,正是当时那一批人亲手修建的,就位于中心广场的地下。   “你的父亲谢昇是个不得了的人,他就是当年通天塔项目的总工程师。”老神父叹了口气说,“还记得二十年前的那场灾难吗。”   当时地球资源告竭,灾难来临,人类命悬一旦。   谢昇他们孤注一掷提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计划,也就是通天塔计划。   简单来说,通天塔项目其实就是人工建造的爱因斯坦-罗森桥,也称虫洞。   我们所处的宇宙是一个三维空间,单个的平行宇宙就是四维空间的一个切片,而无数平行宇宙交叠就形成了四维空间。虫洞就是连接这些平行宇宙的枢纽。   “一开始,我们确实从里面取得了无穷无尽的资源,能源解决成功了,所有人都激动不已。”老神父幽幽地说,“但是,人的欲望是没法填满的。我们拿走了太多的能源,破坏了平行宇宙间的能量秩序,惊动了\'它们\'。”   “很快,审判日就来了。”   “它们是什么?”谢行吟眯起眼睛。   老神父耸了耸肩:“四维生物。”   高维生物能碾压低维世界,所以对于人类而言,某种程度上来说四维生物就是真正的上帝。   人类建造通天塔,窥探他们的领域,这是不可原谅的。   “所以它们想杀死我们吗?”谢行吟忍不住蹙眉,“可是它们要弄死我们还不是轻而易举,何必还要多此一举?”   神父没有正面接茬,反倒似是而非地说:“上帝并没有杀光建造通天塔试图窥探神域的人类,而是把他们分散在了世界各地,削弱了他们的力量。”   “你的意思是……他们不会杀光我们,是想大幅度削弱我们。”   “是的。我们完全没有办法跨维度和它们正面对抗,只能力图保命了。好在它们大概并不是要杀光我们。”老神父叹了口气,坐直了身体,“其实我们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你看,主城里的人数越来越多了,进来新人的速度成倍增加。但是珩城的总人口是有限的,如果按这种几何增长的速度,很快所有人都会进入到这里,现在各方都很焦虑……”   听了他的话,谢行吟也忍不住开始担心。等所有人都进来以后呢?会发生什么?   “人们总把这一切开始的那一天称作审判日,可是我觉得,真正的审判日还没有到。”神父的神情并不好看。“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想一切都要结束了。”   老神父向谢行吟讲述了他对审判日的理解。而在这件事情上,他们唯一需要验证的就是禁林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城市,是不是真的所有人都在被审判。这也是白昼公会在试图验证的。   “人类造的孽,太多了。”老神父叹息道。   “你的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带领着他们公会的几十个人想验证这件事,然后再也没能回来。”   谢行吟骤然瞪大了眼睛。   谢行吟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父亲谢昇才是白昼公会真正的创始人。那陆焚……陆焚是谁?他感觉脑袋很晕。   这时候,身旁的夜行闷哼了一声睁开了眼,但是脑子还有点不清醒,傻愣愣地看着谢行吟。   想起老梁他们还在外面等着,谢行吟只好扛起夜行,和神父道了别。   看着夜行喝得烂醉如泥的模样,谢行吟实在忍不住数落他。他妹妹还那么小,怎么把她一个人丢着自己出来喝酒?   可是没想到夜行却摇摇头说,他妹妹其实年纪不小了,没准比谢行吟还大一点。谢行吟听完一愣,不知道他是不是喝傻了,随即就听到夜行说:“她就是进来得比较早,所以可以保持最初的模样……”   “她这儿有点问题。”夜行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心智不成熟,所以就让她一直这样算了,看着还协调点。”   从他的表情里,谢行吟隐约能感觉出来,这家伙可能不是胡言乱语,而是酒后吐真言。   但如果这样的话,是不是表面上的年龄都不可信了……谢行吟其实没有太在意那小姑娘究竟多大了,但是他想到了另一个人,但是不太确定。   这时候谢行吟隐约有了一些怀疑。仔细想起来,小陆真是太反常的成熟,可是被外表蒙蔽的他没有怎么怀疑过。   虽然满怀着疑虑,然而谢行吟也没时间去证实了。第二天,他不得不再一次进塔。 第59章 白昼 整个世界   这是谢行吟第一次进高级任务, 遇到的是一个丧尸类副本。虽然任务过程没多复杂,但是在沦陷的城市里狂奔躲藏和打架斗殴着实是个体力活,到最后老梁几乎连说话扯皮的力气都没有了。陆焚迟迟没有回来, 在他的安排下谢行吟他们是和夜行一同进塔的。这小子表面上看着不正经, 实际上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带着他们顺利完成任务。   几个人从塔里出来已经是七天后了。回到基地里,陆焚依然不在, 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做什么这么忙。   老梁坐在沙发上,一边啃苹果一边看着一份路边报纸:“哟,好像出大事了。”   谢行吟不知道他说的“大事”是什么, 但是心头下意识地一颤,探头去看他拿着的那份报纸。只见报纸的头版上用很大的篇幅报道了同一件事:白昼公会第二次远征的队伍没有按照既定时间回来。   前些天在酒馆里, 谢行吟听老神父说起这第二次远征的事, 没想到他们竟然已经出发了,差不多就在他们七天前刚进塔以后。   老梁啧啧叹气:“我就说吧, 这种事太危险了,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还不够吗……没有按照既定时间回来, 恐怕是凶多吉少……”但是谢行吟没有接茬,老梁一抬头,就看他脸色不太好看,眼神还直勾勾地盯着那份报纸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谢?”老梁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没想到谢行吟却没有回应,忽然起身往门外走去。   —   白昼基地里。   娜塔利和其他一批留守的成员神情严肃地坐在会客厅里。   “不应该。按照原计划他们两天前就应该回来,怎么会到现在还联系不上——”   “没办法了, 再等一天,如果还没回来,由第二梯队出城搜救。”   娜塔利叹了口气, 把座椅往后一推,走出了会议室。可是一出门,她就看见谢行吟不止为何出现在这里。   “你——”她显然有些诧异。   谢行吟决定诈一诈他,不动声色地说:“我都知道了。”   “……”娜塔利望着他,“你知道什么了?”   但是谢行吟并不正面回答,冷静道:“夜行前些天喝多酒,全说出来了。”   看娜塔利的神情就知道,夜行似乎是个惯犯了,由不得她不信。   娜塔利沉默了半晌,终于缓缓开口:“是的,陆焚就是我们的会长,那天就是他从禁林里把你带回来的。”   “带我一起出城,我认识路。”谢行吟说。娜塔利原本不想这么做,可是在他的一再坚持下,只好带上谢行吟一起去。留在基地里的这一部分人其实都没多少出城经验,近期只有谢行吟一个人和陆焚去过营地,大概认得路。   事不宜迟,这事很快就这么拍板定了下来。当晚众人去市场买装备和补给,谢行吟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把先前见过的那面镜子也买下来了。   很少有人会在夜晚进入禁林,守卫的士兵们也吓了一跳,但是仔细盘查后还是放他们出城了。一出城,一行人便开始疯狂赶路。   夜晚禁林的气氛其实是相当恐怖压抑的,卷席的冷风中充斥着不知名的怪声,前后左右全部是浓郁可怖的黑暗,那夜色中不知潜藏着什么样的生物。好在所有人都处在焦虑的情绪之中,着急赶路,惶恐情绪反而没那么强烈了。   众人点着火把,出城以后凭着谢行吟的记忆一路往北,还真的找到了几个记号。然而眼看着就要到达目的地了,在距离营地不到五公里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一批人忽然停了下来。   “等等,前面好像有队人。”   谢行吟往密林深处看去,只见远处竟然依稀有些星星点点的光亮,似乎在那里有一队人。他第一反应以为是陆焚的队伍,喜上心头,但是转念一想却不太对。对方用的并不是和他们一样用火把照明,而是用了相当先进的照明设备,以至于谢行吟这么远就能发现他们。显然对方人手中多有恃无恐,一点也不畏惧引来禁林里莫名的生物。   一定不是陆焚,陆焚他们不太可能还有那么大量的照明设备。   娜塔利略一思索,一挥手:“熄灭火把,所有人先上树,不要发出任何动静。”   很快,几个火把就被熄灭了。远处的那些火光晃晃悠悠,由远及近,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他们跟前。谢行吟蹲在树上,悄悄从枝丫间隙中往外看,只见那些人都穿得很严实,全副武装,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人,但绝不是他们公会的人。   等到那队人马走远,他听见一旁有人骂了一声:“妈的,原来是教会的这帮孙子,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娜塔利的表情不太好看,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一闪身就跳下了树,然后神情严肃地招呼其他人:“快走。”   —   半小时后,众人抵达了营地。他们在帐篷外的篝火堆里发现了焚烧的痕迹,谢行吟蹲下身挑开木炭,发现内层的木炭还是温热的,这说明最近一定有人使用过。   刚才教会的那一队人不知是来做什么的,但是他们有相当充足的照明设备,肯定不需要长时间点篝火来照明。   娜塔利说:“他们返程的途中应该路过了这里,很有可能就在这附近。所有人分头找找,天亮前赶回来。”   夜晚的禁林危机四伏,所有人分配了武器和物资,都三五成群地分了组,围着营地开始分头搜索。举着短火把走进密林深处以后,谢行吟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类似于某种有节奏的敲击声,十分微弱。   “笃笃笃……”   “笃、笃、笃……”   “笃笃笃……”   这声音其实不大,但是在一片死寂的密林中被放大了许多,显得十分空灵。同行的人听了似乎有些慌张:“什、什么声音?” 毕竟在这鬼地方,谁也不知道会遇见什么鬼东西,任何反常的响动有时候都有可能是要命的。   谢行吟也皱着眉,只听见那声音时断时续的,但是响起来的时候很有节奏,似乎在勾引着人过去。   “怎么办,它好像想让我们过去啊。”同行的人纳闷说。   “那我们要不要过去?”   “等一下,我们还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让你去你就去,不就着了道了吗?”   “嘘,小心点,我们绕一圈从背后摸过去看看。”   其他人正小心地商量着,只见一旁的谢行吟不知怎么的忽然拔腿就朝着声音的来源跑过去。   “哎——!”其他人都不明就里,但是看他中邪似的往那边跑,只能纷纷抄起武器跟上。   谢行吟一路狂奔,脚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枯枝败叶噼里啪啦地裂开,锋利的杂草划破皮肤也没感觉到。往前跑了一阵,他听见那种奇怪的声音愈发的明显了。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三短三长三短。   任这林子再古怪,也不可能有妖魔鬼怪会敲求救信号玩。前面肯定是个活人。   很快,谢行吟就穿出密林跑到了一片空地上。那敲击声不止怎么也消失了。剩下的人都赶了上来,众人听他一解释,立即分头寻找起来。   谢行吟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只见身侧是一片高耸的石壁——他们似乎在某个悬崖的下方,崖壁上挂满了不知名的藤蔓和小灌木,有些漆黑的凹陷不知道是不是某些动物的洞。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这里!”   谢行吟立刻循声跑过去,只见两三个人围在崖壁下方,正小心翼翼地把什么人扶起来。举起火把看清那人脸的一瞬间,谢行吟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了。   他一眼就认出了陆焚。   很快,其他人把陆焚扶到了一边,有人伸手试了试他的脉搏,道:“大概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心跳还算稳定。”   也不知道他掉下来的时候是不是拽住了悬崖上的藤绳缓冲,这么高竟然都没摔死,确实命大。谢行吟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穿公会的银黑色制服,深色的布料看不出血迹,把他扶起来才看见地面上有一些深色的血痕,似乎在坠崖之前就已经受了伤。   他们把陆焚带回到营地后,在附近搜索的其他人也陆续回来了。其他人都没什么收获,虽然在周围也找到了一部分陆焚队伍里的人,但是大多都已经死了,尸体都快僵了。   谢行吟听完其他人的汇报以后脸色凝重。不知道这批人在返程的途中遇到了什么,竟然死伤这么惨重。   当天夜里,谢行吟没有睡着。   虽然陆焚隐瞒了他不少事,但是看着他的样子,谢行吟还是相当忧虑的。   心里惦记着陆焚,于是谢行吟轻手轻脚地走出帐篷,想去隔壁看看他怎么样了。还没走进帐篷,他就听见了里面有交谈声。   从缝隙往里一看,陆焚好像醒了,娜塔利神情严肃正在和他说话。   “……你们发现什么了?”娜塔利问。   陆焚状态不是很好,咳了一声:“城市。我们发现禁林以外,还有无数和主城一样城市。”   门口的谢行吟骤然瞪大了眼睛。   如此一来,老神父所说的话就被印证了。原来禁林以外还有无数这样的城市,人们一直以来都在坐井观天。珩城是第一个被审判的成市,但绝不是最后一个。   这不是一个人的审判日,不是一座城的审判日——整个世界都在被审判!这是全人类的审判日!! 第60章 魔镜 所爱之人   娜塔利和陆焚聊了一会儿, 便起身出来了。当她看见谢行吟就站在外面的时候,一愣,随后拍拍他的肩膀先走了。谢行吟深吸了一口气, 这才掀起帘帐走进了帐篷里。   陆焚正坐在里面, 暖色的灯光映着他稍显疲惫的神情,看见谢行吟进来了,也没说什么。两人陷入了一阵沉默, 显然现在的氛围有点尴尬。谢行吟一想起这家伙不知道以何种目的隐瞒了他这么久,就一阵头疼。   可是就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最终还是谢行吟先开口了。   他捋了捋复杂的心虚, 单刀直入地问了陆焚一个问题:“说实话——你,是不是小玠?”   这家伙和他的父亲关系密切, 年纪也是对得上的, 谢行吟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在他脱口而出这句话的时候,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不知道是在期待或者是害怕着什么。   他本以为陆焚不会这么轻易地承认, 没想到他却叹了口气, 然后承认了。   “是。”   谢行吟心绪一阵强烈的波动,没说话,就那么心情复杂望着他。他不明白陆焚为什么不告诉他,也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   但是, 对于弟弟,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狠不下心来。当谢行吟问他为什么找不到他的资料,陆焚没敢看他的眼睛, 只说用的不是真名。   “好,那最后一个问题。”谢行吟盯着他,“小陆是不是你?”   从听见了夜行说的事以后, 他就开始起疑心了。   陆焚似乎没料到他连这也猜到了,表情一僵,沉默了片刻还是承认了:“是。”   谢行吟完全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脸色有多精彩,多半是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急需一条地缝让他钻。   他甚至都能理解陆焚不告诉他其他的事,可是这家伙为什么要装成小少年的样子,还…还老往他怀里钻?!偏偏自己还真着了道,把他当成个孩子爱护有加。   再想起自己前些天脑袋一热,对小陆打探了一下他哥的感情生活……谢行吟一口气没喘过来,差点背过气去。   陆焚这次伤得不轻,虽然已经包扎好伤口换了件衣服,侧颊上还有道浅浅的血痕,乍一看还挺性感。不过谢行吟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情。   现在他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焚了。这家伙骗了他这么久,谢行吟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生气的情绪更多,还是不好意思的情绪更多,但是陆焚显然是以为他生气了。正好谢行吟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这氛围太奇怪了,将错就错假装生气了,转身就走了出去。   谢行吟回到自己的帐篷里,眼看着外面天都快亮了,本来想睡一会儿,这时候娜塔利进来了,说要和他聊聊。   “他没事吧?”谢行吟说的是陆焚的身体状况。   “伤得挺严重的。”娜塔利说。   谢行吟略微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他看那家伙生龙活虎的样子可不像伤得很重。他正思考着是不是陆焚联合她来向自己卖惨的,没想到娜塔利却解释说:“外伤不是最重要的。你知道陆焚的问题在哪儿吗?他记忆力太好了。”   谢行吟看着她,不太明白记忆力好有什么问题。   “这在塔里是种优势,也是绝对的短处。”娜塔利说,“他清晰地记得这些年间发生的一切,一切的恐怖,一切的失去。被这些回忆所困扰着,一闭眼就会看见从前的同伴惨死在眼前的画面,那是别人无法想象的痛苦。”   “而且这种‘病’,没有解决的办法。”娜塔利一字一句地说,“只能依赖甚至滥用药物来让自己忘掉以前的事,但是这和慢性自杀没什么区别。”   娜塔利是公会的医师,当然早就发现了陆焚在心理方面的问题,苦于没有解决的办法。   “但是你知道吗,”娜塔利低声说,“很奇怪,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能睡着。”   谢行吟听了这话,一愣。可是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实他一直没发现陆焚在睡眠方面有什么异常。   是真的吗。可是这也太奇怪了,他竟然能安抚陆焚的情绪?为什么?   娜塔利走后,谢行吟独自坐在床边思考。他本来以为是童年的依赖,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事情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正当他脱掉外套打算睡一会儿的时候,无意间摸到了口袋里有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谢行吟才想起来自己临行前买下的那面魔镜。镜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些斑驳的血迹,毫无章法地淌过镜面和把手,然后干涸成深棕色。   刚才在密林里太过匆忙,谢行吟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外套上也沾了不少血。当时的血液还是未凝固的,大量的血液一直流进了他的口袋里——这血当然不是他的,只有可能是陆焚的。   谢行吟擦了擦衣服上的血迹,而后下意识地就想把镜子也擦干净。但是转念一想,他把手放下了。   如店家所说,这是能照出所爱之人的魔镜。   现在血已经有了,但是当他对着镜子看的时候,镜面上看不出任何的异常,倒映出来的还是自己的脸。   怕不是买到了假货。   然而谢行吟转念一想,他的心跳忽然砰砰加速起来。   —   天亮很快就亮了,众人休整了一上午,然后重整了队伍返程,终于在日落之前回到了主城。   谢行吟回房间睡了一会儿,醒来以后天都黑了。他惦记着陆焚,就去隔壁看他。打死他也想不到,这家伙基本睡不着觉,一星期能睡几个小时都谢天谢地了。   走进陆焚房间时,谢行吟正好看见他把什么东西藏进抽屉里。他抢过来一看,是一堆乱七八糟的药片,顿时没来由得冒火,气得脑袋里嗡嗡作响。   “这药对你没用,干什么还吃?”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谢行吟是清楚的。他妈妈也吃过这类药物,这种药物能够镇定情绪,但是会损害记忆力。他想用这种近乎于自残的方式忘记过去。   谢行吟感觉心里被针扎了似的,脑子里也乱七八糟的,脱口而出:“为什么不能想点快乐的事?”   片刻后,他看见陆焚惨淡地笑了一下。快乐的事,他想不出来有什么快乐的事。   娜塔莉说,陆焚跟他在一起就能睡着。谢行吟原本觉得奇怪,但是想起在魔镜里的所见,忽然有了一种大胆的想法。他不想他再伤害自己了。   “陆焚,你看着我。”谢行吟走到他面前,尽可能把语速放慢,“我喜欢你,不是在哄你,我认真的。”   看见陆焚忽然之间亮起来的眼眸,谢行吟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兴奋之余,他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几乎是在那一刹那,他明白了陆焚为什么不肯明说。谢行吟悲伤地意识到在这种环境下,两情相悦也不是绝对快乐的事。不爱的话或许会轻松一点。   不过现在,他不想要这份轻松了。 第61章 和解 是不是男人   陆焚拉着谢行吟上了阁楼。   房间里没开灯, 借着朦胧的月色,谢行吟看见了一架钢琴。   “来。”陆焚在那架钢琴前面坐下了,招呼着谢行吟过来。谢行吟原本想坐到他身侧, 却被陆焚轻拽着手腕拉到了自己这边, 让他坐到自己腿上。谢行吟还在忌惮着他的伤,担心压着他,可是陆焚已经翻开曲谱, 要他弹。   谢行吟瞥了一眼。《仲夏夜之梦》,这曲子是婚礼上常放的。   坐在陆焚腿上弹琴,谢行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紧张, 感觉指尖都是颤抖的。偏偏陆焚还不老实,一只手扶着他的腰慢慢向下, 拨弄着他衬衣的扣子, 最后勾住了他的裤链。   谢行吟能清晰地感觉琴键在指尖震动,但是他偏偏不能停下来腾出手去阻止对方的煽风点火。一曲弹罢, 他的裤链已经彻底被扯散了, 重重的尾音和滑开去的指尖, 琴声掩饰了难耐的呼吸声。   这倒影映在了陆焚眼中,一如从前。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小时候是如何看着星月光辉下弹琴的哥哥。   朦胧月光像婚纱,漫天星河是钻戒,满室繁花作鉴证, 哥哥是他的梦里走出来的新娘。   现在谢行吟正坐在他腿上,弹着同样的曲子。   偌大的别墅三层再没有别人,朦胧的夜色掩护, 谢行吟也顾得上什么好不好意思了。两个人影在钢琴前交叠在一起,谢行吟的皮带被丢在了一边。   陆焚大概也是会弹琴的,修长漂亮的指尖慢慢地滑进了谢行吟的衬衣下摆。谢行吟能感觉到来自他指尖的热度, 心跳砰砰加速。那手自腰线一路往上,蹭过腹部和肋骨,谢行吟的衣摆已经被完全撩开了,流畅的腰线暴露在这月色之中。   他颤抖地感觉着那手的动作,轻轻地拨弄着,仿佛那才是琴键。意识到自己没有抗拒的那一刻,谢行吟就知道自己彻底完了。他太喜欢陆焚了,喜欢他对自己的占有和触碰。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怎么样他都无所谓。   乐声再次响起。陆焚揽着谢行吟,只用单手着弹琴。沉重的呼吸间,谢行吟能听得出来他弹的是《卡农》,单手简化版的曲谱。   陆焚一心二用竟然也能弹得很好,谢行吟已经浑身无力任人拨弄了,一边仰着脸,近乎是无意识地在思考着他双手弹会不会更好——不过现在不行,他那只手现在忙得很。   很快,谢行吟就没有心思欣赏琴声了,耳边的乐声几乎被愈发粗重的心跳和呼吸声完全覆盖了。   在哀恋的钢琴曲中纠缠着,却有种诡异的和谐。   吻落在谢行吟的颈上,锁骨上,下巴上,滚烫而有侵略性,一路往上最后衔住了他的唇。   陆焚的气息笼罩在周围,那种香水特有的冷感似乎散去了一些,似乎增添了一点温度和柔情。   潮水般的洪流散去,谢行吟这才意识到那乐声仍旧没有停。陆焚从背后抱住他,将他困在自己和流淌着乐声的钢琴之间。   谢行吟偏过头,看见对方望着他的眼睛深邃漂亮,饱含着隐忍。谢行吟在那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还有强烈的欲念和求而不可得的哀怨。   这是不是乐声让他产生的幻觉,谢行吟想。   尽管陆焚没有亲口说过爱,他知道陆焚是在乎他的。要谢行吟来说,这一定是喜欢。   但他不知道陆焚还有没有爱别人的能力。陆焚的心是冷的。   ……   琴声流淌不止,那一瞬间谢行吟有些失神。陆焚毫不在意地用手帕随意地擦拭了一下,低声问他:“高兴了?”   谢行吟耳根微红,软趴趴地靠在他身上。陆焚不免觉得有趣,谢行吟平时嘴上挺不老实的,但是挺容易害臊。   这么想着,陆焚眉尾微微挑了一下。“满意吗哥哥?我这是第一次伺候人。”   谢行吟从来不知道他脸皮有这么厚,还非要假惺惺地管他叫哥哥。但是羞愧之余还有一种隐秘的刺激感,让感觉自己几乎要发疯了。   “为什么弹这个。”陆焚抱着他下楼的时候,谢行吟哑声说。   可陆焚只是说:“好听,随便弹的。”   听他这么回答,谢行吟心里隐隐有点空,确实好听。或许陆焚并不知道卡农这首曲子的意义,他只是随便弹的。   陆焚抱着他,踹开了房门,把谢行吟丢在床上,然后自己也贴了上来。谢行吟感觉到他的发梢蹭在自己脸颊和脖颈上,痒痒的。   两具年轻漂亮的身体紧靠在一起,谢行吟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和他的完全重合在了一起。他好像感觉到了,陆焚的心不完全是冷的,此刻正因为他而滚烫着。   那种炽热,就像是冰天雪地里一簇绽放的烟火。   ……………   谢行吟感觉自己的脸颊又烫了起来,于是翻了个身把自己塞进被子里,抗议道:   “好了好了,睡觉。”   陆焚把他从被子里扒拉出来 ,抱进浴室里洗了个澡。谢行吟浑身无力懒得动弹,但其实兴奋得根本睡不着,只好闭上眼睛装睡。   陆焚从背后抱住了他,谢行吟很久没这么放松了。 第62章 审判 山雨欲来   第二天, 两个人睡到中午还没起床,最后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娜塔利得知这件事的时候相当错愕,毕竟陆焚平时很难睡着。   陆焚伤得不重, 主要是些皮外伤, 并没有伤筋动骨,休养一段时间后很快就好的差不多了。谢行吟挺担心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他的时间还有多少。不过据陆焚所说, 他其实不缺时间。   不过谢行吟的时间就没那么宽裕了。比起从前,他已经长进了不少,完全可以独立完成一般的任务了。但是在陆焚的坚持下, 他们还是一起进塔。   陆焚以为他不知道,其实谢行吟心里很清楚是为什么。   那个时间点很快就要到了, 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相聚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   不过相信对他们两个人而言,这都是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 小龙拉斐尔也已经长得相当大了, 体型超过了任何一只大型犬, 闲来无事就在天空中飞来飞去,还把人家院子里的草吃个精光,吓哭小朋友。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被邻居投诉之后,恶龙拉斐尔不得不被放归山林。   当晚, 谢行吟牵着陆焚的手站在城墙上,看着拉斐尔绕着天空徘徊转了几圈,嚎叫了一声, 终于扭头往密林深处飞去,融入夜色中消失不见了。   他们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到它,看着天上的流星坠落, 谢行吟有种莫名的感觉。   “我们也会死吗。”   陆焚一手搭在他的肩上,低下头来亲他,只说:“你不会死。”   他说的是“你”。这回答莫名令谢行吟感到很心酸。   “我说如果万一真要死了怎么办?”谢行吟低声问。毕竟死亡在这里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们两个都要死了,你想做点什么?”   陆焚抬起头,看着静默得不真实的夜空:“哥哥,如果真的到了那种时候,我就敢大胆地吻你了。”   人果然是一种麻木的动物,谢行吟想。   一开始,面对着死亡他们充满了恐惧,但是看着越来越多熟悉的人离开后,死亡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他更害怕的是失去,所以不得不珍惜拥有的每一分每一秒。   不过在最后那一刻到来前,他们还是能享受一段短暂安定的。   后来谢行吟每一次进塔,陆焚都要陪着他。用文艺点的话来说,他们不知道最后一刻何时来临,但是希望那一刻自己能陪在对方身边。   好在他们两个人联手,大部分时间都能有惊无险。谢行吟开玩笑说,没准他们能一起活到七老八十不能再进塔了为止,没必要担心其他。   在塔外的绝大部分时间,两个人都待在一起。每个深夜拥抱着入睡前,谢行吟总是恍然间想着,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人总是这样,习惯于妥协。起初谢行吟无时无刻不想回到原来的世界去,但是这里的生活过得久了,似乎就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当时的他不知道,其实自己隐隐约约已经有预感了。   至少那一刻,陆焚可以陪在他身边。如果剧变的那一刻到来,谁也不知道会失去的会是什么。   “哥哥,等这一切结束了,我一定要买艘游艇。”有一天在露台上,陆焚抱着谢行吟说,“和你在游艇的露天泳池里看真正的星星。”   谢行吟笑了笑,但眼中的一抹愁思却没散去。   这一切结束……真的会有这一天吗。等那一天到来,他们都还在吗。   —   最后的审判日悄无声息地降临了,在一个傍晚。   黄昏暮色之中,主城里的所有人都听见了来自教堂的钟声。主城里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见钟声了,行走在大街上的人们纷纷抬起头去看那远处高大的钟楼。   谢行吟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强烈的不安,一把抓住了身边陆焚的手。在那钟楼之上,老神父正在敲钟:“审判日已经来临。年轻人,我祝福你们。”   人影从高塔上一跃而下,众人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这时候,主城里的所有人都眼前一黑,随即听见了一个声音:   【加载中】   【“最后的审判”即将开启——】 第63章 车站 日落之后   谢行吟睁开眼, 发现在自己在一列高速行驶的列车卧铺上,身上都穿件印有旅行团标志的白色t恤。   这是一节老式车厢,面前的简易桌上溅着星星点点的油污, 空气中充斥着泡面和烟味混合的气体, 有点呛人。火车行驶的时候,老旧的车厢左右摇晃的厉害,谢行吟被晃得有些发晕, 往狭窄走道对面的窗边了一眼。   老梁正坐在过道旁的椅子上。   这次关于任务地点的信息很少,谢行吟警惕地站起来,迅速打量周围。只见周围的车厢里坐满了人, 但是除了老梁以外并没有发现眼熟的面孔。   谢行吟在心里估摸着,这次不止这么些人。不知道其他的人是真的不在这里, 还是混进人群之中了。   在车厢连接处的位置, 站着一个穿着马甲拿着旗子的人。他的马甲上画着同样的旅行团标志,看样子是导游。谢行吟忍不住用余光多打量了他的背影几眼, 不太确定这导游到底是个人还是npc, 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假笑, 那个笑容看起来非常标准而且完全不变。   “这次的人怎么这么少。”老梁小声嘀咕道。   “不知道,可能还有其他人。”谢行吟往口袋里一摸,摸出了两张车票。其中一张票上有个缺口,目的地是一个叫“癸市”的地方, 而另一张车票上没有标明日期。他们的任务很有可能就是要到着目的地去,然后再乘火车返回。   乍一看很简单,实际上信息太模糊了反而让人觉得不妙。   往窗外看, 起雾了看不清楚,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外面的建筑轮廓,他们应该在城市里。他们所在的车厢只有一侧有出口, 应该是最后一节,谢行吟走到连接处观察,却发现通往前一节车厢的门打不开。   他拿不定主意,准备先看看情况,于是走过去询问导游:“这扇门怎么打不开了?”   导游挂着笑容,无论别人问他什么都只会重复一句话:“列车将在明天中午到达我们的目的地癸市,大家今晚好好休息。”   谢行吟摇摇头,果然是npc。只能等着明天了。   谢行吟估计隔壁的车厢就是个摆设,没东西,怕他们乱跑所以限制他们的活动范围。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列车上的空调温度开太低了,他感觉不太舒服。   车厢里的卧铺被分隔成一个个的小隔间,每个小隔间里有相对的上下铺总共四张床,谢行吟的车票对应着下铺,老梁在他对面。   睡在他们上铺的是两个陌生人,估计是npc,谢行吟和他们聊了几句想套套话,可没想到人家一听他们要去癸市,纷纷都变了脸色。   “你们要去癸市?”   从他们的表情看来这绝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再追问他们却什么都不肯说了,谢行吟只能作罢。   这天晚上十一点,列车熄灯后所有人都躺下休息了。   谢行吟晚上躺着,想事情。这次任务的主题叫“日落之后”,肯定不是简单的让他们旅行一次,应该和时间有关。日落之后会发生什么?   谢行吟感觉越来越冷,手脚冰凉,全身的血管就好像被冻住了一样酸麻,不住地打着寒噤。那种冷意不止是物理上的,还有点心里发毛的感觉。谢行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车厢里非常黑,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从窗外透进来的少许月光。   他轻手轻脚地坐了起来,不太安心地往上铺看了一眼,却发现老梁不见了。原本睡在他们上铺的两个人都不见了。过了一刻钟,他们都没有回来。   谢行吟觉得奇怪,他几乎没有睡着,有动静一定能听见,可是他不知道其他人是什么时候出去的。谢行吟还是觉得不太安心,在塔里一旦发生了奇怪的事,多半就代表着有危险。   思来想去,谢行吟还是决定出门去看看。他动作很轻地挪到床边。   然而谢行吟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余光瞥见了什么,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借着暗淡的月光,他看见了对面床底下有个人影。   谢行吟极为缓慢的咽了咽口水。毫无以为,此时此刻他的床铺底下多半也有个人。不知道是不是上铺失踪的那两个人,也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谢行吟睡觉的时候把刀藏在了枕头下,这会儿悄悄伸手抓住了刀把。然而等了好半天,那两个人影还是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丝毫没有动静。   这两个人影虽然看着吓人,但是目前来说谢行吟不太能确定是不是有危险。谢行吟正斟酌的时候,忽然看见地上有一滩深色的污垢。   墙上、门板上都有一些喷溅式的斑点,更为惊悚的是,他们睡着的床铺上——包括床垫和被子上都有大量这种血迹凝结产生的痕迹,活像是个曾经的凶杀案现场,谢行吟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血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用手电光往床铺底下照了一下。   果然床下面的两个人正是上铺那两人,他们都已经死了,瞪着眼睛表情扭曲。谢行吟下床,看着一阵反胃,后悔先前没用镜片看看。他以为没到目的地,现在在火车上还算安全。   老梁不知道怎么样了,他平时没有梦游的习惯,谢行吟担心他,于是拉开隔间的门走出去,能看见车厢连接处的门已经打开了,远远地张望了一下发现那里面却什么也没有。他悄悄从门缝里看其他隔间,几乎全是那样的惨状。死气沉沉的列车像是载着满车的亡魂尸骸开往阴曹地府。   怎么回事,整节车厢的人一夜之间全死了?   谢行吟想着老梁是不是半夜尿急才出去的,便小心翼翼地走到车厢连接处的卫生间。敲了两下,没人回应。   拉开门一看,谢行吟一低头就看见地上倒着个人。他吓了一跳,忙蹲下身去检查。   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人不是老梁,身上和他们穿的衣服一样,不过颜色是黑色的。谢行吟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不过直觉认为可能是某种阵营的划分。   谢行吟缓缓地站了起来,这人已经断气了,但是身体还没有僵硬,看上去刚死不久。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在这里,谢行吟直觉危险,立刻返回到了包厢里。   过了一会儿,老梁哼着歌回来了,一开门就被谢行吟一把按倒。   “你干什么去了?”谢行吟问。老梁一脸迷惑,原来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竟然完全没发现床底下的尸体,走到卫生间上厕所发现有人,就往更前面的车厢去了。   “你是说你当时敲门,那个人还回应你了?”   “对啊。”老梁一头雾水,也不知道这短短几分钟内发生了什么。   谢行吟沉默了片刻,说了一句:“算你运气好。”   卫生间里的那个人穿着和他们颜色不一样的衣服,这肯定不是巧合。不同的颜色肯定有什么含义,对方显然毫无察觉没有袭击老梁,反而不知道被谁害了,也是个可怜人。   这车厢不太对劲,谢行吟本来没打算睡的,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睁眼天都亮了。只见老梁一脸严肃地坐在他旁边。谢行吟迷茫地一抬眼,着实吓了一跳,只见车厢里忙忙碌碌挤满了行人,他们上铺的那两个人正坐在旁边吃泡面,就好像昨晚只是一场噩梦。   明明昨晚看见这节车厢里全是死人,可是天一亮这些人都活了过来。   谢行吟想起这次主题叫日落之后,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白天和夜晚,你们说我们看见的哪一个是真的。”   老梁听了他的表述,脸色发白:“那我希望是白天吧。”   谢行吟想了想,忽然站起来,从不知道谁的行李箱掏出来两件衣服,丢了一件给老梁,自己立刻开始换衣服。   “干什么?”老梁嫌弃地看着手里的衣服。如果真如谢行吟所描述的,这车厢里是一车死人,他们现在有好好的衣服不穿,非要穿死人的衣服。   但是谢行吟做事肯定有他的道理,老梁咬咬牙还是跟着换上了,一边换一边念叨着:“希望到了晚上这衣服不要突然变成寿衣……”   这时候,列车的破喇叭里忽然冒出来一句提示音:“列车即将到达癸市,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做好准备。”那导游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告诉他们要下车了。   导游从腰间灰绿色的老式挎包里拿出了一沓手册,分发给他们。   谢行吟接过手册,草草翻了几下,注意到这是一份旅行指南。里面有景区的地图和各种路线。   “这是癸市的旅游手册。这次行程我为你们安排了癸市最着名的地福山风景区,你们将会依次进入景区各个景点参观。在参观完毕后,所有人必须要回到站台凭票上车。”   谢行吟往窗外看,只见列车的速度已经放缓,终于要到站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站,车厢门自动打开了。谢行吟抬头看天,这时候光线暗淡,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了。   奇怪的事只有他们这一节车厢门打开了,其他车厢都没人下车。这么长的车厢,不太可能吧,难道这辆车上真的就只有他们?   这么想着,谢行吟拉了拉老梁的袖子,示意他过去看看,这辆列车也很古怪,他们最好不要错过任何细节。可是刚走到前面的车厢,只听见老梁“妈呀”了一声,腿脚发软差点掉到站台下面去。   谢行吟抬头一看,顿时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是什么东西!”   只见车厢里密密麻麻的坐满了人——不,称他们为人也许不那么合适,准确地说应该是尸体。那些尸体全腐烂程度不一,正咧着嘴角表情诡异地望着他们,脸紧紧地贴在玻璃窗上,就好像如果没有这些玻璃窗挡着,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把脑袋伸出来,一口把站台上人的脖子都咬断。   好在这时候,车门上红灯闪烁,缓缓关闭了。列车载着那一车的尸体缓缓驶向了远方。   谢行吟愣了,不知道和他们通行的这一车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时候导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们背后,他举着一面小旗子,走起路来悄无声息的,面对着那节古怪的列车却视而不见,只是招呼着大家都过来集合。   直到这时候,谢行吟终于在站台上看见了其他人,包括陆焚。他们似乎是从其他车厢上下来的,显然大家也都想到了这一层,大部分人都已经换了衣服。   谢行吟和陆焚对视了一眼,就假装不认识地挪开了视线,实则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一,二,三……”导游清点完人数,这才露出了一点像是满意了的微笑。谢行吟不动声色地张望片刻,意识到这里只有八个人。   想起他在卫生间里发现的那个人,谢行吟意识到这里的人数是很可能不齐的。   可能还有其他人死了,也可能衣服的颜色不止两种……当然,还有可能有人刻意躲起来了。如果是最后这种,恐怕是居心不良。   路过等候大厅里时候,谢行吟注意到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一排排冰冷的座椅。   “不是说旅游城市吗,火车站里就这么点人?”老梁疑惑道。   谢行吟一手拿着地图正低头琢磨着,听见老梁的抱怨声后抬起头来看了看。周围确实太安静了,安静到有些反常得诡异。   一直到出站口,他们什么人都没看见,甚至连个保安也没有。老梁也都察觉到了异常,表现得有些警惕,所有人走得十分靠近。   众人穿过了空空荡荡的大厅,走近了地下停车场,按着导游的指示上了一辆观光车。   大巴启动,开出了停车场,到了外面的大路上。老梁坐在他们前排,扭头往窗外看,嘀咕道:“奇怪。”   大街上也没有人,明明路边停着车,各种生活痕迹都有,可就是没有看见人,就好像这座城市里的人都在一夜之间忽然凭空蒸发了一样。无人的城市很安静,抬头看见电缆线上连只麻雀也没有。   自从下火车以后,谢行吟悬着的那颗心就一直没有放下过。远处是绵延的群山,大巴往群山的方向开去,半小时后在山脚下的一个寺院前停了下来。   “这就是第一个景点,土地庙。”导演介绍说。   众人一下车,大巴车就避之不及的开走了。总感觉那司机是逃命似的慌张。   谢行吟看了一眼天空,天色暗了,云霞血红血红的。不知道日落之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导游领着大家往前,“土地庙哪个城市没有,有什么好看的。”有人笑声抱怨说。   “我们这里的土地庙和一般的土地庙可不一样。”导游面带微笑着说。   “怎么不一样?”有人追问。   但是导游却不再说话了,众人又往前走了几步,远远已经能看见一栋类似寺庙的建筑。   只见导游把手往前一指:“进去就知道了。” 第64章 水鬼 黄泉路   面前是一个山丘, 说高不高说矮不矮,灌木和树丛之间没有灯,只有庙里透出来些许的灯火。他们几乎是摸着黑从石阶上, 来到了土地庙门前。   寺庙应该是佛光普照的地方, 没走进去就能闻见香火的味道。众人打量着这座土地庙,感觉虽然陈旧残破但是很干净,门口的落叶都是仔细清扫过的。   这座土地庙面积不大, 屋里很暗没有电灯,只有案前的几盏长明灯还亮着。   前殿的正中央摆着两座神像,大部分都隐在了黑暗中, 看不清楚,木质抛光的功德箱擦得闪闪发亮。   导游冲着神像背后喊了几声, 过了一会儿, 后殿里走出来几个和尚,穿着素净的衣袍对他们作揖。带他们到里面去, 吃了点饭菜, 全是素的。   不知道为什么, 谢行吟有点没胃口,基本没动筷子。其他人也都警惕着,没敢吃什么,只喝了几口茶水。   等到天黑透了, 几个大和尚领着他们去后殿的厢房睡觉。   厢房里没有电灯,隐约能看见有好几排床铺。   谢行吟觉得怪怪的,这里面乌漆嘛黑的, 没有窗口也不点电灯。那些小和尚们天一黑就睡下了,大部分床铺上都已经躺了人,只能在墙角边挑了几个没人的地方睡。   导游手里执着一根蜡烛, 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找来了根白蜡烛,青色的灯芯上跳动着幽幽蓝光,看着更不吉利了。导游幽幽地说了一句:“早点休息,明早准时出发。”那点蓝色的烛光很快消失不见了。   谢行吟也不敢睡着,但这旁边都是人,他也不敢随意下床查看。进来之前,陆焚似乎跟在他身后,此刻应该就在他不远处,这让他稍微安心了一些。   鉴于昨晚的经历,这天夜里,老梁本来说好决计不下床了,最后实在没憋不住了,一骨碌爬起来去上厕所。他自己一个人不敢去厕所,想拉谢行吟一块儿,于是凭着记忆的方向找到了谢行吟所在的床铺,轻轻地戳了戳他:“老谢。”   叫了两声谢行吟也没反应,像是睡熟了。等老梁一掀被子,伸手一摸感觉到不对劲,差点就一嗓子嚎出来了,背后忽然有人捂住了他的嘴。   “嘘。”是谢行吟的声音。   老梁这才定了定神,害怕地往他那边退了好几步,颤抖的声音小声地问:“什、什么东西,怎么还长毛的呢……”   谢行吟拿出手机,用微弱的光往隔壁的床上一照,等他们看清楚那床上的东西是什么的时候,老梁吓得一个哆嗦。   旁边床铺上躺着的哪里是什么小和尚啊,分明是只狐狸!   那狐狸肢体冰凉僵硬,两只眼珠暴起,舌头像跟面条似的软趴趴地耷拉在外面,显然早已经死了。   他们把床铺挨个掀开,果然房间里全是狐狸。   其他人被这动静惊动了,不少人都已经爬了起来,面面相觑。   “哪儿来这么多狐狸?”老梁搓着自己的胳膊,奇怪道。   谢行吟也觉得古怪,瞥了陆焚一眼,压低声音看似自言自语,实际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出去看看。”   见陆焚没有异议,他们便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厢房,重新回到了前殿。那几个大和尚不知道哪儿去了,前殿的烛火还亮着,却不见人。   谢行吟借着烛光一看,白天看见的那佛像竟然完全变了个样——只见供奉着的那两座佛像竟然长着狐狸脑袋,一公一母,表情阴森森的诡异。   老梁顿时后背一凉,脸色煞白。万万没想着表面上是个寺庙,实际上是个狐狸窝。   这时候谢行吟感觉到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角,陆焚冲他使了个眼色,所有人都各自躲了起来。陆焚拉着谢行吟钻进了供桌下。   片刻后,有个大和尚走了出来,开始在前殿里徘徊寻找什么,显然是发现他们没有乖乖待在床上。   谢行吟只能看见那和尚的下半身在四处走来走去,几次差点在他们面前停下来。等他走近的时候,摇曳的灯光下,谢行吟清楚地看见那几个和尚的影子背后竟然长了条狐狸尾巴,心底顿时“咯噔”一下。   日落之后,鬼怪现形。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东西倒地的声音。原来是有人想趁机跑出去,一不小心绊倒了地上的烛台。   大和尚立刻朝他追过去,逃跑的那两人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可怕的场景,竟然尖叫着扭头就往外面跑。   可是他们刚跑出土地庙,那两个人的身影在惨白的月光下急速扭曲,最后竟然活生生的变成了狐狸。嘴里的惨叫声也逐渐变了味,最终变成了狐狸的叫声,在这深山老林里听起来凄厉异常。   那个大和尚大摇大摆地从庙里走了出来,提起那两只狐狸回后殿去了。   老梁也“啐”了一声,暗暗骂了一句:“终于知道这破庙里那么多死狐狸是哪来的了。”   听了他的话,众人默不作声。估计他们一觉睡到天亮,怎么死都不知道,明天就和这些狐狸尸体一样了。大家睡意全无,就这么醒着挨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早,队伍里少了两个人,导游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兴高采烈地在前方挥舞着旗子,指挥着剩下的人。   “走吧,我们得赶快去下一个景点。”   —   导游口中的下一个景点,是一条河上的一座桥,上面挂满了灯笼,打眼看去好像是悬在空中的,有点瘆人。   “这是什么桥啊?”老梁问了一句。   谢行吟没听见其他人的回答,注意力全被那些灯笼吸引过去了。仔细一看,他发现那个灯笼是人头骨做的,眼窝里面燃着绿色的鬼火,当做照明灯。   他心里纳闷,觉得这桥一定有什么问题,正想和其他人商量的时候,一扭头却发现周围的人全不见了。   分明他只站在这里看了一会儿,周围那么多人全都凭空蒸发了,只剩下谢行吟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了桥上。   谢行吟一时间吓了一跳,立刻转身寻找,可是这周围哪里像是有人的样子。   奇怪,不可能啊,明明刚才他们还在这里。其他人不说,陆焚和老梁肯定不会一声不吭地丢下他不管的。谢行吟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相当奇怪的境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就在这时候,他低头往水里看去,吓了一跳。   之间水中的倒影映出的并不是他,陆焚、老梁还有导游和其他人都在冲着他焦急的挥手,似乎谢行吟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叫他赶快过去。   可是谢行吟身边明明是没有人的。谢行吟感觉到心脏剧烈地砰砰跳起来,他们怎么会到水中的倒影去了?还是说是他自己不小心着了什么道。   就在他犹豫着,差点就要往河里跳的时候,忽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哥哥!”   谢行吟猛地清醒过来,就意识到陆焚正拽着自己,而他自己已经站在河边,鼻尖几乎贴着水面,做出了一种马上将要跳下去的姿态。   谢行吟回过神来,一下子和水里一张惨白的怪脸对上了,吓得立刻往后一倒。   一屁股倒在地上,看着陆焚,他随即反应过来。刚才的……全都是幻觉?   还等开口,谢行吟已经听见了扑通落水的声音,有人跳下去了。不等其他人来得及捞,跳下去的人就被什么东西拖着沉入了水中。   “那些是什么东西?!”老梁往水里一看,顿时心惊肉跳差点一个没站稳掉下去。   只见那水里飘荡着一些灰白色的东西,像是有生命一样,围着这座桥晃荡。谢行吟看不清它们有没有眼睛,但是毫无疑问,如果有的话它们此时此刻一定正在注视着桥上的人。   “是水鬼。”陆焚垂着眼眸看那些东西,“溺死之人不能投胎,除非找到替死的,否则只能永生永世地在这河里当水鬼。”   水鬼们晃晃荡荡地在桥下等待着,等着桥上的人掉下去。   “小心一点,不要看那些头骨灯的眼睛。” 第65章 鬼村 买命钱   导游举着旗子又开始催他们走了, 众人小心翼翼地过了桥,来到了一个山坡之上。   “你们所失去的东西,都能在这里找到。”导游说。   可是谢行吟抬头看见那山坡上什么也没有, 只有一段阶梯, 上面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有什么。   他们沿着石阶往上走,却发现这阶梯似乎没有尽头一样, 直通云霄。   谢行吟心中不免觉得奇怪。如果这里有这么高的建筑,为什么他们刚才在远处没有看见?   虽然疑惑,他心底却隐隐有些期待, 似乎在这高台之上有什么东西等候多时了。谢行吟沿着台阶又往上了一段,就看见了一扇高大的石门, 约有两层楼那么高, 造型有些仿古,但是看不出是什么时期的建筑。石门之上挂着一块牌匾, 上书“望乡台”三个大字。   谢行吟伸手触碰, 没想到看似沉重的石门竟然一下子就开了, 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副做梦都想不到的仙境般的景色。这是一座悬浮在天空上的古堡,花园里的美人鱼雕像正在喷着水,晚宴的餐桌已经铺好,摆满了金银制的碗筷。   可是没有食物, 谢行吟心想。他没敢吃庙里的食物,现在有点饿了。   就在下一秒,桌上的餐盘里变戏法似的涌现出了大量的食物, 琳琅满目摆了满桌。谢行吟愣了一愣,这么多东西他一个人可吃不完。   再下一秒,餐桌两侧坐满了人, 他看见了陆焚、老梁、娜塔利……甚至在长桌是尽头,坐着一个熟悉中年男人。那是他的父亲。   父亲端起了银质的酒杯,给他倒了一杯葡萄酒。   “留下来吧。”父亲说。   “留下来吧。”陆焚也说。   “留下来吧。”所有人都这么说。   望着面前的人群,谢行吟一愣。留下来吗……?   回头看着那扇来时的大门,越来越远,正在渐渐合拢。看着父亲和弟弟殷切的眼神,谢行吟忽然间站了起来,不顾身后人的呼唤,扭头往门的方向跑去。   那不是他的父亲,父亲的愿望绝对不会是让他留下来,而是让他出去!   脱离幻境的一瞬间,谢行吟猛地坐在了地上。他发现自己正跌坐在一截石阶下,而那段石阶分明只有七八节,根本不是他刚才看见的那样走不到边。他站了起来,绕道了石阶的另一侧,发现下面倒着两个人。   分明只有两米的高度,这两个人竟然活活摔死了,脸上还带着心满意足地陶醉笑容,似乎死前做了个美梦。   谢行吟沉默了片刻。至少这种死法还算快乐,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   游览队伍很快只剩下了四个人,谢行吟、陆焚、老梁还有一个陌生的大块头。他们跟随导游走到山脚下的一个村庄。   村里立着块牌子,写着“叶桂村”三个大字。午饭时间,村里的烟火味十足。大家都已经饥肠辘辘,可是无良导游只给他们安排了房间休息,一点食物也没给他们提供。   那大块头饿得受不了了,就出去问村民要吃得,可这些村民小气得不得了,一定要他们拿钱来买。他们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只能作罢,蹲在房间里饿肚子。   谢行吟睡了一会儿,一觉醒来闻到门口似乎有饭香。出门一看,只见大块头蹲在墙边,捧着个饭碗狼吞虎咽地吃着,抬头看见谢行吟出来,还警惕地把碗拿远了一点,像是怕他来抢。   谢行吟觉得好笑,问他哪里来的饭他也不回答,只顾着吃,像饿死鬼似的吃了一碗又一碗。   “有点不对劲。”陆焚压低声音说。谢行吟点头表示赞同,反正这里没其他人了,他们也不再避讳交流了。   “还是别吃比较好,饿两天也不碍事。”   谢行吟又看了一眼那大块头的影子,心底暗暗觉得不妙,总觉得要出什么问题。   —   这天傍晚,老梁神神秘秘地跑进来对谢行吟说:“老谢,快来看。”   他引着谢行吟走到屋后,只见那大块头正蹲在地上,从地上捡着什么东西。谢行吟仔细一看,心里一惊——竟然满地都是金银珠宝!   大块头贪婪地从地上捡了一大堆金银珠宝,然后像之前一样走进其他村民家里去买东西吃。没想到这一回他还没走到,忽然左脚拌右脚似的凭空倒在了地上。   片刻后,那些村民们全都面无表情地从家里走了出来,扛着锄头。等他们再看时,大块头刚才捡的金银珠宝已经变成了一沓沓的纸钱和纸元宝了。村民们背着锄头,扛起大块头,纷纷往村外走去。   谢行吟他们悄无声息地跟着这群人,发现他们去了村子外面的坟地,抛出了一句棺材。两个村民上前把棺材打开,里面竟然钻出了一个活人。而刚刚枉死的大块头被他们丢进了棺材里,重新埋了回去。   老梁看得冷汗直冒,颤抖着说:“我们老家那边有一种传说,就、就是不要随便捡掉在地上的钱。如果鬼想找人买命,就会悄悄丢钱在地上给你捡,当你捡的钱够了数,恶鬼就把你的命换走了……”   太阳落山了,村民们排着队,喜气洋洋地往回走。太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那些人已经从活生生的村民变成了脸色惨白的纸人。 第66章 脱出 阴曹地府   “我知道了!”老梁忽然说, “癸市,癸市,gui市……这里他娘得不会真是鬼市吧?”   如此说来, 土地庙, 黄泉路,望乡台,刚才那个什么叶桂村分明就是野鬼村嘛!   “这不就是去阴曹地府的路吗!”老梁惊道。   果然, 当导游说出下一站是迷魂殿的时候,老梁打死也不肯往下走了。   “不能再走了!过了迷魂殿咱们可就真的到了阴曹地府了,这孙子指定是想害我们!”老梁说。谢行吟也没说话, 看着那个导游直皱眉。   其实他不太确定npc是不是会害人。   “先跟着他走,走一步看一步吧。”   通往迷魂殿的石道很宽敞, 几乎能容纳两辆卡车并排通过。两侧立阴森森的十二座石人, 兽首人身,正好是十二生肖。   老梁说:“圆明园那个兽首那么值钱, 这些是不是也很值钱?”   “值钱也没用, 难不成你还能带出去?”谢行吟反驳道。这时候, 走在最前面的陆焚忽然停下了脚步,随后毫无征兆地炸开了一声枪响。   其他人目瞪口呆,只见他那一枪打得不是别人,正是跟了他们一路的导游。npc明明是没什么痛觉的, 可那导游肩膀中弹后却疼得“嘶”了一声,随后血迹渗到了衣服上。没给他挣脱的机会,陆焚已经上前, 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一把将他伪装的假面给撕了下来。   谢行吟定睛一看,发现是个熟人——教会的大主教仇邢。这家伙竟然装成导游骗了他们一路, 如果他们没发现的话真不知道会被他带到哪里去!   仇邢见自己被发现了,眼中露出一丝怨毒,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你和我是一队的,我们合作不好吗。”   他这话是冲着陆焚说的。   “你不会不知道规则吧,我们都是黑色,杀了他们我们就能出去了。”   但是陆焚没理会他,表情一点也没有变化,似乎下一秒就能把他宰了。   谢行吟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什么规则?什么黑色?   难道是……被他猜中了吗,衣服的颜色真的是不同的队伍,只有杀光一方另一方才能活。   更糟糕的是,陆焚似乎和他不是一队的。   谢行吟到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了,刚才在火车上,一开始死得那个黑衣服的人,但是现在想来,当时那人被调换了衣服也不是没有可能。大主教起初没说出来,以为是自己队伍有人去卧底,但是迟迟没有人和他联系,他就明白了不对劲。   谢行吟慌乱地把目光投向陆焚,期望他能否认,可是他没有。   仇邢那家伙也不是省油的灯,身上也不知道带了什么暗器,谢行吟只听见“飕飕”的风声,随后是钢针被打落的声音。仇邢也是虚晃一招,就趁着陆焚分心的档口,看准时机一翻身滚到了旁边一口井里,顿时不见了。   陆焚往那井底看了看,低头把刀往衣服上擦拭,只说:“夜行,带他们走。”   被夜行拉住,谢行吟知道他想干什么,立刻慌了。   “不行!陆焚你他妈敢——”   陆焚抬头,走到双手被按住的谢行吟面前,低头亲亲他。浅尝辄止却又很虔诚,虔诚地像是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一吻。   “当然敢,我有什么不敢的。”他笑了一声,仿佛还是平日里那个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陆焚。   “哥哥,你听我说。”他语调淡淡的,听不出难过,“如果你和我只能活一个,那么我希望是你。当年谢叔叔就是这么对我说的,他们都说是我杀了谢叔叔,我没和任何人争辩过。毕竟确实是因为我才……”   “陆焚!”谢行吟难过,急得嗓子都哑了。”   “没有人要你赔!”   “你还是不懂。”   但是陆焚态度很坚决,无论他如何嘶喊都无动于衷。只是安静地,一下一下地,擦着那把泛着寒光的军刀。“仇邢应该还没死,我去找他。”他用很轻松的语调说着,就好像在说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谢行吟目眦欲裂,知道如果自己今天不死,陆焚绝对会自寻死路。   他试着咬舌,但是力道不对,从口角渗出血。陆焚立刻变了脸色,“松口!”谢行吟坚持咬着不放,想让自己失血过多死掉,感觉自己下颌都快被掰断了也不松口。   陆焚用一个吻撬开了他的牙关。   “你不用自责。实话告诉你,我保护你从来不是为了补偿。”陆焚眼神忧伤。   陆焚走了,谢行吟拼命挣扎,哭得几乎要晕过去。   他知道陆焚真的是他的弟弟。   父亲在凛冬时节里把他带回来的,被冻的瑟瑟发抖的男孩,那么小的个子,不爱说话。   小男孩独自经历那么多可怕的夜晚,因为他知道哥哥怕黑。但是不知道他自己会不会害怕。   夜行拉住谢行吟,谢行吟看着陆焚的身影一步步远去,直至背影被丑陋漆黑的长夜吞噬,就好像眼睁睁地看着他一脚踏入无尽深渊。   那路的尽头将是死亡。   但是他什么也做不了。   无力回天了。   他眼眶泛出水雾。   —   谢行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基地,娜塔利在照顾他。看她脸色惨白好像刚刚哭过,谢行吟心里一梗。   既然他出来了,那陆焚就出不来了。   窗外,通天塔摇摇欲坠,塔顶的石块不断坠落。谢行吟连鞋都没顾得上穿,发疯似的跑到通天塔脚下。守卫认得他,看见他脸色惨白身上血迹未干,犹豫了一下但没有拦。   随着越来越多高墙轰然倒塌,天际的浓雾逐渐散开。云开日明,万顷烟波蒸腾而上。   至此,被遮挡了整整十二年的湛蓝天幕,终于重现世人眼前。   那一刻,整个世界沸腾了。   自此,通天塔倒坍,再也没有审判日了!   眼前的巍峨高塔倾倒瓦解,掀起的灰尘洋洋洒洒,有遮天蔽日几丈高。但谢行吟没有躲,砸在他身上的残垣断壁却无实质,还没落地就已经飘散成灰,被风捻成了虚无。   远处的教堂里传来了礼拜的钟声。   没有人知道,在整个城市陷入疯狂欢腾庆祝的时刻,只有一个人跪坐在满地狼藉的废墟之间,捂着血迹斑驳的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太阳出来了。   刺眼的阳光穿破厚重的暗金色云层,万丈光芒倾泄在头顶,谢行吟抬手遮了一下眼。   漫天扬尘之中,他仿佛看见了父亲牵着满身血污的少年,逆着光影从废墟中走出来。   那少年笑吟吟的,向他伸出来一只手。 第67章 完结 曾经沧海   谢行吟再次醒过来, 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床上,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老梁跟个老妈子似的坐在他床边给削苹果,一看见谢行吟, 惊喜地说了一声:“醒啦?”   谢行吟立刻往窗外看去, 老梁拉住他:“老谢,我们出来了!他妈的我们终于出来了!”   但是谢行吟心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陆焚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老梁不说话了。   谢行吟闭上了眼睛。   —   出院以后,谢行吟从律师那里拿到了父亲的遗产, 相当大一笔钱。   但是他在继承书上签字的时候却没什么表情,转手就把这些钱全捐了,惹得老梁心疼得滋儿哇乱叫。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老梁问他。   谢行吟看看天。“不知道。”   陆焚不在以后的日子, 别人问起来,谢行吟却什么都不说, 表面上一切都很正常, 就是心里空缺了一块。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每天正常工作。   但是有一天, 他忽然消失了。   谢行吟什么都没带, 独自踏上了旅程。   先前的经历恍然如梦, 有时候他也不太确定陆焚是不是真的在这世上存在过,还是只是他臆想出来的。他们幼时玩耍的地方早已经变成了废墟,老屋也被封禁等待拆除。   他找不到任何有关于陆焚的痕迹,快要分不清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在自己生命里存在过, 还是说他只是一场梦,一场不可企及的梦。   那么美丽,可是风一吹就散了。   曾经的第一次亲吻, 恍如昨日,又好像很遥远。不可能再有人给他那样的刻骨铭心。   谢行吟在旅途中遇到了一个朝圣的僧人,跟着他一起步行去了冈仁波齐峰。他站在海拔六千米的高原上听着狂风呼啸。梦里有无边风月, 眼前是无际风雪。   ……   半年后,谢行吟回到了珩城,再一次见到了老梁。   “老谢!”老梁一看见他就满眼放光,激动地差点在他脸上亲一口,“你到哪儿去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还以为你去……”说着说着他就哽咽了起来。   老梁没往下说,他也知道老梁想说的是什么。曾经他也想过,但是他明白陆焚一定更希望他好好活下去。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沉淀,他对生活也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走吧。”谢行吟叹了口气,“陪我去中心广场看看。”   那是他一直不敢回去的地方,当他们开车到广场附近的时候,谢行吟却一眼就看见了熟悉的那座建筑——直插入云的通天塔。   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问老梁:“这塔什么时候建的?”   “什么塔?哪儿有什么塔?”老梁一脸懵逼,差点以为他是不是受刺激了。   可谢行吟却看得真真切切,心口砰砰直跳,忽然拉开车门直直地往塔那边跑过去,拉开那扇熟悉的大门钻了进去……   眼前的白光霎时间散去,谢行吟额角的汗水滴到了地板上。   他茫然地抬起头望着周围,顿时冷汗直冒——原来他们根本就没有出去,还在迷魂殿上!   成功完成了迷魂殿的挑战,身边的人也一个接一个从幻境中醒来。   “看样子这是心魔啊。”老梁擦了擦额角的汗,摇摇头说。   谢行吟回头,看见陆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朝着他笑笑,绅士且温柔地牵起了他的一只手。   而在大殿的另一侧,仇邢正哈哈大笑着,瞳孔涣散精神恍惚,看上去是疯了。   “自作自受,没人救得了他了。”   三人走出了神殿,原路返回到了车站。   列车一声长鸣,缓缓启动,随后越来越快,朝着面前的白光驶去……   谢行吟再次醒过来,发现自己又躺在医院床上,还是老梁在他床边给他削苹果。隔壁床是小岩,她没和谢行吟他们分进同一个任务,但是有惊无险地出来了。   然而谢行吟差点以为自己还没摆脱这一切,一把抓住老梁:“陆焚呢?”   老梁皱眉,开口说:“你怎么一天到晚的就惦记着那家伙,他……”   谢行吟感觉自己心都要蹦出来了,生怕他又说出什么陆焚已经走了十年了。   “他伤势比你重,现在还没醒。”老梁摇头叹气,“在隔壁呢。你说你们两个怎么搞的……”   谢行吟顾不上听他说什么了,拔了手上的针头,跑到了隔壁。一推开门,果真看见陆焚躺在床上。   谢行吟心口一酸,扑过去想亲他的时候,陆焚忽然挣开了眼睛。   “你回来了。”谢行吟没管会不会吓到他,还是直接亲了下去。他笑着笑着,一滴滚烫的液体滴在了陆焚的手背上。   陆焚温和地朝他一笑:“嗯,回来了。”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7.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